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加缪的世纪奴仆

2024-01-12 09:10阿丁
山花 2024年1期
关键词:加缪安妮

阿丁

这世上曾经只有不超过五个人知道是我杀死了阿尔贝·加缪,如今只剩我一个了。也许明天或者后天,也可能拖到来年,这个秘密就将永远成为秘密。

我已活过他在人世活过的两倍时间还多。我不敢断定这是上帝给我的奖励还是折磨。反正活过今天多半是没问题的,我胃口还不错,那些刚刚被我吃下的东西怎么看也与死无关。

然而我渴望死,就跟一个作家渴望最后一个句号那样渴望。只有他是例外,那天我在冒烟的“织女星”[1]上翻了翻那部未竟的手稿[2],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没有句号,我,我为他加上了。那时我犹豫了片刻,或许是后排座位上那个女人转移了我的视线,让我打消了销毁它的念头——女人像螃蟹一样正在吐泡泡,粉红色的,仿佛正在吐出一个个粉嫩而脆弱的婴儿。随即我驱车离开,当时我有强烈的欲望要喝杯咖啡,而离此最近的就是几公里外的维耶布勒旺。

离开前,我又跳下车子,毫无必要地摸了摸作家的颈动脉,实际上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这个人断了脖子。

是那颗树干的。

没人能发现是我动了手脚。警察看过现场之后只会叹息那个出版商[3]向地狱疾驰的车速。这之后我在维耶布勒旺的一家街角咖啡馆坐下,等我的意式浓缩。邻桌是个不算太老的戴着鸭舌帽的老者,他一边搅动咖啡一边看书。我瞥了一眼,书名是《西西弗神话》。喝完第二杯咖啡,我穿过马路走进一家叫做“沉默雅克”的二手书店,买了本《西西弗神话》。这就是我阅读加缪的开始,此前我从未读过他哪怕一个字,只看过他在报纸上零碎的采访。那时我想我已经完成了任务,没什么比一个死透了的作家更无害的了,那就不妨读读他。

这一读就读到了今天。

一本1984年版的《局外人》此时就安放在餐桌上,封皮上有几滴触目惊心的酱汁。我够不到纸巾,用手颤颤巍巍地擦拭,把这些血一般黏稠的东西抹到睡衣上。儿孙们会帮我处理的,他们都爱我。我那正在列宁格勒(孩子们已经懒得纠正我那个城市早就改回原名圣彼得堡了)读大学的最小的孙女叫我“阿尔贝·加缪的世纪奴仆”。她在读的是法国文学,我说不好是否跟我有关。

“世纪”是指我的年龄以及我漫长的阅读史,“奴仆”是因为我只读加缪。确切地说自打1960年1月4日[4]开始,我就只读加缪。那孩子假期时总跟我聊起加缪,我能在她话音未落时就告诉她里厄医生那句话出自《鼠疫》第多少页哪一行,还能背诵在审判默尔索之时法官、神甫与律师所有的陈词。为此,我那善良的孙女每一次都震惊到瞠目结舌,这笨女孩的孝行是如此千篇一律,我也只好配合她,报之以顾盼自雄的微笑。可我并无任何快感可言,熟读加缪在我这儿从来就没有转化为可资骄傲、愉悦自身的成就。试想下,一个只能读同一位作家作品,足足读了七十多年的读者……

阅读成为某种苦役。我不是没尝试过去读其他人的作品,帕斯捷尔纳克、福楼拜,甚至萨特,可我哪怕一行都读不下去,似乎是有根看不到的拴狗绳一样的东西死死勒着我,把我从他人的著作拽离——

回到加缪。

回到加缪。

回到加缪。

这是除杀死加缪之外我的另一个秘密,我从未告诉他人,并将守之到死。我那孙女自然也永远不知,这才是我获颁“加缪的世纪奴仆”称号的真实原因。对此我不知何故,也早已无心追索,我当然不相信所谓的天道轮回,那不是一个无神论者该去考虑的问题。

太阳出来了,山谷间雾霭散去。有人收走餐具,给我续上热腾腾的咖啡。我渴望死。哪怕阿尔兹海默肯光顾我也行啊——

“那些让有些人为之生的理由同时也是绝好的死的理由。”出自《西西弗神话》第七页第八行,括号之内。

卡夫卡和他的中国知己

作为并不“忠诚”的挚友,马克斯·布罗德在弗朗茨·卡夫卡死后整理并出版了后者几乎全部的作品。此外马克斯·布罗德还穷尽半生撰写了日后极具史料与研究价值的《卡夫卡传》。以上著作皆已付梓,多年来版本众多,早为世人所知。而就在卡夫卡辞世近百年后的二零二一年六月,一位因疫情滞留于以色列的中国籍学子在特拉维夫大学图书馆借阅了一本《我主耶稣》。从外观来看此书蒙尘已久,封底空空荡荡的表格证明,该学子是它的第一位借阅者,这部无比寂寥的长篇小说的作者正是马克斯·布罗德。

