詹文格,中国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青年文学》《作家》《山花》《北京文学》《天涯》《散文》《雨花》《湖南文学》《湘江文艺》《小说月报·原创版》《星火》《安徽文学》《四川文学》等刊,并被《小说选刊》《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选刊转载。已出版长篇纪实、小说集、散文集九部。曾获“恒光杯”全国公安文学奖、第二十四届孙犁散文奖、广东省第四届九江龙散文奖、广东省第三届有为文学奖“有为杯”报告文学奖、2021年深圳“十大劳动者文学好书榜·散文榜”、江西省第六届谷雨文学奖。
麻痹的神经
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我独自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就在我回头眺望的那一刻,大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古怪的意念,透过雨雾,朦胧的灯影里,闪现出公孙龙“白马非马”的幻象。
无法想象,在与痛痒相关的血肉之躯上,会有一个无痛世界。尽管这个无痛世界出现的概率极低,只有1.25亿分之一,但这种罕见的个案却真实地存在。这种病叫先天性无痛症。
无痛症患者可以将手放进油锅和沸水中,不用麻醉,就能活生生地去做开胸剖腹的手术。一具无痛的活体,让人心生恐惧,不忍目睹。
有人说,一个毫无痛感的人,应该感到幸运和快乐。然而,真实的状况恰恰相反,痛感的丧失并不能给人带来无痛的幸福,反而会让没有痛感的肉身在无意识中遭遇意外伤害。他们感应不到刀刃的锋利、沸水的滚烫、火焰的灼热。当灵敏的身体失去感受的功能时,人便处于危险之中,像聋子和盲人,彻底丧失防范的本能。
没有痛感的人生,是残缺不全的人生,让人情绪低落,郁郁寡欢,甚至出现精神抑郁和心理障碍,这种稀有的体质,罕见的病例,就是永恒的麻醉。
不过对于无法体验痛感丧失的正常人来说,可能会出现一种精神的向往:在遭遇彻骨之痛时,非常渴望自己能变成一个无痛症患者,让疼痛在肉体上快速消退。
傍晚时分,病床上的父亲因疼痛而挣扎,滚落床下,造成脑部受伤,雪上加霜的父亲被送进了ICU……
如果这个时候的父亲属于无痛症患者,无疑是一件幸事。可想象与现实永远存在距离,正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于是在长期的探索实践中,充满勇气和智慧的先贤,在努力寻找一条平衡的秘径,在孤寂暗夜里艰难前行,不断摸索,终于抵达梦幻的天地,那就是人们熟知的—麻醉。
我是一个对麻醉有过真切感知的人,自从经历过一次手术,便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认为麻醉师与魔术师之间一定有一条隐秘的通道,这两个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职业,在具体实践中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魔术师依靠障眼法,麻醉师则利用药物,让人悄然入睡,或迷迷糊糊。
人体是一个美妙的机制,须臾不离神经的掌控,而麻醉是掌控神经的开关,它的作用和意义,远远不止我们所看到的打一针就完事那么简单。麻与醉是一种极致的状态,是站在全局的高度,提前介入,使抵抗的意识迅速退场,让睡梦管控身体的叛乱,从而平息即将而至的风暴。
向死而生的身体,在麻醉中安静起来。出其不意的麻醉师,这一刻成了眼明手快的魔术师,他声东击西,障人眼目,在无影灯下制造月黑风高。一点点药水,就让人记忆顿失,疼痛皆忘……
这个过程充满了风险。所谓的麻药,本质就是一种毒品。早期的刺客在行刺前吸食大麻或烟叶,目的是产生麻醉幻觉,助长激情和冲动。现代麻药通过医學的妙手点化,成为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物。当然,风险往往也会在不经意中出现,让人猝不及防。
我上初中那年,在乡镇卫生院亲眼见过一起因麻醉引发的医疗事故。我同学六岁的弟弟,在接受小肠疝气手术时,因麻药过量,造成呼吸、心跳骤停,后抢救无效死亡。
做手术的医生是小孩的堂叔,他在手术之前可是拍着胸脯做了保证的,绝对安全,保证万无一失。可是转眼间就让一个花骨朵儿随风飘落,事态的突变让人无法接受。按理说,疝气手术是风险很小的手术,医生一般都有绝对把握。可是万万没想到,麻醉不当夺去了孩子的生命。那种失误的悔恨与丧子的心头之痛,劈头盖脸,任何麻药也无法阻止。
