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益飞
摘要:山西翼城大河口墓地M1017出土霸伯盂铭文所记西周朝聘礼是周穆王制礼的重要金文依据,笔者曾就霸伯盂铭文所记西周朝聘礼进行过详细考证。本文就前论未及者略作补证,所补论者有如下几项:其一,霸伯盂铭所记朝聘礼第二日伯老摈传王命之后,行享聘之礼时言“遣宾”与首日行礼之时所言“延宾”有所区别,第二日正礼伯老代天子行事,“遣宾”强调伯老身份尊贵、霸伯身份相对较低,与《仪礼·特牲馈食礼》宗人“遣宾就主人”所陈礼义相类。其二,霸伯盂铭两度赠贿玉(命圭)皆言“原贿”,“原贿”强调赠贿玉(命圭)之时谨敬的仪容,可与《仪礼·聘礼·记》《论语·乡党篇》所记执圭之容对读。其三,霸伯盂铭文所记首日之礼与《仪礼·聘礼》的私觌之礼更为接近,翌日正礼参用《仪礼·觐礼》和《仪礼·聘礼》二礼的礼程,这种礼程安排,既符合伯老摈传天子之命、申明君臣之义,又顾及了伯老、霸伯的宾主情谊,反映了周人周顾大义和人情的礼制精神。
关键词:霸伯盂 铭文 聘礼 礼制精神
Abstract: The inscription on the bronze Yu vessel of Babo at Dahekou cemetery in Yicheng county, Shanxi Province is a piece of important historic text for study the official diplomatic activities between two states during the King Muwang in Western Zhou Dynasty.The details of the diplomatic process had been studied totally through the textual criticism, but there are still some points supplementary are needed as followed: Firstly, Qianbin 遣賓 is different with the Yanbin 延宾. Further more the former represented by Bolao 伯老 who act instead of the king, his status is higher than the latter, Babo, the lord of Ba State.This is identical with the meaning of Qianbin jiu Zhuren 遣宾就主人, in the book of rites; Secondly, the word Yuanhui原贿 that was mentioned twice in the inscription is in order to emphasize their deferential and respectful appearance when they are granting and accepting the Minggui命圭, which could be referenced with the similar contents Zhigui执圭, in the book of rites and the Analects; Thirdly, the diplomatic activities on first day is equal to the rite that non-official meet between officials, the activities on