哪怕在以色列,假如不是先提到卡夫卡,也鲜有人会记起他们这位早已沉睡于历史中的犹太同胞。基于此人们可以残忍地说,卡夫卡是马克斯·布罗德得以被铭记的前提。也即,后者无法在剥离前者后独立存在,“重要”如随便哪个超市搞促销时的搭售品。这位借书的学子也如世人般迅速无视了马克斯·布罗德和他的作品,因为他翻开这本书,就发现了一纸夹在书页中的泛黄的信笺。

一条纤细的直线横亙于信笺的页眉,中间位置是一只寒鸦的黑色剪影。寒鸦侧立于直线之上,喙微张,因为没有眼睛,无从判别它是在警惕地张望还是正在呼朋唤友。页脚处亦有一条粗一些的横线,线段下方右下角的位置是五个依然清晰可辨的大写印刷体字母——“KAFKA”。这些证据表明,信笺出自老卡夫卡的文具店,那位因为儿子的一封信被“钉”在现代文学史之上的“暴君”,虽说他从未收到并读到过那封信。信笺上的文字是以靛蓝色墨水书写的,岁月已使之变淡,有几处还有早就干透的洇湿痕迹,却勉强还可辨认。此外这信笺没头有尾,显然只是若干页中的最后一页。幸运的是信笺的发现者,我们这位东方学子的上一个“头衔”是闵希豪森大学的德语文学硕士,如今他在特拉维夫大学攻读希伯来语和犹太史——看到信笺的第一眼,发现者就留意到一个德语拼音,似乎是中国人的名字,再逐行扫视,便印证了他猜测无误,果然是个中国人的名字,中国,明代。以下便是这位学子的译文——

——的好奇,顺便说一句,弗朗茨,你得感谢你卓越而强烈的好奇心,在你未来的写作生涯中你尤其该感谢它,不必赘言,你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现在告诉你吧,是一个叫汉嘉的人帮了我,一个连《道德经》都读过的老打包工,我敢肯定他读过世上所有的书,包括那些没被印刷出来,只存在于某些人内心里的——所以他当然知道袁枚,我甚至相信他比你跟那个中国诗人更亲近,汉嘉总是在静谧的夜晚与那些迷人的灵魂作倾心之谈。好吧,说回袁枚,不得不说,你谬托知己了,可怜的弗朗茨,我必须告诉你,你误读了这个中国诗人和他那个“美人夺灯”的故事。你说那个夺灯的女人是诗人“偶然一夜”的女友,错,弗朗茨,你纵使渊博,也不会知道在古时的中国,是没有“女友”这个词的,更不会存在这个身份。事实上那个女人是袁枚的妾,“妾”就是“如夫人”,也就是像是夫人,却永远不会成为夫人的附庸者,性,或生育的机器。汉嘉说,妾的地位低下,在等级森严的中国明代,妾并不比奴仆高等,甚至见了嫡出的少爷,妾也是要敛气屏息、低眉顺眼。而妾生的儿子,也因为是庶出,在继承爵位与财产上,更是没有什么权利可言。你说你从“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中读出了闺房之乐,读出了纯粹的爱情,读出了含怒只是小女儿态的佯怒,也许吧,也许你是对的,弗朗茨,你真的应该生在明代的中国,看看那些因为偷情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被打杀的妾,看看那些不得不靠交付全部自我,苟活在正妻淫威下的女人的命运,你会一天都受不了的,心地善良,柔软如圣徒,又沉溺于绝对自我的弗朗茨。是你一厢情愿地任意阐释虚构了那个假嗔怒真情趣的美人,虚构了那种灯下的美好——虚构是你的本能,我当然知道你,一位法学博士的肺腑,文学是你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你希望住在一个哪怕既冰冷又阴暗的地窖里,也不愿被世俗惊扰。只要能让你写作,你甘愿做一个孤独的死者,最好在写作状态中被所有生物无视,没有一个横蛮的,强行关掉你台灯的妻子,最多有一个“偶然一夜”的娇嗔女友;没有一群跑来打断你,冲你喊爸爸的烦人的孩子,只有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温婉无比、全无个性的女人,在你需要时由她在无需你暗示的前提下制造些浓度适宜的情趣;只需要一个永远不会生产口角、纷扰乃至诉讼的,能使你宁静,且能借此祛除你父亲“赐予”你的恐惧、懦弱与卑微的婚姻,一个庇护你的港湾或城堡——别误解我,弗朗茨,我并不是在指责你自私,你世俗人性上的缺失,相反,我从来都欣赏你,倾慕你,你的才华,你的敏感,整个奥匈帝国,不,整个世界都不会再有第二个的多愁善思的头颅,真的,没有一个天才能经得起道德评判,也不该用道德去评判一个天才——可我不是你的马克斯·布罗德,不是古斯塔夫·雅诺施,那个小跟屁虫,我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自我,哪怕是平庸的自我,为此我宁愿割舍你,一个注定将在文学的洞穴中孤独求生、孤独赴死的啮齿类天才。拿起扫帚吧弗朗茨,把我像你的家人扫掉那只叫做格里奥尔·萨姆沙的甲虫那样一劳永逸地把我清扫掉吧,尽管我会痛苦万分。可我的理性告诉我,痛苦是短暂的,解脱却是永久的。

