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链安全的政策逻辑、风险敞口与实践启示

王欠欠,钟道诚

(1.北京工商大学 商学院,北京 100048;2.中国人民大学 应用经济学院,北京 100872)

一、引言

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外部不确定性日益加剧,催化全球价值链重构。增强全球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稳定性是助力各国经济复苏、畅通世界经济运行脉络、增进人类社会福祉的重要保障,产业链供应链风险和安全管理成为各国政策重要关注点。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要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2022年10月17日国家发改委在党的二十大第一场记者招待会上指出:“要确保粮食、能源、产业链供应链安全,不断提升我国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加快构建与大国地位相符的国家储备体系,以储备的确定性来应对经济社会发展面临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强化产业链供应链韧性,探索产业链安全发展的“中国方案”,积极补链、强链、固链,切实提升我国产业链韧性和竞争力,是我国经济稳定发展、保障民生的重中之重。

在逆全球化与全球经济一体化相互交织、地缘政治不确定性风险上升等全球大变局影响下,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和韧性成为我国应对国际经济局势动荡的重要基石。当前,对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和韧性的研究较多,但大部分集中于缓解中国关键制造业“卡脖子”等问题的定性分析,缺乏中国及全球其他国家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政策对比研究和对中国产业链风险敞口的定量研究。因此,本文在回顾相关文献的基础上,进一步明确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和韧性的定义,梳理中国和世界主要发达国家的产业链供应链相关政策,测算分析中国高技术产业链需求端和供给端风险敞口,以及世界各国产业链风险敞口的双边结构,总结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存在的主要风险和成因,最后对如何加强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和韧性提出政策建议。

二、产业链韧性与安全管理

(一)产业链韧性

产业链韧性与安全的科学界定需要正确理解产业链和供应链的概念。产业链或是供应链都指向同一概念,即各个环节的分工和合作。由于本文主要从宏观产业视角进行研究,我们倾向于使用“产业链”这一概念。产业链是一个经济学的概念,它反映了存在有机关联的各个经济部门之间依据特定的逻辑关系和时空布局客观形成的相互交织的网络关系[1]。具体而言,产业链涵盖了全产业体系下从原材料供给到最终产品消费全流程中的各类价值创造活动及相关主体,是一种基于产业供需网络的生态系统,并且在产业链系统中实现了价值创造、流程协同、时空布局的高度统一[2]。可以看出,产业链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基于产业间或产业内分工所形成的协作网络,而是强调以价值创造为中心,基于产业分工形成的连贯生产、流通、配送、消费等环节的价值网络体系[3][4],这就将产业链与价值链天然融合在了一起。在产业链中,各个环节之间的合作和互动非常重要,只有协调各个环节的功能,才能实现产品的高质量、高效率生产,协同合作也使得产业链中的企业能够共同分享价值创造过程中的收益。产业链的目标是实现从原材料到最终产品的整体价值增值和结构优化。上游环节负责原材料的供给和初级加工,中游环节负责产品的制造和加工,而下游环节则负责产品的销售和分销,通过协同合作,产业链实现价值生成,并使价值在整个产业链中流动和积累。

“韧性”(Resilience)一词来自拉丁文“resilire”,表示系统受到外部扰动后的回弹能力,起初是作为物理学的基本概念,用于衡量材料在受到外力挤压、进而发生塑性变形直至开裂和破碎过程中能够吸收能量潜力的指标[5]。在经济学领域,“韧性”用来刻画外部冲击下经济体具备自发恢复与调节的能力,以快速回升到冲击前的状态或开辟出新增长点[6]。产业链韧性通常指产业链受到冲击后,能够快速适应和调整,以实现恢复到原有状态或更加优化的能力。与产业链韧性有时混用的“稳健性”,它是指企业在供应链中断的危机期间依旧维持生产运营的能力[7]。不同学科和领域,对韧性概念的含义和阐述不同。韧性这个术语用于许多领域,(1)resilience ,本文翻译为“韧性”,有的文献也翻译为“弹性”。包括生态学、供应链管理、战略管理和安全工程。尽管关于韧性的具体阐述有所不同,但在所有这些领域中,韧性的概念与受到干扰后回到稳定状态的能力密切相关。因此,“韧性”被广泛定义为企业以高效的方式计划、响应并从供应链中断中恢复生产的能力[8]。