the second day is much more formal, which could be refer to the process of Jinli觐礼 and Pinli聘礼 in the book of Rites. Such etiquette rules reflected not only the honourable official capacity of Bolao 伯老who represented the king to deliver the imperial orders, but also the personal relationships and friendships between the guest and the host had been considered. It also embodied the etiquette spirit of Zhou people who took count of both the national interests and nobles personal feelings.
Keywords: Bronze Yu vessel of Babo Inscription Rites of diplomatic activities Etiquette spirit
霸伯盂出土于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M1017,铭文所记为西周穆王时期的朝聘礼,内容重要。我们曾就霸伯盂铭所记聘礼做过专门研究,近日重读霸伯盂铭,对部分铭辞和盂铭所记礼程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略陈鄙见,聊供识者批评。
我们先把霸伯盂铭录文于下,方便进一步的讨论。
唯三月,王使伯老蔑尚历,归柔鬱、芳鬯,臧。尚拜稽首,既稽首,延宾,赞宾,用虎皮爯贿,用璋奉。翌日,命宾曰:“拜稽首,天子蔑其臣历,敢敏。”用璋。遣宾,赞,用鱼皮两侧贿,用璋先马,原贿用玉。宾出,以俎或延。伯或原贿用玉先车。宾出,伯遗宾于郊,或舍宾马。霸伯拜稽首,对扬王休,用作宝盂,孙子子其万年永宝。
霸伯盂铭文记载了霸伯尚朝觐穆王,周穆王命伯老蔑历霸伯尚,伯老摈传王命之后,霸伯尚向伯老行聘享之礼。
一、遣 宾
霸伯盂铭记载了两天礼程,第一日的礼程,伯老奉王命蔑历霸伯之前,伯老与霸伯互赠礼物。第二日的礼程,伯老先摈传王命,然后霸伯再向伯老行聘享之礼。“遣宾”的仪节发生在第二日伯老摈传王命之后,命有司遣宾上堂行礼之时。
在讨论“遣宾”之前,伯老与霸伯的朝位需要稍加讨论。第二日行礼,伯老所摈传者为天子之命,故朝位似应借鉴觐礼。这也可从铭文的用词中得到证实,伯老与霸伯之间行礼的礼义用宾主之礼时,霸伯被称作“宾”,而此处伯老摈传王命,则云“天子蔑其臣历”,既称呼霸伯为“臣”,所用之礼应近于朝觐之礼。根据西周中晚期册命铭文,被册命者入门之后立于中廷,天子在堂上,命史官宣命。因此伯老应在堂上代宣王命,霸伯则在中廷。伯老宣完天子之命,便开始了其与霸伯之间的聘享之礼。霸伯原来在中廷站立,此时需上堂与伯老行礼,因此便有了“遣宾”之事。