一切障碍都在粉碎你。我决定不做那个“障碍”。

又及,似乎,你咳得更厉害了,比往年。弗朗茨,去萨尔茨堡吧,那里的温泉兴许对你有益,阿尔卑斯山清澈又柔暖的风也会洗涤你忧伤的肺。说不定就痊愈了呢,弗朗茨。

落款是“你的,永远爱你的菲莉丝”。

在页脚与落款之间的一小块空白区域,斜斜地,以希伯来语写着一行批注:

可怜又可敬的菲莉丝。比起一个完整的自我,我更倾向于和“K”组合为一个自我。对此我并不介意。

没有署名。也无需署名。

附:

寒夜读书忘却眠,锦衾香尽炉无烟。

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

——袁枚·《寒夜》

存在与时间中的犹大日记

每天都有人消失,每天。或许用不了多久,就是每小时,每分钟。

可是即使在奥斯维辛,也有短命的犹太人与活得长的犹太人之分。在生存质量上,后者难说有多好,却还是比前者好上一些的。毫无疑问我属于后一种。

以上文字摘自马塞尔·哈斯滕伯格教授的私藏,一本年代久远的日记,它被发现之前一直沉睡在《存在与时间》里。有人在海德格尔的“心血”上掏了个矩形的洞,如同《肖申克的救赎》中那把鹤嘴锄一样,这本小巧的日记完美地嵌合在厚厚的书页中。1990年,正在海德堡大学读书的中国作家徐星[5]有幸在导师家亲睹,翻开书封前哈斯滕伯格教授递给他一副白色纯棉手套,“整个过程我都屏住呼吸,仿佛考古学家启棺。”徐星回忆道。

的确,那本大部头哲学著作宛如墓坑,日记便是棺椁。“写下这些的人,无疑就是棺木中的死者。”篇幅并不长,时间跨度也只有不到两个月。前面引的文字是其中两条。余下如前,皆出自作家徐星的回忆及整理。“那时候年轻,在有限的时间里我读了大概三四遍的样子,加上字数不多,我相信自己能背了才还给教授。”徐星说,“不会有大的差池。”

以下是日记的其余内容——

那个拿国名当名字的家伙[6] 今天消失了。有人问,“捷克去哪儿了?”我下铺那个瘦得快要散架,却勉强还能用幽默感支撑着的人说,“去问问斯洛伐克。”只有我知道他去哪儿了,那个肩膀比门框还要宽的肌肉男去了“浴室”[7],说不定这时候正在被“减脂”,等着被制成肥皂[8]呢。不过也说不准,这么一身腱子肉的人,身上能有几两肥膘。

鲁道夫·豪斯[9]先生今天发了火,此前他可是非常非常满意我的手艺的,可我真的有点恍惚,出了那个随随便便就能把我弄死的小差错。要不是那个穿着军服也妖艳无比的打字员来找他汇报什么事,说不定我这会儿已经死透了。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

万幸我还有这门手艺,能让我活命的手艺。功成名就有什么用?在奥林匹克拿过金牌能让你多活一天吗?今天消失的五个人里就有一个作家,一个心理学家,那个秃顶的是个导演,我看过他的片子,拍得好极了,可也没能让他在这儿活下去。

白面包,牛肉罐头和足足一品脱鲜奶。单只上面那些焦糖色的颤巍巍的肉冻就能让我幸福地晕过去。这奖励也不是每次都有。有人死去,我又活过了一天。作家不都该是些沉默的人吗?只跟自己的打字机说话。你本该沉默下去的,尤其在这种地方。

趁豪斯先生不在的時候,我偷喝了一口他的白兰地,眼泪一下子就钻出来了。那味道让我想起我那混蛋老爹,虽说那老家伙喝的东西比这劣质一万倍。可我还是想起了他,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儿,是活着还是死了。我赶紧把他从脑子里赶走,趁着酒劲儿我拿了个小本子还有两根铅笔,明天给那小丫头片子送去。她看我的时候跟别人看我不一样,就冲这我为她偷这些东西也值了。对了,她叫安妮。[10]

小丫头片子高兴极了,虽然那张小脸上表情平淡,可我还是看到她那双深棕色的漂亮眼睛在闪光。在这里我可没见过谁的眼睛这么亮过。亮需要营养。看来对她来说我送她的东西也是一种营养呢。她悄悄谢了我,转头要走。我为了多看看她的眼睛,就问她要这些东西干吗。“我希望我死后,仍然继续活着。”安妮说。我明白她的意思,可我就说不出这么又美又忧伤的话。

有人在深夜时谈论起上帝,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上帝并不存在,另一些人更极端,其中有个年轻人愤怒地说,“即使上帝存在,也抛弃了我们——甚至,背叛了我们,背叛了祂的选民。”我在自己均匀的呼噜声中把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收进耳朵。

好一阵子没看到安妮了,总跟安妮在一起的小雀斑告诉我,安妮病了。我问严重不严重,小雀斑说好像只是有点低烧,算不上有多严重。我只好把那些对她有“营养”的东西托付给这丑丫头,然后压低声音跟她说,纸包里还有三块萨尔茨堡榛果巧克力,“你一块,给安妮两块。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吗”的时候特意换上了凶巴巴的眼神。那可是珍宝中的珍宝,万一她独吞了呢?