现有研究根据产业链韧性的定义,在不同的视角下测度和评估了中国的产业链韧性。成青青(2022)从应对抵抗力、适应恢复力、自主控制力和领先竞争力四个角度出发,分析了江苏主要城市的产业链韧性水平[9];王泽宇等(2022)对海洋船舶产业链韧性的时空分异特征和影响因素进行分析,从抵御能力、恢复能力、再组织能力和更新能力四个视角出发,构建了海洋船舶产业链韧性评价指标体系[10];韩增林等(2022)从抵抗恢复能力、适应调整能力和创新转型能力三大层面出发,分析了中国海洋渔业产业链韧性[11];张伟等(2023)从抵抗能力、恢复能力、演化能力和政府力量四个层面构建产业链韧性测度指标体系,对制造业产业链的韧性水平进行了分析[12]。由此可见,虽然产业链韧性相关研究已引起国内学界的关注,但这些研究主要是构建指标体系,是一种事前的韧性评估,并非能真正体现韧性本质内涵(冲击后的恢复能力)。

(二)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管理

在政策文件和学术文献中,经常出现诸如“产业安全”“产业链安全”和“供应链安全”等术语,虽然它们存在相互关联,但在概念上还存在一些差异。“产业安全”是宏观层面上的经济安全理论,关注的是国家层面的产业安全,包括维护国家的核心产业和战略产业,以保障国家的经济安全和发展[13]。相比之下,“产业链安全”和“供应链安全”则关注企业间的合作与协调,以确保产业链和供应链的稳定运行。“产业链安全”指的是某一产业各个环节之间的协调与衔接,避免因某个环节的故障或中断而导致整个产业链的瘫痪,其重点在于维护产业链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供应链安全”更强调确保供应链的稳定和可靠性,目标是确保原材料的可持续供应,以支持生产的连续性。因此,不管是“产业链安全”还是“供应链安全”,均可理解为开放经济中,一国自主掌控产业链各个环节的能力[14][15]。由此可见,产业安全是一个综合性概念,它不仅涵盖了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安全,还包括维护和提升产业竞争力。

当前,关于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关于产业链主体安全。产业链供应链主体安全涉及每个节点上的企业、区域和国家,是确保整个产业链供应链顺利运行的关键要素。另一方面,从产业链网络结构的特性出发,强调主体要素之间结构关系的安全稳定[16]。除了主体要素的稳定性外,产业链安全还需要维持上下游之间投入产出关系的平衡。如供应链的物流通畅、生产环节的协调配合和销售渠道的可靠运转。随着跨国生产中的供应链逐渐变得更短、更紧密,中国的产业链供应链出现了两个安全问题:一是中国产业链部分外迁,同时外资企业可能回流到原产地国以寻求更安全的生产模式;二是关于产业链外迁和回流是否会影响中国产业链在世界的地位和影响力。进一步讲,由于产业链供应链中存在大量的价值创造主体及其链式结构特征,不仅使得产业链供应链安全面临较大风险,而且产业链供应链本身也会带来或者传播一些风险。一方面,价值创造主体时刻面临着需求冲击和供给冲击,导致产业链供应链安全面临巨大的风险;另一方面,由于产业链的链式结构特征,针对单个价值创造主体的需求冲击或供给冲击可能会沿着产业链传播到其他价值创造主体,进而波及整条产业链的生产,这就给产业链供应链本身带来了安全风险。由此可见,要实现产业链供应链整体安全,需要采取合理的风险管理策略,以保障产业链供应链价值创造主体的安全和产业链供应链结构(布局)的安全。