麻药让身体沉醉的时候,也使身体遭遇伤害,只要经历过麻醉的人就能感觉到,麻药的副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有一次单位安排全员体检,我和五名同事选择了包含无痛胃镜在内的体检套餐。五个人,年龄从二十多、三十多、四十多到五十多的都有。无论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还是走向衰老的中年人,没有谁能对抗麻药的威力。
那天清早,我空腹入室,当躺上手术台,接上氧气管,戴上血氧仪时,我听到心脏在怦怦直跳,一种莫名的紧张感紧紧地攫住了我。我担心没有任何准备,就这样与人世匆匆告别。看见麻醉师手上超大型号的注射器,如同小孩肥胖的手臂,直指我毫无防范的身体。麻醉之前,躺在那里,听到医护人员在走动忙碌,在谈笑风生,我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当一闪而过的疼痛来袭,我明白麻药已注入,随着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眨眼之间身体便坠入深海,沉进黑洞。世界彻底消失。
做完检查,我躺在手术床上,沉睡不醒,一动不动,如已经断气的死人,没有一点意识。护士反复拍打我的肩膀,拍醒之后,我感觉大脑完全被掏空,天旋地转,恍然若梦。护士用力扶起我,可此时我根本迈不开双腿,勉强站起来,全身摇晃,步态踉跄,样子像个醉汉,走着之字,歪成斜线。有一位即将退休的同事,看到麻醉这般厉害,拿起单子,闪身出门,逃之夭夭……
麻醉过后,我一整天昏昏沉沉,身体像经历过一场海啸,遗留着被扫荡的余波。可是没有麻醉,又无法忍受疼痛,毕竟麻醉能让地狱般的人间痛苦,转化为飘飘欲仙的安静舒适。麻醉类似于点穴神功和迷魂幻术,它的神奇在于把人迷惑,将疼痛藏匿,让知觉全无。正如一位诗人在诗中所描述:“麻醉真神奇啊,明明/潜意识里有骨头出轨/手术刀在肉体内翻滚/你却失去了那种蚀骨钻心的疼/割肉抽筋的痛/这样的一个秋深/这样的一个黄昏/雪白的病房/雪白的床单/所有站立和躺着的白色/都是我亲人/尽管有雨/顺着枝干一滴滴悄然滑落/请相信/那一定是神/给叶的脱落注射的一剂麻醉针/这多像我们中年/来不及赞美就行将枯萎的爱情”。
肉体的深渊
想象一下,没有麻醉的手术,将带来怎样的疼痛?
在一个漫山遍野杜鹃花开的春日,我与一阵久远的疼痛迎头相撞。在井冈山小井红军医院,我听到了一段心惊肉跳的讲解。
当年,由于国民党在经济上严密封锁,在军事上疯狂围剿,本来就异常艰难的红军医院雪上加霜。药品奇缺,医疗器械一无所有,中药、草药、民间验方和土方成了红军医院唯一的救命稻草。
没有金属器械,没有手术刀,医生便就地取材,自行制造。竹制的镊子、木制的消毒器皿、竹木兼用的探针,成了医生救死扶伤的工具。因陋就简,只能将木锯、菜刀、梭镖、剃头刀当成医疗器械,用开水煮一煮,用盐水泡一泡,然后为伤员动手术。没有消炎药,就用盐水甚至用石灰水代替;没有麻药,就把伤兵的手脚用绳索捆住或叫人按住,口里塞一截木棍,医生操起木锯、菜刀为伤员切割。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伤病员常常昏死过去……
历史已经远去,陈列的尽管是复制品,但神韵还在。我久久凝视那把细齿的木锯,每一个锯齿都嵌进了悲壮二字。想象在没有任何麻醉止痛的状态下,如何去分解伤残的肢体,去疗治重度的创伤!肉体的疼痛已抵达精神的层面,一穷二白的医院,在灵魂的净化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伟大的手术。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久久不敢睁开。解说的文字尽管冷静而克制,但每一个字都让我血流奔涌,感同身受。生活的富足,幸福的长久,让人承受不起现实的残酷,同时也消解了类比与同情的能力。在回望历史的窗口中,不忍再去想象当年的截肢过程,那穿墙破屋的叫喊,钻心夺命的疼痛,让一座山至今还在颤抖摇晃。
黑夜的颤栗
对于身体的知觉来说,疼痛是一种最痛苦的感受,疼痛一旦抵达极限,人就会产生极度悲观的想法。那种达到了生理极限的疼痛,让人生不如死,两眼漆黑,站立不稳,耳鸣,舌头打结。这个时候不再是意识清醒的疼痛,而是变成了头晕呕吐、心跳加快、瞳孔扩大的症状。这种疼痛的极致,濒临死亡,因疼痛而晕厥,内脏被攥住并不断收紧,意志力被彻底击碎。看看这些等级分明的词语:隐痛、阵痛、刺痛、灼痛、跳痛、钝痛、绞痛、剧痛、彻骨之痛……