讨论上帝是否存在的人有些消失了,剩下的人仍然执着地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并且不断有先前保持缄默的人加入。那个愤怒的年轻人还在,可他似乎已经被那个高挑瘦削的作家说服了,至少是平息了愤怒,话也少了,大多时候都在安静地倾听。作家的声音本来就低沉,又有意压低,我实在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总的来说似乎是要以某种方式证明上帝存在,并且绝没有抛弃他们。不,不是他们,是我们,我也是犹太人。

小雀斑说安妮还在发烧,还说她留了一块巧克力,其他东西都给了安妮。除了信她我还能怎样呢?我问她安妮说了什么,在收到我送给她的东西之后。“她说你是个天使。”小雀斑说。

也只有孩子会把猪狗不如的东西叫做天使吧。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孩子。

这些天没人谈论上帝了,我感觉他们把议题转移到了心里,他们用眼睛传递信息。我是从来都相信上帝存在的,上帝命令我苟活,我就像狗一样活下去。愿上帝保佑安妮,让她快点好起来。

可是安妮死了。小雀斑说,死于伤寒。小雀斑在咳嗽,脖子上出现红斑,就连密密麻麻的雀斑都挡不住。小雀斑说她也快死了。我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满脑子都是安妮。

今天,豪斯一脚踹倒我,然后又狠狠地踢了好几脚。我觉得我肋骨断了,还不止一根。疼归疼,可我竟然一点儿都不难过。

铁丝网底下出现了一朵小花,像刚刚煎好的鸡蛋那么鲜艳。明黄与橙。就在我和安妮说话的地方。我知道那朵小花就是安妮。小雀斑我也再没见到过。

哪怕从他们相互交换的目光里我也能看出些什么。我用小半个白面包就收买了他们中间的一个人。那个人说,三天后我将被处死,有宣判,但没有辩护程序。作家和那位如今早就不愤怒的年轻人将担任处刑人。也就是说,他们将用处决我这个鼠辈的方式来证明上帝存在。

三天后我将被活活扼死,然后被他们扔进化粪池。一个肮脏的告密者最该待的地方。

这三天我决定什么也不做。

日记至此戛然而止,最后的时间停留在1945年4月7日。马塞尔·哈斯滕伯格教授从徐星手中接过日记,重新把它“安葬”在那个“墓坑”里。随后翻到《存在与时间》的扉页,“你瞧,那篇给胡塞尔[11]的献词并不在,说明这是1941年之后的版本。不过不管是哪个版本,写日记的人和上帝都知道,鲁道夫·豪斯不会去读它。”

另一种形态的禽兽

最终,尘封七十七年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文斯·潘科克,这位前FBI特工带领他的团队,耗费五年时间,调阅数十万份档案,找到了告密者,一个叫“阿诺德·范·登伯格”的人,他的职业是艺术品公证人,是纳粹占领期间荷兰犹太委员会的要员。安妮和她的亲人之死正是拜其所赐。1944年8月4日,盖世太保卡尔·希尔伯鲍尔率队突袭了位于阿姆斯特丹王子运河街263号的Opekta公司办公楼,直奔位于四层的图书室,拉开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书架,进入隐匿于后,安妮足足写了两年日记的密室。行动如此精准无疑是出于知情者告密。文斯·潘科克称,有过硬的证据表明,安妮的父亲奥托·弗兰克生前已知告密者是谁,却并未向外界披露。种种迹象还显示,奥托得知真相之后,不仅没有采取任何“复仇行动”,还为仇人保守秘密直至故去。“不过,虽然只剩下些残片,可也足够了。”文斯·潘科克说。

信笺是复写纸的拓印版,原件不知所终,所以无从判断是否曾经寄出,奥托·弗兰克有无读到亦无从得知。纸张上半部分有显而易见的焚烧的痕迹,所幸火焰在吞噬巨大隐秘之前不明原因地软弱下来,并及时熄灭。因为是拓印再加有水渍,落款的名字模糊漫漶,好在尚可辨认,团隊中的笔迹专家鉴定对比后确认是“阿诺德·范·登伯格”,落款日期是1949年8月4日,而阿诺德死于1950年,也就是说,这封信是告密者在他死前一年写给奥托·弗兰克的。以及,选择8月4日不言自明。