虽然同为延宾、导宾,第一日所行之礼并非正礼,故而宾主会面应相对轻松一些,有似于《仪礼·聘礼》宾主私觌之礼。《儀礼·聘礼·记》:“私觌,愉愉焉,出如舒雁。”胡培翚《仪礼正义》:“《(论语)乡党》篇曰:‘私觌,愉愉如也。《集解》引郑氏云:‘愉愉,颜色和也。”据《仪礼·聘礼·记》及《论语·乡党》,私觌之时仪容较聘享之时轻松。因此行礼延引宾用“延宾”,“延”是一个比较中性的用词。第二日为正礼,强调宾主尊卑,因此用词更为严谨。“遣”,有指使、命令的意味。《仪礼·特牲馈食礼》阴厌之时,“主人及祝升,祝先入,主人从,西面于户内。主妇盥,于房中荐两豆葵菹、蜗醢,醢在北。宗人遣佐食及执事,盥出。”郑玄《注》:“命之盥出,当助主人及宾举鼎。”胡培翚《正义》:“宗人主礼事,故遣之。敖氏云:此执事谓左人及取俎匕者,贱于右人,故先出。”是遣乃尊者命卑者执事之谓。《仪礼·特牲馈食礼》嗣子、长兄弟籑之时,“宗人遣举奠及长兄弟盥”。遣亦尊者遣卑者之义。《仪礼·少牢馈食礼》将祭即位设几、加勺、载俎之时,“宗人遣宾就主人,皆盥于洗,长朼”。胡培翚《仪礼正义》:“朼载之事宗人主之,故此宗人遣宾也。李氏云:‘此臣也,而曰宾者,祭以宾客之助为荣也。”亦是宗人尊而宾卑,故有宗人遣宾之事也。曾侯?钟铭云:“王遣命南公,营宅纳土。”亦因周天子尊而南公为臣位卑,故有“王遣命”之事。因此,霸伯盂铭所谓“遣宾”者,亦因伯老地位尊崇,而霸伯位卑之故。传统文化的尊卑上下,充斥在文字的字里行间,行正礼而言“遣宾”,古人用词严谨如斯。
二、原 贿
霸伯盂铭文关于仪物赠贿的方式有细致的记述,如虎皮言“爯贿”,鱼皮言“侧贿”,玉言“原贿”。原贿之原,学者训再,我们在前作中也接受了学者的意见。仔细品读铭文,训原为再,文句通读虽然无碍,然上下文义似有阻滞。后文记伯老饗宾及还玉之事云:“宾出,以俎或延。伯或原贿用玉先车。”若训原为再,此句铭文所记为伯老又再次用玉和车进行馈赠。“或”可训为又,若原训再不仅语义略显重复,而且与上下文所述亦有未合。铭文所记第二日正礼,在伯老“用玉先车”馈赠之前,伯老未有馈赠霸伯之事,“伯或原贿用玉先车”似不能伯老又再次用玉和车馈赠。因此,“原贿”一词的确切训释还应从馈献物品本身着手。
霸伯盂铭“原贿”一词一共出现两次,即霸伯“原贿用玉”、伯老“或原贿用玉先车”,两次都与“玉”有关,玉为聘圭。霸伯所执聘圭乃命圭,系天子所赐信物。《周礼·考工记·玉人》云:“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命圭七寸,谓之躬圭,伯守之。”郑玄《注》:“命圭者,王所命之圭也。朝觐执焉,居则守之。”所记即命圭之制,霸伯亲自朝觐天子,故所执者为命圭。命圭既为天子所赐之器,执持之法异于寻常物品。《礼记·曲礼下》即谓:“执天子之器则上衡。”郑玄《注》:“谓高于心,弥敬也。此衡谓与心平。”孔颖达《疏》:“执,持也。上,犹高也。天子至尊,器不宜下,故臣为擎奉皆高于心,弥敬也。……天子之器则上衡,谓高心也。”邍(原)恰有高、上之义,《说文·辵部》:“高平曰邍。”段玉裁《注》:“原为高平也。邍字后人以水泉本之原代之,惟见《周礼》。”《公羊传·昭公元年》:“原者何?上平曰原。”陈立《义疏》:“《尔雅·释地》:‘广平曰原。……《周礼·大司徒》《注》又作‘高平曰原,……《水经注·汾水篇》引《春秋说题词》曰:‘高平曰大原。……此作‘上平与诸家‘高平义合。”皆是其证。故“邍(原)贿用玉”者,执圭上衡也。执圭上衡者,弥敬也。故原又训为谨敬。《荀子·荣辱》:“孝弟原慤。”王先谦《集解》:“原、慤,皆训谨。”《孟子·尽心下》:“一乡皆称原人焉。”朱熹《集注》:“原亦谨厚之称。”事实上,执命圭谨敬非止执之上衡,其仪容亦谨敬非常。《礼记·曲礼下》《仪礼·聘礼·记》和《论语·乡党》都有关于执圭容色的记载。《仪礼·聘礼·记》:“上介执圭,如重,授宾。(郑玄《注》:“慎之也。《曲礼》曰:‘凡执主器,执轻如不克。”)宾入门皇,升堂让,将受志趋。(郑玄《注》:“让,谓举手平衡也。志,犹念也。念趋谓审行步也。孔子之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占色,足蹜蹜如有循。”)……执圭入门,鞠躬焉,如恐失之。”《礼记·曲礼下》:“凡执主器,执轻如不克。执主器,操币、璧、圭,则尚左手,行不举足,车轮曳踵。”孔颖达《疏》即引《论语·乡党篇》及《仪礼·聘礼·记》为说。