疼痛可以瓦解人的意志和尊严。在没有发明现代麻醉之前,由于手术过于痛苦,休克者极多,于是迫使手术向速战速决的方向发展。俄国外科医生皮罗果夫科三分钟锯断患者大腿,半分钟切除患者乳房。法国名医让·多米尼克·拉里,在24小时内为200名病人做完了截肢手术。
最出名的是英国“快刀手”医生罗伯特·李斯顿,据说他能在29秒内截断一条腿。正因为速度太快,他在1847年的某一天,制造了一起闻名世界的手术意外。
那一天,他给一个病人截肢,行云流水般的速度,在不到两分钟内,就卸下了病人一条腿。由于疼痛,患者挣扎,李斯顿误伤了患者的要害,割伤了他的生殖器,同时在手起刀落的瞬间,还把助手的手指给切了下来。当时没有抗生素,那位截肢的病人和断了手指的助手,术后发生伤口感染,不久便死去。还有现场参观手术的一位同行,因为场面过于惊悚血腥,心脏病突发,在现场猝死。
没有发明麻药之前,麻醉技术自然进入不了临床手术,最初的外科手术还根本算不上一门完整的科学,存在着黑暗、危险、野蛮、粗暴和缺乏文明的方式。做手术对病人来说,是一件极度痛苦和充滿危险的事,人们谈之色变。做手术等于闯鬼门关,多少人在疼痛的泥淖中沉陷不起,在失血的过程中丢掉性命。
如果说文字的静态描述还存在视觉距离,缺乏逼真的现场细节,那么一张清晰的照片应该可以拉近时空的距离,真实地反映当年的场景,看清事件背后的真相。
我在一场名为“历史存照”的图片展上,看见过一张来自国外的照片。这张拍摄于1895年的照片,记录下一位手握铁锤的麻醉师。那是一位身材肥硕、霸气十足的女子,手提一柄方头大锤,正暗自运力。尽管她头戴红十字护士帽,但如果不看中文注释,根本猜不到这位名叫玛蒂尔的女子是一名麻醉师。最初看到这张照片,难免一头雾水:麻醉师为何要手握大锤,这大锤最后又会砸向哪里?
那是外科医学的至暗时代,病人需要麻醉,可又没有好的方法,放血、勒颈、饮酒和棍棒成为麻醉的代名词。有些医院需要麻醉师动用大号铁锤,敲晕病人,达到止痛目的。当然,麻醉师并非直接把铁锤敲在病人头上,直接敲在头上,那一锤砸下去,不是麻醉,而是开瓢。正确的操作是,当病人需要麻醉时,医生会事先将一个特制的铁制帽子戴在病人头上,然后麻醉师用大锤敲打铁帽子,一锤接一锤地敲下去,直至将病人震晕为止,以此来达到麻醉效果。
危险的旅程
麻醉对医学来说,如同天降神助,这是科技赐予人类的福音。在过去,孕妇分娩是一件高危的事情,一旦难产,其结局几乎就是“一尸两命”。在乡间,对于生孩子至今还流传着“有命喝鸡汤,没命见阎王”的俗语。自从有了麻醉,医生终于能通过剖宫产的方式挽救母婴生命。
医学的探索永无止境,人们在持续不断的实验中,不时发现新的物质。一氧化二氮这种气体的诞生,不仅为麻醉找到了新的途径,而且还一度成为贵族寻找刺激的兴奋剂。这种奇特的气体被后世称为“笑气”。
戴维被称为英国的天才化学家,他发现了笑气的神奇功效。首先他在猫身上做了实验,不久后又在自己身上做了实验。刚刚吸入少量的笑气时,他觉得头晕目眩;再吸时发现全身无力并感到无比舒适,大脑对外界的印象完全消失,随之出现各种幻觉。当吸入的气体达到一定浓度时,人便会情不自禁地开始发笑,在实验室里手舞足蹈起来—“笑气”因此而得名。
戴维将“笑气具有麻醉作用”的重要发现发表在当时著名的《医学家》杂志上,不过很可惜,他的发现在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倒是精神空虚又忘情于享乐的贵族群体很快发现了笑气,并且让它成为聚会上的兴奋剂。酒会上,贵族男男女女在酒足饭饱之后,一起吸入笑气,然后纵情欢笑,甚至有些人把它看做是提升情欲的宝贝。街头艺人从中看到了商机,开始有人进行笑气表演。
由于笑气有成瘾性,自1772年英国化学家普利斯特利意外发现一氧化二氮后,两百多年过去,笑气除了在麻醉方面的作用外,它还被别有用心者反复利用,成为一种软性“毒品”。几年前,曾出现过一篇题为《最终我坐着轮椅被推出首都国际机场》的网文。这篇点击量超十万的网文,讲的是一名在西雅图留学的中国女学生因为好奇吸食笑气,导致身体机能全面紊乱,最终不得不放弃学业,坐着轮椅回国。现在因吸入笑气成瘾的青年依然存在,新闻媒体上,常有贩卖笑气的团伙落网。郑州某地一名女学生,四天吸笑气花去五万元,被发现时人已处于昏迷状态,差点因为这种“软性毒品”丧命。
麻醉的恐惧
那一年,我经历了一场煎熬。麻醉作为手术的第一道关卡,它消除的最大障碍是疼痛与恐惧。医护人员帮我清洗好身体,剃度已毕,当我赤身裸体地躺在阴森森的手术室,内心的惊恐无法言表。