不全的全文如下——

……调查我,并且早就有了笃定的结果,我猜那些于我不利的证据此刻就在你手上,你完全可以据此控告我,让我接受审判,至少也能让我名誉扫地,在余生,让我活得像条人人都要踢上一脚的肮脏老狗,可你偏偏没那么做,反而像保护一位至亲那样守口如瓶。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等到我都快死了也没等到你出现在我面前。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惩罚我吗?奥托?显然不是,对你,我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哪怕你在每个晚上梦到我的时候都在撕咬我的喉管,也断然不会去出首,你会保守这秘密到死,跟我一样,忍着撕心裂肺的煎熬把“阿诺德·范·登伯格”这个名字一次次咽回去,也绝不会让我的名字出现在那本书的序言或者后记里。不可否认你爱那女孩,可是比起你的亲生闺女来,你或许更爱犹太人的名声,你没办法说服自己告诉异族是犹太人出卖了犹太人……你可真是爱你的民族胜过一切;或许你还怕这真相影响举世哀悼的气氛呢!莫非,你唯独不怕的就是在死去之后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我当然是个不耻于犹太人,乃至不耻于人类的禽兽,可是你呢?在我看来你也是禽兽,另一种形态的禽兽,你为女儿做的那些事并不能佐证自己就是个人。最后要说的是,在我行将就木之际的床头就摆着那本书,您的女儿写的那本书。

普罗米修斯的焦虑与缺失

1

以鹰的智商它当然能看出普罗米修斯的焦虑,不断再生的肝脏味道的变化亦可清晰地将他的即时情绪传递给鹰。然而该鹰未被神赋予跨物种交流,又或者洞悉人心的能力,因此它也仅仅是能够察觉到受惩罚者的焦虑,不可能得知后者正在为“鹰可能会被调走,换来一只全然陌生的生物”而焦虑。换言之,永恒的、被缚的受惩罚者早已对这只不停啄食自己肝脏的猛禽产生了难以言说的亲近感,已然无法接受除它之外的任何他者。

又以及,鉴于鹰被神赋予的有限的思维,它也不可能意识到自己也陷身于这无尽的惩罚之中,进而醒悟到单调的行为和单调的菜单正是神为它设置的炼狱,又进而动了消极怠工、要求更换食谱和罢工的念头。因此可以总结如下:

神之所以成为神,恰恰是祂既保留了受惩罚者的思维,又无比恰当地对惩罚执行者的思维加以限制。

2

随着箭的破空之声和巨鹰轰然坠落,普罗米修斯的肝脏停止再生。这一完全无法预知的时间节点催生了一项错误,即,原本鹰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量与肝脏再生的量均等,简言之就是鹰吃掉多少,肝脏就会长出多少。然而由于时间关系,普罗米修斯肝脏再生的速度总会稍稍迟于鹰啄食的速度,正如通常而言,厨师上菜的速度永远赶不上食客们大快朵颐的速度,因此当英勇且好心的赫拉克勒斯干掉恶鹰之时,也即神的诅咒瞬间解除之时,普罗米修斯肝脏的再生也随之停止,永久停滞于尚未复原如初的状态。或许正是这一缺损导致宇宙间某种神秘的平衡被打破,尘世的运行轨迹发生扭转,自此人类世界中战争不断,斯巴达与雅典之间的杀伐随时发生在地球的每一处。哪怕那些地名并不叫“斯巴达”与“雅典”。

即使在当时,苍穹中亦不乏偶然经过的天神目睹了赫拉克勒斯义举之后颇有些兆头的一幕:

被拯救的普罗米修斯并未像众神所想的那样,出于浩大的感激之情拥抱赫拉克勒斯,反而一脸戚容地注视着鹰的尸体,那个再也不能对祂施加痛苦的畜生。然而即使以神的视角当时也无法发现人类的缔造者兼盗火者双目中的癫狂,预警与修正自然也无从说起。众神最后看到的是,行完注目礼后的普罗米修斯缓缓抬起头,仿佛从某种不可估量的悲痛中挣脱出来似的,随即捂着右胁,踉踉跄跄,爬上云端。高加索的巉岩上,只剩下失语的赫拉克勒斯,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那样呆立原地。

