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

陌汐

所有的灯光汇聚起来，在舞台上打造出一个梦幻紫的空间。无论是垂在腰际的金发，深邃明亮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还是立体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线，都赋予她一种冷峻的美，而色彩鲜艳的唇釉和嘴角那一抹弧度，则更让她愈发明媚动人。

她是一个表演马术的俄罗斯女孩。身下的白马跳跃、奔腾，她的金发随之波浪般起伏，明明是有限的舞台，她却在上面展现出了生命最原始的自由与狂野。在炫彩的灯光中，我微微出神，对于我这种每天被束缚在书桌前的学生来说，这无疑给我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她唤醒了我内心深处那些不曾拥有的渴望。

灯黑了，落幕了，众人起座，一片喧哗。黑暗中，我疾步走向后台，想去认识一下这个陌生的女孩。

我冒冒失失地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在往后的一两周时间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线上聊天，有时是关于马术，有时是喜爱的音乐、美食，或浅浅过问一下彼此过得怎样。通过交谈，我得知，她出生在俄罗斯南部的一个小镇，年纪也只比我大上几岁。

因为是在暑假，她的演出比较多，我并没有过多去打扰她。第三周的某一天，我得知她正好有空，便小心翼翼地提出想和她见个面。正当我忐忑不安地端坐着时，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好啊！”她回复了我。

经过各种思考和纠结，我选中了马戏城旁一家复古而明亮的咖啡厅。下午四点半，我提前到了，怀着见偶像的激动和崇敬，既焦急又兴奋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不久，我看见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孩朝我走来。走近时，我才坚信那就是她。

她把头发披散在肩上，遮住了脸部的棱角，显得更加柔和，眼影淡了许多，唇釉也从鲜艳的橘红变成一层薄薄的藕荷粉，宽松的白色T恤更是盖住了她在舞台上那种狂放的氣息。她很友好地跟我打了招呼，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并排走进咖啡厅，周围突然静了下来，灯光暖黄、柔和，我们走向最里面靠窗的深色木质桌椅，坐了下来。

一开始，我们都有些腼腆，彼此带着些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直到两杯热咖啡端上了桌，我们才逐渐熟络起来。

她说，有人喜欢她的表演，她很开心。但她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马术表演带给了我多大的震撼。我默默想着。后来，她又在不经意间提起了自己选择马术表演这个职业的经历。

在她居住的小镇，人们的生活并不富裕。父母要外出打工，弟弟还在上小学，她16岁那年，便萌生了从事马术表演的念头。因为从小就会骑马，并且也喜欢骑马，所以她在当地的小剧场参加一些小型演出，总能收获不少好评。可到17岁时，她开始不满足于此。不是因为训练艰苦或报酬菲薄，而是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小了。待在这里，她永远只能站在一个小小的舞台上。“我想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看看自己的努力能带来什么！”于是，17岁的她有了外出打拼的想法。她四处打听，辗转联系到了中国南方沿海地区的一家知名马戏团。尽管离家有几千公里的距离，但她还是坚守初心，最终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和尊重。于是，在2019年夏天，一个俄罗斯姑娘坐上了某架飞往中国的飞机，飞机划过蓝天上雪白的云朵，留下奔赴梦想的足迹。

这些年，她的马术技艺随着训练强度和难度的增长而提升，她很高兴自己有机会站在更宽广的舞台上，一次次完美地完成动作，一次次感受人们的欢呼和掌声。

如今，21岁的她，正坐在桌前，透过咖啡氤氲的热气，将许多年前的故事讲述给另一个女孩听。

“那你也受过伤吧？”我问。

她抿嘴笑了，停顿了一会儿说：“都好了。”

我固然不知晓这三个字背后隐藏着多少交织着的情绪，她抿嘴笑的那一刻是否会想起过去的辛酸，但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咖啡的热气早已散去，杯底隐约可见，我与她之间的谈话也即将告一段落。

夕阳半掩着，天空一片浅红，多了几分温暖。离开安静的咖啡馆，走上喧嚣的大街，我逆着落日余晖，看向她那轮廓分明的脸和那双碧蓝的眼睛。

“明年暑假，我还来看你的演出。”

“好。”

“那，再见。”

我们低头，重叠的影子渐渐分开，转身朝各自不同的方向走去。她将面对更多的挑战与掌声，而我的生活依旧平平淡淡。但我不急，我相信，自己的未来也有无限可能。

我忍不住再次回头，身穿白色T恤女孩的背影，在夕阳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