一群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医生和护士走来走去。他们每个人都磨刀霍霍的样子,准备在接下来的手术中,切掉我身体增生的那个部分。我就如孤舟漂荡在水中,无依无靠。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万一手术失败,生命结束,这群人就成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看见的最后一群人。
手术前的清醒状态,一分长于一日,那种感受那种心情那种焦虑可想而知。躺上手术台,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孤独恐惧无助绝望那么简单的事情。毫无隐私的祼身瑟瑟发抖,如待宰的羔羊,听从医生的摆布。就在即将滑入崩溃的边缘时,携风揽云的麻醉师来了,此时只有麻醉师可以掌控局面,必须采用特殊的手段,方可缓解患者的焦虑和恐惧。他们的到来,好像带来一团迷雾,让卧听惊雷的病人转瞬安睡,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脊椎被注入麻药后,我感到困乏至极,瞌睡虫蒙头盖脸地袭来。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安静,身体如同坠入洞窟深海,仿佛飘向苍茫宇宙,进入北极寒冬。一切都已无声消失,没有风,没有雨,没有阳光,没有生物……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足有百年,终于钻出洞穴,有了光亮,有了微风,草木开始萌生,河流缓缓流动。大脑有了微弱的意识,不过那一定是梦境,我看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开胸剖腹,五脏六腑都露在体外,一帮医生、护士在我身边手忙脚乱,窃窃私语。
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可我还不想死,于是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努力,千万不能死,只有坚持才能走出暗夜,获得救赎,迎来苏醒。
这回真的是亲人来了,妻子、姐姐、女儿,她们在呼唤我。像儿时听到母亲的呼喊,我夜归的脚步变得急切。亲人们担心我就此沉睡不醒,于是不停地喊我醒来。可我浑身无力,虚弱如纸片,连睁开眼皮的力量都没有。
作为一个半生失眠的人,我在麻醉状态下睡了八个多小时,这是我一生中最深最长的一次睡眠。小时候听父亲说:“大困如小死。”人在深度睡眠的状态下,那种感受最接近死亡。亲人们为我的沉睡而着急,他们在我的床头晃来晃去,我尽管不能看见他们的面容,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样子,就像在做遗体告别。不同的是没有听到哭声,浮现的是期盼的表情。
我终于醒来了,在亲人的呼喊中绕过层层恶浪,渡过一路劫波,美好的世界又完整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尽管还有些似梦非梦的感觉,但我可以确认,身体和灵魂都已平稳着陆……
麻醉礼赞
周作人写过一篇《麻醉礼赞》,他说:“麻醉,这是人类所独有的文明。书上虽然说,斑鸩食桑葚则醉,或云,猫食薄荷则醉,但这都是偶然的事,好像是人错吃了笑菌,笑得个一塌糊涂,并不是成心去吃了好玩的。成心去找麻醉,是我们万物之灵的一种特色,假如没有这个,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了。”
经历过黑夜般的麻醉之后,我有了探究麻醉的兴趣。有一次,我专程去拜见一位在大医院做麻醉师的老乡。那是一个阳光普照的下午,窗外铺展着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草地的前面有一条河流,阳光下可以看到河水的波光。我们围着茶桌,面朝窗外,听麻醉师侃侃而谈。
“全麻就是让你睡过去,我们现在肯定不再用乙醚了。麻醉剂不断升级换代,七氟醚、安氟醚、异氟醚等等。麻醉第一要让病人睡着,第二要让病人无痛,第三要让病人适当有肌松。只有肌肉松弛,这样外科大夫开胸开腹才会获得一个良好的手术状态。我们现在还可以做半身麻醉,就是可以在椎管内做,腰麻硬膜外联合阻滞,也可以做神经阻滞。人的全身有那么多的神经,根据我们医疗的需要,我们可以做单条腿、单个上肢麻醉,还可以做局部躯干某个区域的麻醉。”