关于执圭的仪容,记述最为详尽的是《论语·乡党篇》,其文云:“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占色,足蹜蹜如有循。”何晏《集解》引包氏说:“鞠躬者,敬慎之至。”鞠躬又见于《仪礼·聘礼·记》,《释文》云:“鞠躬,本一作鞠窮。”阮元《仪礼校勘记》亦作“鞠窮”,金鹗谓:“盖敬惕之至,敛束其身,不敢少舒,如竆极之人,是谓鞠窮。”敬极则畏惧,故敛身屏气。此即执圭之威仪。是霸伯盂铭之“原贿用玉”,一则谓执命圭时需上衡,一则谓执命圭时需鞠躬谨敬。由于命圭系天子所赐,故不仅霸伯行聘礼呈上命圭时要“原贿”,伯老还命圭时亦须“原贿”,此皆尊敬天子之义。
据《仪礼·聘礼》,一国遣使者聘问他国,还玉之时受聘国国君遣卿大夫前往,“君使卿還玉于馆”。霸伯盂铭则为伯老亲自还玉于宾,与《仪礼·聘礼》不同者,前者所执为天子所赐命圭,后者则为臣子出使之聘圭故也。
三、首日宾主赠贿与礼宾、私觌之礼
从铭文所记礼制来看,首日伯老与霸伯互相赠贿、申叙宾主之间的欢敬,礼义接近《仪礼·聘礼》;而翌日所行正礼,伯老代天子蔑历霸伯一节,礼义与《仪礼·觐礼》相类,而霸伯向伯老行聘享之礼,又与《聘礼》相近。这在二者的仪节和铭文文辞上也有所反映。
前文我们已经提到,伯老与霸伯首日之礼有似于宾主之间的私觌,这是由首日之礼的礼义决定的。
根据《仪礼·聘礼》,君使卿大夫出使他国,使者有私觌他国国君之礼。宾在向主国国君和夫人行过聘享之礼后,再向主国国君行私觌之礼,其目的是向主国国君表达敬意、结交私欢。宾在行私觌之礼前,主国之君有礼宾之事以报宾之聘享之礼。礼宾之后,宾向主国之君行私觌之礼。事实上,《仪礼·聘礼》所谓的私觌,其实也是公事,只是相对于聘享礼轻,故言私觌。根据《仪礼·聘礼》,主国国君礼宾,主国国君以束锦、乘马馈赠使者(宾)。使者(宾)私觌之时,则馈赠主国之君束锦和乘马,上介则馈赠主国之君束锦、俪皮。其事与霸伯盂铭所记首日伯老以柔鬱、芳鬯赠霸伯,霸伯则以虎皮和璋回赠伯老相类。伯老地位尊崇,故赠霸伯之物为柔鬱、芳鬯,有似天子之挚。霸伯以虎皮、璋馈赠,而不用束锦者,乃“圭璋特达”之义,皮、马可以互相取代,霸伯馈赠之物与宾、介私觌主国国君所用仪物相类。从铭文的文辞来看,首日之礼中,铭文称霸伯为“宾”,则行礼所用为宾主之礼。需要说明的是,《仪礼·聘礼》主国之君礼宾与宾私觌皆无用玉之事,而霸伯盂铭所记首日之礼中,霸伯赠贿伯老之物则有“璋”,由此可见,霸伯盂铭所记首日之礼的规格仍较《仪礼·聘礼》所记私觌之礼的规格高,盖因《仪礼·聘礼》所记为使者与主国国君行礼,而霸伯盂铭所记为霸伯亲自行礼,且伯老地位尊崇之故。
事实上,伯老与霸伯首日互相馈赠之礼,虽与《仪礼·聘礼》所记之礼宾、私觌不完全相同,但以礼义而言,则与礼宾、私觌有相类之处。伯老与霸伯首日馈赠之礼亦是公事,惟其礼较第二日伯老摈传王命、霸伯享聘伯老之礼为轻,故霸伯与伯老首日互相馈赠之事与《聘礼》之礼宾、私觌的礼义相通,亦是申其欢敬也。凌廷堪《礼经释例》以国君亲自朝聘,无私觌之事,其文云:“《觐礼》享后无私觌者,诸侯亲见于天子,享时已申其敬,无缘复有私觌也。《聘礼》享后有觌者,享是聘宾致其君之命,至觌时聘宾始得自申其敬。盖聘宾代君行礼,故享后别有私觌,与觐不同也。”凌氏之论阐释礼经经意甚为明晰。然而实际的情况远比礼经《聘礼》《觐礼》两篇所记复杂,比如霸伯盂铭所记霸伯朝觐天子,而天子命伯老代天子行蔑历之礼,伯老既要与霸伯行宾主之间的聘问之礼,又要代天子行礼,两者之中以伯老摈传王命、代天子行礼为正,伯老、霸伯之间的宾主之礼反而退居其次了。因此,就其礼义而言,第二日正礼与觐礼相近,而首日伯老与霸伯的朝见礼,只相当于聘礼的礼宾与私觌。由于觐礼之后,无私觌之事,故而伯老与霸伯之间申欢敬、私宜之礼反被安排在首日举行了,既尊重了觐礼的礼程,又照顾了宾主之间的情谊,这种礼程安排反映了周人制礼的精意。