威克菲尔德2023

2023年初春,威克菲尔德先生[12]准备从他还算幸福与安逸的生活中逃离。妻子儿女毫无疑问将因为丈夫与父亲的凭空消失而陷入痛苦,这是显而易见且可轻松预知的,对此我们可以认为威克菲尔德先生早有预案或者完全不需要什么预案。此刻他只需着眼于某些小事,比如带上些足够支撑他活过第一阶段的现金,直至在某个陌生的落脚处找到工作。手机支付与信用卡分分钟就会泄露他的行迹,因此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带这两样东西。那么,这笔现金必然是件具有相当重量的包裹。而且,鉴于自己已人到中年,虽说离衰老尚远,但身体已经向它的主人发送出不那么乐观的信号,加上路途颠沛,诸如感冒发烧拉肚子的常用药还是要带一些的,须知这之中很有些是处方药,在任何地方就医都难免暴露行迹。就算他早就与社保卡这种东西切割,身份证还是要出示的。至此,威克菲尔德先生不得不在便笺上写下待办事项又一:假身份证?加问号是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找谁去办,办好后又能不能帮他隐藏身份,顺便还借此解决一路畅通无阻的购票事宜。作为一个曾经时常出差的人,威克菲尔德深知丢掉身份证会给出行带来怎样的麻烦,那个小卡片中暗藏的芯片又与这个时代有着如何紧密的联系。该死的科技。想到这儿我们这位急于出走的主人公爆出了粗口,骂完又矛盾地盼着假证贩子的科技水平魔高一丈。更何况这一路还不知头顶上有多少只麻雀般密集的摄像头需要对付。对此可怜的威克菲尔德先生的全部举措只是一顶棒球帽,仿佛仅仅是压低帽檐就可以让自己如同水消失在水中。那么看来只有一法,打消远走他乡的念头,就在自家对面租个斗室,最多添置个望远镜,威克菲尔德先生就可以近在咫尺地观察妻子在未来岁月中容颜与心态的变化,看着子女在父亲缺席的情况下如何成长。而当他在若干年后想重回故地之时,只需穿上外套,跨过这条熟悉无比的街道就可以回到家,“得啦,让咱们祝威克菲尔德睡个好觉!”[13]至于他怎样向那时已接受丈夫失踪或者死去的老妻解释这漫长的缺位和出走的缘由,那是威克菲尔德先生自己的事。且慢。他叫停了自己的思绪,此时难免还要为自己跳出躯壳,代入旁人的畅想感到羞愧,而真正令威克菲尔德止住遐想的是——他总算意识到,即使将出走的距离缩短到一条街的宽度,自己仍然需要解决列在本子上,以及还没有被他列在本子上的所有问题。答案令人沮丧,他根本无力解决哪怕其中的一项。终于他想到了死,只有死才是无需解决任何现实问题又可以完成逃离的唯一方案。可是我们的威克菲尔德先生从来就没想过去死。于是作为一个原本无比决绝的逃离者,他的绝望可想而知。要知道威克菲尔德先生可是连自家的门槛都没迈出半步。然而如你所知,谁也帮不了他,身处这一越发神秘却又偏偏秩序井然的世界,哪怕是创造出他的“父亲”,伟大的纳撒尼尔·霍桑复生也无能为力。

大师与狐狸

“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米沙,”德米特里·别利亚耶夫[14]博士向他尊贵的访客大张双臂,准备来个熊抱,却及时收了力道,转而轻柔,又不失热情地拥抱了他的朋友。近在咫尺时他才发现米沙已经瘦得脱了形。“我们的大作家,我可太想你了,我敢说,这儿的每个狐狸崽子也都盼着见见你呢!”

“好大的劲啊,博士,”作家用他那苍白颀长的手摩挲了下别利亚耶夫厚实的背,“你确定你养的是狐狸,不是西伯利亚熊?”这话换来别利亚耶夫的一阵大笑。笑声可掩饰不安,那轻轻一抱令博士揪心,他的作家朋友越来越虚弱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幽默还硬硬朗朗的。

“茶炊我早就让他们烧上了,趁这功夫,我先领你看看我的狗崽子吧!”

“不是狐狸崽子吗?”

“等你亲眼瞧见就明白啦!”

病骨支离的作家嗅觉依旧灵敏,先于眼睛抵达狐舍。空气中浓郁的,狐狸特有的气味,终年泡在此处的博士是闻不到的,假如别利亚耶夫发觉他的朋友鼻子在抽动,多半忍不住要说些辩解的话,“莫非你闻到狐臭味儿了?不可能的,我的朋友,一定是你的心理暗示捣的鬼,因为,经过我几十年的驯化筛选,这些家伙的臭腺都大大退化了呢!”

狐舍由仓房改建而成,博士引领着作家行走在数千个铁笼之间。每只笼子里都有一只或走或卧、皮毛斑斓的狐狸。看得出,这些被圈养的生物对访客见怪不怪,没有哪一只表现出受到惊吓后的暴躁与焦虑,反而很有些狐狸主动凑近,似乎要跟两个灵长类生物亲近一番。“好好瞧瞧吧米沙,即便是以你们作家的想象力也不会想到在现实中看到这一幕吧。才不过七八代,就跟它们的野生祖先迥然不同了,不再有攻擊性,反而像小狗崽子一样亲近人。随便放一只两只出来,它们就会冲你摇尾巴,围着你的腿打转儿,还会全无戒备地躺在地上,让你挠它们最最柔软、最最脆弱的小肚皮。以你敏锐的观察力,米沙,你肯定早就发现了,它们的耳朵已经开始耷拉,吻也变短了,毛色也不再单一,斑斓了许多,这不正是达尔文说的‘驯化综合征’吗?瞧瞧吧米沙,还不到十代——”

“那么,如此不可思议的成就,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博士?”

