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予的转折点

撰文= 王尧礼

对画家叶浅予来说，一九四二年的贵阳之行是忘不了的，因为此行改变了他的艺术道路。以前他画漫画、速写，以后他画中国人物画。

一九四一年底，日军攻陷香港，他与客居香港的大量文化人士一祥，纷纷撤回内地。沿途先后在衡阳、桂林举办个人漫画展。一九四二年十月初到达贵阳。十月七日在富水路商友俱乐部举办“叶浅予漫画展”，票价两元，内容是两组画，“重庆小景” 五十四幅，“逃出香港”二十幅。有对敌人的控诉、嘲弄，有对社会不平等的揭露，有对前线将士的颂扬，有对逃亡途中种种困苦的写照。据当时的贵阳报纸报道，盛况空前。抗战以来，贵阳艺术界非常活跃，画展也举行过多次，但未有这一次如此热烈。画展门票收入，全部捐给国家购买滑翔机。

画展期间，他在市上买到一份贵阳出版的国民画报，很感兴趣，就去访问了画报的主编，二十出头的青年画家高马得。马得在《初识叶浅予先生》一文中写道：

叶浅予《苗女入市图》56×28cm 1948 年 图片来源：中国嘉德

叶浅予《贵州苗女》53×32cm 纸本设色 1945 年 私人收藏图片来源：中国嘉德

叶浅予的贵阳、惠水之行，画了许多速写，到重庆后，根据这些速写，创作人物国画，在重庆展览。这次采访，给了他一生取之不尽的素材，直到晚年，还在根椐当年的速写绘画苗族人物。

“一九四二年漫画前辈叶浅予先生从香港撤退，去重庆路过贵阳。看到我编的《国民画报》很感兴趣，特地来编辑部找我，他对贵州的少数民族很感兴趣，相约去花溪看苗家赶场。我才亲眼看到他是怎样画速写的，他画得又快又准确又夸张，生动极了。画时如临大敌，思想高度集中，着力于抓瞬间的动态，一个也不漏掉，仿佛手里有一支神笔似的，把这天赶场的苗家男女老少尽收笔底。当天，我们住在花溪宾馆里，正在用晚餐时，只见他忽然丟下筷子跑了出去，原来有个苗家姑娘路过这里。他不掏速写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默记这苗家姑娘的风姿。这是传统练功法，目识心记，过目不忘。他这种样式的速写，给予我极大的启发，必须在生活里寻找最生动、最丰富的形象和场面，带着浓厚的兴趣、真挚的感情去画。当时我也结识了不少画家，也知道速写是基本功，但总提不起兴趣去练。这次有幸看到叶老画速写，受到很大的震动，引起我极大的练功兴趣，并坚持按着这个路数去练习速写，数十年从来未间断过，牢记‘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八字真言。想想如无这次启蒙，怎么能入得了门。我现在之所以能画，都是靠基本功速写。一日之师，终生为徒。我总是怀着感激之情想着领我入门的老师浅予先生。”

他们在花溪还参加过一次新娘嫁前的歌唱会，晚饭后起唱，一直唱到次日天明新娘起身。歌词内容他听不懂，猜想是小姐妹们临别赠言，上至天文，下至庄稼，旁及人间，无所不包，都是随感而发，出口成章。他想，古代的诗经、楚辞，以及后来的五言七言诗，怕都和我们老祖宗这类吟唱传统有关。参加了这次歌唱会，他又想起一九三九年在香港参加的一次扫箕湾渔民嫁女歌唱会，其形式是基本相同的，怀疑这两个民族同一祖先。

叶浅予自己说，他对苗族妇女的打扮感兴趣，是因为他战前在上海画过时装设计，并在一家名叫“云裳”的时装店当过设计师，还有一次为一家英国花布进口公司办过一次时装表演会。这是他画漫画之外的又一职业，最后连商务印书馆的《妇女》杂志也约他画了一套时装设计图，算得上是老牌时装设计家。他在自传《细叙沧桑记流年》中说：“来贵阳之前，早就计划要到苗家地区实地考察一下苗族妇女的打扮。”为什么会有这个愿望呢？他没说，但自传中提到过一九四〇年春天，他带着热恋中的新女友、青年舞蹈家戴爱莲，也是从香港出发，经桂林赴重庆，途中在贵阳转车。肯定是在贵州途中见过少数民族服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才会在重访贵阳前就计划去苗区考察。到了花溪，他仍不满足，一个人继续向南走，到了惠水县（当时叫定番）县城和县属摆金镇。

左图：叶浅予《花溪青苗》50.5×42cm 1942 年

右图：叶浅予《在贵州苗乡》27.2×45.5cm 1942 年 叶浅予艺术馆藏

他在苗区住了两个月，白天出门采访画速写，晚间在住处琢磨如何表现苗区生活。从那时起，他决心从漫画式的夸张手法中解脱出来，另找塑造人物形象的新手法。找来找去，觉得应该下苦功向国画传统中的先辈们学习，于是从漫画创作转到国画创作方面来了。为了纪念这个转变，他为自己画了一幅讽刺画—他躲在树干后面偷画一位苗族姑娘，姑娘用手遮住脸不让他画。

叶浅予的贵阳、惠水之行，画了许多速写，到重庆后，根据这些速写，创作人物国画，在重庆展览。这次采访，给了他一生取之不尽的素材，直到晚年，还在根椐当年的速写绘画苗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