从中亦可窥见,铭文所记西周时期的朝聘礼、觐礼等虽远较《仪礼·聘礼》《觐礼》所记丰富、复杂,但又与《仪礼·聘礼》《觐礼》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换句话说,《仪礼》是研究甲骨文、金文所记商周礼制重要的制度基础。
四、次日正礼与《仪礼》之比较
霸伯盂铭所记第二日正礼虽近于觐礼,但毕竟不是天子朝觐诸侯臣工的朝觐大礼,故而第二日之礼既要体现天子蔑历臣工的君臣大义,又不能僭越君臣大节,这在礼程和仪节的安排上即有明确的反映。次日正礼安排了五个仪程,第一个仪程是伯老摈传天子之命,第二个仪程是霸伯享聘伯老,第三个仪程是伯老饗宾,第四个仪程是还玉赠贿,第五个仪程是郊行赠宾。第一个仪程摈传王命,应该是用觐礼的礼仪,而由伯老代宣王命。这一礼程的安排体现了君臣大义,故蔑历之辞称霸伯为“臣”。第二个仪程中霸伯享聘伯老,则使用聘礼的礼仪。这一礼程安排礼义深刻,伯老虽地位尊崇、代天子行礼,但伯老毕竟是臣,故而使用了诸侯相朝之礼,而由霸伯向伯老行享聘之礼。因此,铭文中称霸伯为“宾”,可见用宾主之礼,故礼义更近聘礼。第三个仪程的饗宾之礼,由于礼经亡佚,铭文所记亦十分简略,暂不讨论。第四个仪程还玉赠贿,据《仪礼·聘礼》,主国之君除使卿归还聘圭、璋之外,还以束纺报聘,以玉璧、束帛、乘皮报享。霸伯盂铭所记还玉之礼与《聘礼》经文所记不同,伯老除了还玉之外,还赏赐了霸伯车,此礼与《仪礼·觐礼》所记诸侯觐毕天子遣使赐侯氏车服之事相类。盖因伯老代天子赠贿,故礼仪近于觐礼。第五个仪程郊行赠贿,则与《仪礼·聘礼》的礼程相类。凡仪节可与觐礼比拟者,则重君臣大义;仪节可与聘礼比拟者,则重宾主之谊。五个礼程各有侧重,深刻诠释了周人周顾大义和人情的礼制精神。
此外,尚有几个问题需要略作讨论。前文已论,霸伯盂铭所记聘礼仪程与《仪礼·聘礼》所记大率相同,亦有不同之处。我们将霸伯盂所记聘礼与《仪礼·聘礼》《仪礼·觐礼》的主要仪程表列如下。
通过列表,可以清晰看到霸伯盂铭所记朝聘礼与《仪礼·聘礼》和《觐礼》的差别。霸伯盂铭先礼宾、私觌,霸伯盂铭所记西周聘礼先享后聘,我们在上文和前作中已有讨论。除此之外,霸伯盂铭所记朝聘礼与礼经所记聘礼和觐礼最主要的区别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霸伯盂铭所记聘礼礼程在享聘之后无《仪礼·聘礼》所记主国之君礼宾和宾私觌、宾问卿大夫等礼程。朱熹《仪礼经传通解·诸侯相朝礼》,即无礼宾、私觌之礼。《仪礼·聘礼》主国之君礼宾、宾私觌这两个礼程前文已经讨论,如果霸伯盂铭所记首日伯老与霸伯互相赠贿之事为私觌之礼,那么西周时期国君亲自朝聘,其私觌之礼则根据实际情形灵活安排,可在聘享之前。
其二,《仪礼·聘礼》使者(宾)是某国国君派出的卿大夫,使者向主国国君行国聘享之礼后,有私觌之礼,之后还有宾介问卿大夫之礼(即宾、介致币问主国三卿)。如果国君亲自来聘问,礼程可能会有所不同。据朱熹《仪礼经传通解·诸侯相朝礼》,诸侯亲来朝聘即无问卿这一礼程。霸伯盂铭所记为霸伯亲来朝聘,故在聘享之后亦无问卿之事。此即《礼记·郊特牲》所谓“为人臣者,无外交,不敢贰君也”。盖天子之臣非奉命亦不得私自与来朝诸侯交接。