三、产业链安全的政策逻辑

面对风险叠加、不确定性增加和日益复杂的外部环境,世界主要国家都将产业链安全问题放在重要的战略位置,针对产业链脆弱环节或关键环节,主动实施一系列有益于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的政策,力求增强本国产业链供应链韧性与安全水平。为此,我们对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的产业链安全政策进行了梳理和总结。

(一)中国产业链安全相关政策

当前,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政策的重点在于,改善产业链供应链支持环境,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环节生产能力,主要关注全局和行业层面,同时也针对国内和国际产业链供应链制定政策。

1.全局层面的国内供应链方面。自2018年以来,中国政府发布了一系列产业链供应链支持政策,重点关注了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问题,主要涉及降成本减租金、基础设施建设、招商引资、构建绿色制造体系和政府部门的制度建设等。第一,降成本减租金。为了减少市场主体的生产经营成本,政府制定了一系列政策以减免市场主体在用水、用电、用网等方面的费用,推动阶段性减免市场主体房屋租金。第二,加强物流基础设施建设。目的是为实现供应链各环节之间的高效衔接,强化交通物流基础设施建设和降低疫情防控带来的区域流通壁垒。第三,强化招商引资作用。在开辟绿色通道推进的重大外资项目基础上,充分发挥项目的牵引和带动作用,尽快进行论证并启动投资额大、带动作用强、覆盖产业链上下游范围广的重大外资项目。第四,推动构建绿色制造体系。开展绿色供应链建设,大力推行绿色供应链管理,发挥大企业和大型零售商的带动作用,促进碳排放减量和固体废物循环利用。第五,加快政府部门的制度建设。通过建立重点企业复工达产“白名单”制度,细化实化服务“白名单”企业措施,加快推动产业链供应链中小企业的复工复产。

2.全局层面的国际供应链方面。中国作为“世界工厂”深度参与了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稳外贸是维护供应链安全稳定的重要支撑。在政策方面,发布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动外贸保稳提质的意见》,主要关注供应链生产环节、物流环节企业的生产经营和分销,以及金融支持、平台建设。第一,打通堵点。促进外贸货物运输保通保畅,将外贸货物纳入重要物资范围,有力有序地疏通海空港等集疏运,提高作业和通关效率。第二,优化环境。加大出口信用保险和贷款支持,扩大出口信用保险短期险规模。鼓励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在依法合规、风险可控前提下,支持外贸企业进一步开拓多元化市场。第三,强化服务。推动跨境电商加快发展,督促企业用好线上渠道扩大贸易成交,并鼓励创新、绿色、高附加值产品开拓国际市场。第四,稳固生产。加强外贸企业生产经营保障,支持加工贸易稳定发展。支持劳动密集型外贸产业在国内梯度转移,保障就业岗位,助力乡村振兴和区域协调发展。

3.行业供应链方面。为了增强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加固链条中的薄弱环节,中国针对本国产业链脆弱环节或关键环节,主动实施了一系列有关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的政策,主要针对的行业有农业、钢铁行业、医药行业、银行保险业和信息通讯行业。第一,农产品行业。重点支持物流环节的建设,增强农产品批发市场冷链流通能力,提高冷链物流重点干支线配送效率,统筹支持农产品市场保供。第二,钢铁行业。优化产业布局结构、推进企业兼并重组、有序发展电炉炼钢、深入推进绿色低碳、大力发展智能制造,以提升供给质量、提高资源保障能力。第三,医药工业。补齐产业链短板,开展关键技术产品攻关;提升产业链优势,鼓励企业不断强化体系化制造优势,巩固原料药制造优势;分领域培育优质市场主体,实施医药领航企业培育工程;优化产业链区域布局,努力实现医药产业自主可控。第四,银行保险业。为精准有效防范化解银行保险体系各类风险,应积极稳妥地推进问题金融机构处置,并有序化解影子银行风险,加强重点领域风险防控。第五,信息通讯行业。加强对网络设备、系统和关键信息基础设施的保护,加强网络数据的隐私保护和合规管理,以确保个人信息和商业数据得到有效的保护。