听麻醉师介绍这些出神入化的麻醉技术,那一刻,我更加坚信,麻醉师与魔术师有某种神秘关联。
对麻醉有了进一步了解,我明白人体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个体的微妙之处在于各有差异,就连神奇的麻醉,应用到患者身上,也会有不同反应。
常见的有麻醉过敏,这种过敏反应非常迅速,对患者在短时间内造成比较危重的情况,甚至会威胁生命。除了麻醉过敏外,还有更诡异和奇葩的事情,那就是遇到麻药无效体质。这种麻药无效体质,就连资深的麻醉师也束手无策。我不敢相信,一枪麻醉可以击倒一头大象,可以让百兽之王的狮虎訇然倒地,但对一个并不强壮的病人,麻醉却无可奈何。
我二姑父就是麻药无效体质。几年前,他的脖子上长了一个瘤,尽管病理化验显示那瘤子为良性,但瘤子不断长大,严重影响到正常生活。
他先后三次到医院切除瘤子,都因麻药无效而中断手术。有一次,躺在手术台上的二姑父很安静,打完麻药后好像睡了过去,医生用齿夹镊子夹住他的皮肤,没有反应。可是当医生刚用刀尖划过皮肤,二姑父便“哎哟,天啦”一声惨叫,一个激灵蹦跶起来。主刀医生吓得魂飞魄散,往后一退,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很无奈,二姑父的手术再度搁浅。过了一段时间,那瘤子又长大了不少,已经到了不割不行的地步。正当二姑父求治无门的时候,有幸遇上了一名热心医生。这名医生在寻找解决方案时,想到了中国传统的针刺麻醉,计划利用针刺麻醉方法来完成手术。
不过针刺麻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找遍了城里几家医院,竟然没有一个医生懂得针刺麻醉的方法。后来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在一个偏远的乡镇卫生院找到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中医。
说起针刺麻醉,那就绕不开1972年那个重要节点。这一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正式访华,指定要观看中国针刺麻醉手术。接着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到中国来拍摄了一部名为《中国》的纪录片。该片详细记录了一名产妇在针刺麻醉下接受剖腹产手术的全过程。产妇是北京一家电子厂工人,35岁,第一胎。医生熟练地把数根银针插进产妇双腿和腹部特定穴位,连上电麻仪。医生切开产妇腹部以后,镜头转向产妇脸上,她正在和护士讲话,面带微笑。
安东尼奥尼在片中说:“中国75%的手术,在对病人进行初级麻醉时,用的就是这种细针,它们触及神经,切除痛感……他们想证明他们能依赖古老的医术,用简单的工具超越障碍。”
不过也有针刺麻醉失效的例子,一个从那个时代流传至今的故事,让人听了唏嘘。有一次,外宾来参观针刺麻醉手术,术前医生告知病人要高度配合,这次手术有外宾在现场观看。针刺麻醉之后,手术开始,病人疼痛难忍,可又不愿让外宾知道麻醉无效,只好不停地高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一共呼喊了一千多遍,手术才完成……
由于针刺麻醉绝迹多年,为此,二姑父的手术引起了众多同行的兴趣。手术那天清晨,从各医院赶来的医生组成了一个观摩团。主刀医生听说老中医性格怪异,担心手术现场人多嘴杂,会引起老中医的反感或不适,于是事先安排,观摩人员全都藏在屏风后面。木制屏风用一块天藍色的幕布遮挡,幕布上剪了一排观察小孔,大家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小孔来观看。
只见仙风道骨的老中医,飘然而至,他拿出一盒钢针,针是特制的样式,每根钢针的末端有个小环,可以连上电极和电线,最后接在一个砖头大小的金属盒上,使用时按下开关,可对穴位进行电流刺激。
抹上酒精,老中医对准几个穴位扎针,针扎好后,开始电流刺激。起初二姑父尖叫了一声,随后开始轻轻呻吟,接着便安静下来。手术中基本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手术完毕,二姑父显得昏昏欲睡。
主刀医生满脸兴奋地宣布,手术圆满完成!那一刻,躲藏在幕布后面的观摩者们,再也忍不住,激动地一拥而出,满堂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