其三,霸伯盂铭文所记聘礼礼程无归饔饩之事。《仪礼·聘礼》及《仪礼经传通解·诸侯相朝礼》皆有归饔饩之事,西周穆王器貉子卣铭所记亦为纪侯聘于周,受周王之饔饩。然霸伯盂铭所记朝聘礼无归饔饩之事者,与霸伯实际的行礼礼程有关。根据霸伯盂铭所记礼程,霸伯受周穆王蔑历、于伯老行聘享之礼,而后伯老即饗賓、还玉、郊送,可见其盘桓时日较短,故无须归饔饩。或者归饔饩之事在霸伯盂铭所记礼仪之前,铭文未记,故亦无从稽考。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冷门“绝学”和国别史等研究专项“甲骨文与殷礼研究”(项目编号:19VJX114)和“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资助项目“商代礼制研究”(项目编号:G3615)的阶段性成果。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临汾市文物局、翼城县文物旅游局联合考古队、山西大学北方考古研究中心:《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1017号墓发掘》,《考古学报》2018年第1期。
拙作:《霸伯盂铭文与西周朝聘礼——兼论穆王制礼》,《考古学报》2018年第1期。
据冯时师的研究,见于穆王时期彝铭的伯老有虢成公与毛班之父毛迁,铭文所记伯老可能为二者之一。详参冯时:《周初二伯考——兼论周代伯老制度》,《中原文化研究》2018年第2期;又见《尚仆堂文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年。
凡国栋:《曾侯與编钟铭文柬释》,《江汉考古》2014年第4期。
李学勤:《翼城大河口尚盂铭文试释》,《文物》2011年第9期。
拙作:《霸伯盂铭文与西周朝聘礼——兼论穆王制礼》,《考古学报》2018年第1期。
王引之著、李花蕾点校:《经传释词》,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4、65页。
黄锦前:《霸伯盂铭文考释》,《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2年第5期;拙作:《霸伯盂铭文与西周朝聘礼——兼论穆王制礼》,《考古学报》2018年第1期。
金鹗:《求古录礼说》卷五,山东友谊出版社,1992年。
《仪礼·聘礼》经文云:“宾奉束锦以请觌。”郑玄《注》:“觌,见也。向将公事,是欲交其欢敬也。”郑玄《注》所阐释即经文私觌之义。
《仪礼·聘礼》经文云:“摈者入告,出辞。”郑玄《注》:“客有大礼,未有以待之。”贾公彦《疏》以“大礼”为之前所行聘享之礼。
《仪礼·聘礼》经文云:“宾奉束锦以请觌。”胡培翚《仪礼正义》引江永云:“私觌之束锦、乘马亦是公家之币,但对享礼为私耳。”胡氏《正义》云:“今案:《周礼·校人》曰:‘凡国之使者,共其币马。郑《注》:使者所用私觌。江说是也。”
《仪礼·聘礼》经文云:“宾觌奉束锦,总乘马。……上介奉束锦,士介四人皆奉玉锦束,请觌。”上介馈赠主国国君除了币(束锦)之外,还有俪皮。
《礼记·曲礼下》:“凡挚,天子鬯、诸侯圭。”郑玄《注》:“天子无客礼,以鬯为挚者,唯用告神为至也。”
凌廷堪:《礼经释例》,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49页。
拙作:《霸伯盂铭文与西周朝聘礼——兼论穆王制礼》,《考古学报》2018年第1期。
朱熹著、黄榦编:《仪礼经传通解正续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655~667页。
朱熹著、黄榦编:《仪礼经传通解正续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655~667页。
冯时:《貉子卣铭文与西周聘礼》,《南方文物》201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