(二)世界其他国家产业链安全相关政策

研究世界其他国家的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政策的发布时间及其目标领域(见表1)可以发现,多数国家的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政策集中于2021年至2022年期间,主要原因是新冠疫情的传播导致全球产业链供应链断裂,对世界各国生产活动和居民福利造成了巨大冲击,由此各国纷纷重视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问题。当前国外的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政策聚焦于两个方面:第一,增强本国产业链供应链韧性。针对本国产业链供应链脆弱环节,制定相应的政策,培育本土产业链,增强本国产业链供应链抗风险能力。第二,主动降低对其他国家的投入依赖性或促使投入来源多样化。

表1 近年来其他国家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政策

1.增强本国产业链供应链韧性。为了增强本国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强化产业链供应链抗风险能力,世界主要发达国家,例如美国、德国和日本等都针对本国脆弱性产业或关键高科技产业制定了一系列指导性政策。总的来看,各国政策大多指向以下产业。

第一,芯片、半导体产业。在世界主要发达国家中,美国、日本和韩国尤其强调本国芯片和半导体产业的发展。从2021年起,纷纷制定了一系列产业政策支持本国半导体产业。例如,2021年2月,《关于美国供应链的14017号行政令》强调,在百日内完成对半导体芯片的供应链审查,找出美国半导体芯片产业的薄弱点。随后更是制定了包括《2021年美国创新和竞争法案》《芯片和科学法案》在内的一系列扶持政策,保障本国半导体产业在世界的领先地位。同时,韩国和日本也分别制定了《K—半导体战略报告》(韩国)、《系统芯片技术创新支持》(韩国)和《半导体及数字产业发展战略》(日本),明确要求提升芯片自主研发能力,保障本国产业链供应链稳定性。

第二,医药产业。与芯片、半导体产业不同,在世界主要发达国家中,美国是少有的强调加强本国医药产业链安全的国家。为了避免外生负面冲击的爆发再次导致医疗设备和药品供应中断,美国在《关于美国供应链的14017号行政令》中,将医药产业视为重点支持产业。随后在2021年6月发布的《建立弹性供应链、振兴美国制造业及促进广泛增长》中,将医药产业与半导体制造、关键矿物产业一同视为促进美国制造业复兴的基准产业。

第三,数字产业。在世界主要发达国家或国家集团中,日本、德国、英国和欧盟尤其强调本国内部的数字产业发展。2021年3月26日,日本政府发布“第六期科学技术与创新基本计划”,作为指导2021—2025年科学技术与创新发展的纲领性规划。该计划强调,要以数字产业和AI技术为基础,推动产学研深度结合,构建具有韧性的产业和社会。同时,德国的《国家工业战略2030》也强调加强新科技,促进私有资本研发投入,促进人工智能和数字化的数据基础设施建设,稳固并重振德国经济和科技水平,保持德国工业在欧洲和全球竞争中的领先地位。除此以外,在欧盟发布的《欧洲新产业战略》中,提出要通过更深入、更数字化的单一市场减少产业的不确定性,保持欧洲数字产业的全球竞争力,塑造欧洲的数字未来。

第四,绿色、清洁能源产业。出于对世界气候问题的担忧,美国、日本、英国和欧盟也提出了一系列政策推动本国绿色产业发展,以降低对外部市场的依赖性。美国提出的《美国实现清洁能源转型的供应链保障战略》和《国家先进制造业战略》都强调要建立安全、韧性和多样化的清洁能源产业。而日本政府发布的《2050碳中和绿色增长战略》,明确说明将在海上风力发电、电动车、氢能源等14个重点领域推进温室气体减排,对于企业在绿色经济方面的投资给予税制方面的支持,同时积极制定碳排放税等相关碳定价机制,促进技术创新和投资发展。