“说起来并不复杂。”博士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伟大的科学实验未必都是精密与难解的。最初,我只是把戴了棉手套的手伸进笼子,扑过来撕咬我的就淘汰掉,胆怯的,躲到笼子尽头的就留下,然后把筛选出来的,最驯顺的雄狐与雌狐交配,它们产下的一代再次经过筛选,就这样,才不过三四十年的工夫,神奇的变化就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所以——”

“淘汰?”作家停下脚步,望向笼子里的生物,“请原谅我打断了你,博士,我想知道‘淘汰’的含义。”

“哦。当然是——”别利亚耶夫答道,“当然是放归野外,既然它们想保留自身的野性,就干脆给这些畜生自由。你了解我的,米沙,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选项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降临。别利亚耶夫当然知道自己撒了谎,也知道他的朋友知道他在撒谎。无需查证他都清楚那些不可驯化的狐狸的尾巴此时正围在什么人的脖子上。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自己不过是个牵头做实验的科学家。“我又不是李森科[15]。”博士瘪着嘴,在心里说。

“这儿有点冷,你的热茶不请我喝一杯吗?”

“求之不得呢!哎呀都怪我,要是把你冻个好歹的我可怎么跟叶莲娜·希洛夫斯卡娅[16]交代?”别利亚耶夫仿佛陡然活过来一样,弹跳到前面引路,发觉不妥又忙不迭返身,把胳膊插入作家的腋下。那里的确冷冰冰。

坐在暖烘烘的茶炊旁,作家的脸上微微有了红晕。“实际上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的朋友,肾病很快就将杀死我,你不必难过,死并不是件值得难过的事,作为杰出的生物学家对此你当然了解得无比透彻。干脆跟你说点反科学的吧,博士,我已经预知了我的死,等人们把我装进棺材抬出来的那天,棺材的右前角还会磕到罗马舍夫[17]家的门,而你,作为不久后的抬棺人之一,届时可以验证下我是不是在说胡话。”

“好吧。”别利亚耶夫竭力调集、组织着轻松的词句,“万一碰到的是左前角我会冲着棺材说,‘你这个骗子!’”

“我的朋友,”作家报之以微笑,“如果你暂时不认为我是骗子,并且保证不生气的话,我还想说的是,你的驯化实验我不认为会收到一个令你满意的结果。你知道我曾经是医生,就我所掌握的,那点可怜的生物学知识而言,狐狸固然是犬科动物,却与狗天差地别,假如狐狸真的可以被驯化成通人性的狗,先人们早就这么干,并且早就干成了。据我所知,被强行圈养的野狐,即便诞下幼崽,也宁可把它们吃掉,这种在你我看来的残忍之举,却可以确保它的后代逃过被囚禁、被驯化,失去本性的厄运,又兼能为它们积蓄能量,为了瞅准机会有力气逃走。即便是狗,我也不认为是由狼驯化而成,狗这种生物更像是上帝恩赐给人类的跨种族伙伴,我相信写在狼的基因里的野性,永远不会突变为狗的奴性,当然,你非说是忠诚也可以。你的狐狸也是如此,尽管你认为它们在你的驯化之下越来越像狗,可也仅仅是像而已,焉知不是忍辱偷生的暂时妥协呢?它们终究不会成为狗。否则,都已经繁衍了快十代,为什么你还不敢打开笼门呢?总之,狐就是狐,不是猪不是羊不是牛马驴骡,自然的律法是不会允许这种有悖天性的事发生的。最后,我不得不说的是,博士,你的实验让我难过了,物伤其类的那种难过,它让我想到了人,正在被筛选,正在被驯化,正在被淘汰的,你我的同类。”

沉默再次降临。别利亚耶夫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唉,米沙……”他不甘心,可这是他能出口的所有。作家的语调也低沉下来,“不该苛责于你,我的朋友,毕竟,这种事并不经常发生在实验室。”

告别时作家拥抱了他的生物学博士朋友。“忘掉我吧,原谅我这个不够格的朋友在你这儿下了个‘不祥的蛋’[18]。以及,别忘了出席我的葬礼,说不定还要拜托你花几个卢布帮我修鲍里斯·罗马舍夫家的门框呢!”

“米沙的背影像头狼,”在追思会上别利亚耶夫跟叶莲娜说,“旷野里的孤狼。”

奥斯维辛的神迹

一百岁的亚伯拉罕·约书亚总会被孙子和重孙子们问起他的过去,讲述总是一致的,开头第一句也永远是:

在奥斯维辛活下来就是个奇迹,不,神迹,说明上帝还是存在的——

亚伯拉罕·约书亚说,他身边那些如同枯草般不断被死神连根拔掉的同伴,大多数已对上帝绝望。“特例也是有的,就比如躺在我上铺的那个家伙,他一直都是乐观的,他说上帝不会眼睁睁看着祂的选民被赶进毒气室,更不会容忍德国人把他身上所剩无几的脂肪制成肥皂。可是直到呼出最后一口气上帝也没来救他。”讲到这儿通常他的孙辈们就会问:

“那么爷爷,您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您怀疑过上帝吗?”