2.主动降低对其他国家的投入依赖性或促使投入来源多样化。除了制定一些政策促进本国内部脆弱性或关键性产业发展外,为了增强本国产业链韧性和抗风险能力,世界主要发达国家还主动降低了对其他国家的投入依赖性,或开展国际合作促使投入来源多样化。美国、德国和欧盟都在正式文件中表述了要降低对中国以及其他新兴国家供应链的依赖性。例如,《美国实现清洁能源转型的供应链保障战略》提出,要建立安全、弹性和多样化的清洁能源产业基础,摆脱对中国的过度依赖,保障国家安全和产业竞争力。德国《国家工业战略2030》也表明,德国工业政策应致力于为经济界创造良好的政策环境和公平的竞争环境,到2030年将工业产值占比提升至25%;发展汽车工业、钢铁、铜铝等非铁金属工业、化工医药业、机械设备等产业,降低对新兴国家依赖,尤其是对中国的依赖。欧盟《“地平线欧洲”——2023—2024年工作计划》也特别强调,要采取安全和有保障的行动,加速清洁能源转型,改善粮食安全和网络安全,帮助确保开放的战略自主权和减少对其他国家原材料的依赖。此外,日本和韩国也制定了一系列政策鼓励在外的日企和韩企回国建厂生产,如2020年4月12日,日本政府就曾宣布将出资22亿美元,协助日本企业撤离中国。

四、我国产业链安全的风险敞口及其成因

当前,我国产业链发展已经取得一些重大成效,制造业具有全球最齐全、最完整的产业体系,拥有31个大类、179个中类和609个小类行业,一些产业领域已经具备了国际竞争优势。然而,近年来受中美贸易摩擦、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等外部不确定性事件冲击,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正在加速重构,呈现出本土化、多元化和区域化发展趋势,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问题逐渐凸显。

(一)从关键环节来看,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关键领域的基础材料、关键零部件、先进工艺、工业软件的“卡脖子”问题严重

制造业是立国之本、强国之基,是国家经济命脉所系,而高新技术制造业的发展更是国家经济增长的重要推动力。总体来看,当前我国高技术行业的“卡脖子”问题依旧严重,如下页图所示,诸如电脑电子光学产品等高技术行业的产业链需求端(投入端)有三分之一以上的部分暴露在国外,产业链受到外部事件冲击而发生断裂的风险极大。例如,在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中,美国通过限制中国企业的中高技术产品进口,对中国高技术制造业企业的生产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标志性事件即美国对华为和中兴的制裁。该事件也从侧面说明,我国制造业尚未形成安全可靠的生产体系,核心技术仍然受制于人。在信息领域核心技术上,我国与美国等发达国家相比,仍有较大差距。尤其是在集成电路、芯片等半导体行业,以及工业设计软件、人工智能深度学习系统平台、操作系统等基础技术与应用上差距更大。以芯片产品为例,中国海关总署数据显示,我国自2013年起每年进口芯片超过2000亿美元,2018年起超过3000亿美元,2020年已逾3500亿美元。另外,在中国高技术产业链的供给端(销售端),同样有近四分之一的部分暴露在国外,产业链销售端受到外部事件冲击而发生断裂的风险也极大。这一点与需求端风险敞口相似,该现象说明中国的高技术制造业不仅非常依赖国外的投入,而且非常依赖国外的消费市场,其很大一部分产出都是通过与其他国家的全球价值链联系而销售出去的,这也说明了中国国内高技术产品消费市场尚未完全成熟,无法完全吸收国内高技术制造业价值。中国芯片产业陷入“卡脖子”困境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国自身的芯片产业基础薄弱,对国外芯片的依存度过高。

图 2000—2021年中国高技术产业链需求端和供给端风险敞口注:作者参考倪红福、钟道诚和范子杰(2023)工作论文,使用亚洲开发银行MRIOT数据计算。下同。

(二)从国际竞争力来看,我国产业链供应链部分领域产品附加值偏低,产业国际竞争力有待提升

相较于世界先进的制造业强国,中国制造业在规模上虽然庞大,但在技术创新和核心技术方面仍然存在一定的缺陷,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长期处于中低端地位。从整体上看,我国高端制造业产品增加值偏低的问题非常严峻。中国与世界主要国家计算机电子光学产品附加值率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计算机电子光学产品制造业附加值率仅为18.6%,甚至低于同为发展中国家的墨西哥(21.2%)和印度(31.5%),同时,法国、日本、韩国等国家的计算机电子光学产品附加值率均在40%左右,计算机电子光学产品附加值率最高的国家是美国,高达74.4%,约为中国的4倍。由此可见,相比于世界主要发达国家,我国高端制造产业的附加值率仍然较低,甚至不足发达国家水平的一半。较低的产品附加价值率直接影响到了中国对全球化利益的分享。根本原因在于,中国制造业仍然依赖加工装配模式这种低附加值的价值链,在全球价值链中处于较低端的位置,尚未拥有一批具备较强国际竞争力和完整架构体系的供应商,在高附加值领域缺乏核心竞争力,国际竞争力相对较弱。在一些关键领域,如芯片、航空发动机和新材料等高精尖产品和关键零部件上处于严重短缺状态。

(三)从区域布局来看,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大量暴露于美国及其友岸国家中,对安全和经济稳定的影响不容忽视

全球价值链重构的背景下,全球市场需求不稳定性激增,加之新冠疫情对全球供应链造成的严重冲击,导致全球贸易和物流活动受到限制和延迟,这进一步加剧了中国产业链的不确定性。同时,随着国内劳动力成本的上升,传统产业的全球竞争力逐渐削弱。在这种背景下,美国及其友岸国家采取了各种贸易政策来限制中国产品的进出口,给中国的产业链供应链平稳运营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表2展示了2021年世界各国产业链风险敞口的双边结构。可以发现:在中国的产业链风险敞口国别结构中,暴露在美国及其友岸国家的份额非常高,达到了33.7%,尤其是暴露在美国的风险敞口份额,高达10.5%。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中国在其产业链需求端对来自美国及其友岸国家的进口中间品投入的依赖性较强,超过三分之一的投入来自这些国家,特别是对美国中间品投入的依赖性较强。造成该现象的原因在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通过加工贸易方式嵌入全球价值链,并以低端技术制造业为主,通过与美国及其友岸国家的合作,实现零部件生产和加工组装,最终将产品销往美国、欧盟和日本等市场。这种模式为中国低技术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提供了机会。然而,这也决定了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扮演的角色主要是进行加工和装配,缺乏研发和创新能力,产品的附加值相对较低。一些关键领域的核心技术长期受到美国及其友岸国家的制约,中国制造业一直处于“大而不强”的境地。由此可见,中国产业链供应链极大地依赖于美国及其友岸国家的投入和市场,一旦美国对中国的进出口实行限制性政策,将对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升级以及产业安全产生较大的限制。

表2 2021年世界各国产业链风险敞口的双边结构

五、加强我国产业链韧性与安全的建议

维护产业链安全是为了满足经济主体基本生存需求,强化产业链韧性则是为了在国内大循环基础之上抵御外部不确定性冲击和迅速修复堵链、断链问题,产业链韧性的提升是应对断链风险和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重要策略。针对当前中国产业链安全存在的主要问题和成因,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一)加强产业链薄弱环节科技攻关,提升关键核心技术能力