慈祥的约书亚爷爷就会答道:“你们的爷爷可不是怀疑者多马,我是万万不会质疑上帝祂老人家的。孩子们,此刻我正活生生地给你们讲我的故事就是上帝存在、并且不会抛弃犹太人的证据,不然你们这些小家伙也就都不存在了。至于我怎么活下来的,简单说就是,需要智慧、勇气和今天的你们若非亲历、绝难想象的忍耐。当然,还要有一点点运气,以及对上帝无比的虔诚。”

“德国人真的会随意杀死你们吗?就像枪毙一条狗那样?电影上就是这么演的。”

“没错孩子。”亚伯拉罕·约书亚揉着日渐昏花的老眼说,“德国人就是魔鬼,他们不仅自身是魔鬼,还会把我们中间的某些人变成魔鬼,那些被变成魔鬼的犹太人叫‘卡波’[19],负责监视其他犹太人,一旦发现谁有逃走的念头,或者哪怕是对集中营猪狗不如的待遇嘟囔两句,第二天那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告密的就是卡波。可我们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誰是卡波,跟所有人一样,卡波也睡在集中营里,同样穿着带有黄色六芒星的条文囚衣,所以我们只好闭上嘴巴,什么都不说。可是不用多久,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出哪个是卡波了,因为只有卡波的脸上有血色,嘴唇上说不定还会泛着点油光,不用说那当然是出卖同类的奖赏。于是就不断有卡波被秘密处死,说不定也有被冤枉的,可是没办法,大家实在是太恨那些无耻的附逆者,靠吸食同胞的血,猥琐不堪地活下去的渣滓了。再后来德国人就不让卡波跟我们睡在一起了,还给了他们制服,头脸都罩在里面的那种,好让我们认不出他们。因为藏在制服里,卡波变得更加凶狠,更加肆无忌惮,可以全无顾忌地对同类为所欲为了。”

“那后来呢爷爷,可恨的卡波都被杀死了吗?”

“是的,大部分都被杀死了,侥幸活下来的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坟墓或者监狱。”于是孩子们鼓起了掌,呼啸着跑去玩其他的游戏,只剩下个躺在婴儿车里叼着奶嘴的,就连亚伯拉罕·约书亚也说不清是自己重孙还是曾孙的小不点儿,他正在习习的微风中睡得香甜。“可我就是个卡波,”老头儿轻轻摇着婴儿车,扶手上的风铃微微作响。“要是不做那些断子绝孙的事,我可就真的断子绝孙了。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小家伙?”

注释:

[1] 法尔赛织女星,当时加缪就坐在这辆车的副驾。

[2] 《第一个人》,加缪未完成也永远完不成的长篇小说手稿。

[3] 加缪的出版商米歇尔·伽利马,后排的女士是他夫人。

[4] 1960年1月4日就是加缪因车祸死亡的那天。

[5] 徐星,中国作家,导演,代表作有《无主题变奏》《剩下的都属于你》。九十年代曾就读海德堡大学。其余均为目的为致敬的虚构。

[6] 布羅尼斯瓦夫·捷克(Bronisaw Czech,1908年7月25日-1944年6月5日),波兰滑雪健将、艺术家,曾参加四届冬奥会。1944年在集中营被杀害。

[7] “浴室”,纳粹党卫军将毒气室称为“浴室”。

[8] 当时死于纳粹集中营的人脂肪被取出,制成肥皂。

[9] 鲁道夫·豪斯,时任奥斯维辛-比克瑙营地指挥官,党卫军骷髅队守卫的领导者。

[10] 安妮·弗兰克(Anne Frank,1929年6月12日-1945年3月),《安妮日记》作者,在奥斯维辛集中营被关押了7个星期,1945年因感染斑疹伤寒死于伯根-贝尔森集中营。那句“我希望我死后,仍然继续活着。”就摘自她的日记。

[11] 埃德蒙德·古斯塔夫·阿尔布雷希特·胡塞尔(Edmund Gustav Albrecht Husserl,1859年4月8日-1938年4月27日),男,20世纪奥地利著名作家、哲学家,现象学的创始人。马丁·海德格尔的恩师。1941年《存在与时间》再版时,海德格尔删去了给胡塞尔的献词,声称是受到书商的压力。在海德格尔任弗莱堡大学校长期间,禁止他的犹太裔老师胡塞尔进入大学图书馆。

[12] 霍桑短篇小说《威克菲尔德》中的主人公。

[13] 引自《威克菲尔德》原文。

[14] 德米特里·别利亚耶夫,前苏联生物及遗传学家。他主导的驯狐实验始于1959年,布尔加科夫死于1940年,现实中两人无交集。

[15] 李森科,苏联农学家。

[16] 叶莲娜·希洛夫斯卡娅,米哈伊·阿法纳西耶维奇·布尔加科夫的遗孀与遗作整理者。

[17] 布尔加科夫的邻居,剧作家鲍里斯·罗马舍夫。

[18]《不祥的蛋》是布尔加科夫的小说。

[19] 有关卡波(KAPO),盖世太保头子海因里希·希姆莱曾说,“一旦他(犹太人)成了卡波,就可以不用与其他囚犯睡在一起了。如果我们对他不满意,他就不再是一个卡波,会返回营地和其他囚犯睡在一起……他十分清楚,那里的人在头天晚上就会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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