目前我国产业链关键领域存在严重问题,基础材料、关键零部件、先进工艺和工业软件等方面过于依赖进口,制约了我国产业链的稳定和发展。对于当前情况,应加强国家层面的战略研究,深入、全面地分析科技和产业领域的现状和发展趋势,并坚持问题导向和需求导向的原则,找准核心技术、重大装备和产业领域,有针对性地推动关键技术攻关和产业升级;加强政府、企业和科研机构之间的交流与合作,整合资源、共享信息和协同创新,更有效地推动关键技术的研发和产业的升级;充分利用科技支撑作用,加强科技创新和转化,推动技术的商业化和产业化,为产业链的发展提供强大的支持。国家宏观层面,加强国家科技战略力量,推动基础研究的深化,优化学科布局和研发布局,促进学科交叉融合,提高我国科技创新能力和核心技术自主研发能力。同时,还需要完善共性基础技术供给体系,为产业链升级提供稳定的技术支撑。企业微观层面,通过加大研发投入、培养创新人才、建立创新机制等方式,提升技术创新能力,强化企业的创新主体地位。制度设计层面,建立更加灵活高效的科研管理机制,改革科研评价体系,完善知识产权保护和转化机制,促进科技资源的有效流动和合理配置。

(二)积极实施自贸区战略,加强国际交流合作,提升我国产业链国际竞争力

随着全球经济格局的变化,区域化发展成为全球价值链重构的重要趋势,要依托自由贸易区和自由贸易协定,减少贸易壁垒、优化投资环境、加强合作机制,促进区域内产业链的深度融合和高效运作,实现共同发展和繁荣。实施自由贸易区战略改善整体的营商环境,包括降低行政壁垒、简化审批程序、提供法律保护等,以吸引更多的国内外企业参与自由贸易区,推动经济发展。同时,需要进一步推动制度型开放,即依靠规则和制度的完善,建立透明、公平、可预期的市场准入和经营环境,为企业提供更好的发展机会。中国作为亚洲地区最大的经济体,在区域价值链中具备较强的产业基础和市场规模优势,在制造业、电子商务、科技创新等领域取得了显著成就,有能力进一步推动区域合作和经济一体化。加强区域合作应以制度创新为核心,统筹发展和安全,高标准对接国际经贸规则,深入推进制度型开放,加强整体谋划和系统集成,推动全产业链创新发展,让自贸试验区更好地发挥示范作用。

(三)明确分工定位,助力产业结构升级,降低产业链敞口风险

对产业链进行结构优化,以保障产业上下游有效衔接,进而提高抗击风险的能力。针对区域布局问题,一是要进一步优化生产力空间布局、拓展产业发展空间,实现内需市场和外需市场相互依存、相互促进。可鼓励企业建立多个产业链供应链合作伙伴,多元化配置,以便在风险出现时能够迅速切换调整产业链结构配置,推动企业重构产业链结构,以提升整个产业链的弹性,为我国制造业强链补链、宏观经济稳定等提供有力支撑。二是提高本土产能,畅通国内大循环。通过支持本土企业技术创新和扩大生产规模来减少对国际市场的进口依赖,降低因全球经济变化而引发的出口风险。三是加强产业集群建设,提高整个产业链的效率和竞争优势。促进相关产业集群的集聚发展,优化资源配置,提升技术能力,进而降低成本和风险。四是要加强产业链风险管控,制定产业链风险压力测试体系,加强监测和预警机制。评估全球供应链的韧性和可持续性,不仅可以根据评估结果采取相应措施,以减轻影响或应对突发事件,还可以及时识别潜在风险和冲击,提升产业链韧性和安全性。五是要加强国际合作和贸易多元化。积极参与国际合作,推动多边贸易机制,减少对单一贸易伙伴的依赖,可通过扩大贸易网络来分散贸易的风险和依赖度。六是加强科技创新和数字化转型。鼓励企业加大科研投入,提高技术自主创新能力,可通过数字化转型,提高技术运用和生产效率,提升产业链的稳定性和核心竞争力,以降低产业链核心技术敞口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