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俩好

2024-01-11 00:47司健安
民间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小妹妹右眼房东

司健安

老城区步行街二楼的那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滕改已经盯好几年了,他爸爸去世前他就想买,可人家就是不卖。因此,滕改知道房东打算卖房的消息之后,先打电话联系,再匆匆忙忙赶了过去。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却爸爸生前的心愿。

那是一栋砖混结构的多层老楼,楼梯间里的光线不好,滕改把墨镜摘下来,上到二楼以后,才又戴上。

门开着呢,房东应该是正在搬家,房间里面有些杂乱。滕改进门时,有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站在窗户前往楼下的大街上瞅。那人见到滕改,很热情地过来握手,然后问:“老兄,是这样,我家里好多事,咱们长话短说,你看今天能不能就把合同签了?”滕改听后,愣了一下,心想这人还真是个急脾气,于是笑了笑说:“那当然好了。”那人指着外面说:“大哥,你也知道,这楼下有个夜市,每到晚上都很吵,影响休息;还有,那些烧烤摊,烟熏火燎的,咱们又是二楼,窗户密封再严,效果都不会很好。因此,你看,咱们这套房在价格上是不是适当再……少五万,你看怎么样?”

滕改暗自思忖,他这是急于出手啊,看来价格应该还有下降的空间,这个机会得把握住。于是,他稳了稳神,故意装作思考了一会儿才说:“还有一点,现在咱们市区范围内的老旧小区都改造呢,这种多层的老楼,按要求都需要安装电梯,也要交不少钱。再少五万,不管到时候够不够,都算我的了,可以吧?这样,算下来,咱们这套房子,价格不多不少,整整六十万,咱们两家都图个吉利。”

那人愣了几秒钟,喜出望外地一把握住滕改的手,激动地说:“哎呀,大哥,你真是个痛快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听你的,一言为定。来吧,合同带来了吗?咱们现在就签,今天就把这事儿办妥。”他一边说,一边拉滕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手脚麻利地把茶几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挪开,腾出来一小片可以写字的地方。滕改也是个爽快人,于是问:“不好意思,兄弟,我没准备。按照正常程序,像咱们这样的售房合同,一般都应该由房主拟订吧?”那人听后,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唉,大哥,咱俩这是裤裆里放屁——两岔啦!敢情咱俩都是买房的。你也是把我当成房东了吧?”

滕改这才知道,对方也是买房的,怪不得主动降价呢,于是笑了笑说:“我说呢,怎么还有这么好的房东,都给我整糊涂了。”

“是啊,”那人尴尬地搓搓手,“刚才房东大姐来了,说去喊她老公过来和我签合同。她刚才出去一会儿,你正好就进来了,戴着墨镜,还夹个包,看上去可像那么回事呢……”

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对中年夫妇。那男人连忙起身问:“大姐,合同带过来了吗?”

滕改知道,这就是房东夫妻了,立刻凑了过去。

那女房东说:“带了,现在就可以签合同。只是,你们俩都在,咱们商量一下,看看到底谁要?”说着招呼几个人都坐下。

那男子忙说:“大姐,啥事咱得讲个先来后到,我可是比他来得早。”

这时男房东说:“老弟,今天确实是你先来的,但是,最早打电话联系的,却是这位老弟。”说着,他和滕改握了握手。那人有些急了,扭头对男房东说:“大哥,你是不是觉得,他戴副墨镜夹个包,皮鞋锃亮穿个貂,看着像个大老板,收入一定比我高?我还告诉你,我也不差钱!七十万,一分不少,全款,现在就签。”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扭头看着滕改,有点儿较劲的意思。

说实话,滕改还真不愿意跟他顶牛,只是这套房子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志在必得,他也只好对那男子说:“这套房子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这样吧,兄弟,我也出七十万,这套房子给我,然后中午找个好酒店,我请大家吃饭,咱们坐坐,算是认识了,交个朋友,以后,我再帮你找更好的房源。”房东大哥一看俩人要闹红脸,连忙说:“都不是多远的人,咱们好说好商量。对门这家的房子,最近也要卖,我们关系挺好的,回头我帮你们问问。”房东大姐给他们一人递过来一瓶水,说:“就是的,都别着急,咱们慢慢说。”

那男子摇摇头说:“大哥、大姐,实在对不起。我媳妇说了,这套房子,对她有着重要意义。我要是不把这套房子买下来,回去不让我进门。她刚生了二胎,正坐月子呢,我敢惹她生气吗?”这下,几个人作难了。

僵持了一小会儿,滕改对那男人说:“老弟,遇到了就是缘分。这套房就算你让给我,好吧?我另外转两万块钱给你。你呢,用这两万块钱,给弟妹买个包,让她高兴高兴,咱们这个难题也就解决了。”

那男人沉下脸,粗声粗气地说:“老兄,你这是想拿钱打我的脸啊,给老婆买个包的钱,我还是有的。这样吧,房子我出七十五万!”

这下滕改也被惹毛了,扭头对房东说:“我出八十万。”俩人这一顶牛不要紧,房价虽然上去了,可房东大哥知道他们都在气头上,说过的话未必作数,闹不好最后一拍两散,两个买主都跑了。他正想着怎么劝说呢,意外发生了——那人听到滕改如此说,有些恼火,猛地一拍茶几站了起来。哪知道他起身急了,不小心把旁边的衣架带倒了,那个实木衣架正好从滕改的脑袋旁边歪了下去,衣架上乱七八糟挂了不少东西,一个衣撑甩在滕改的脸上,墨镜也被打飞了……

滕改疼得“哎呀”一声,扔掉手里的包,蹲在地上,两只手紧捂右眼。

那男人和房东夫妇都慌了,连忙围过来问滕改要不要紧。

好半天,滕改才站起身来,慢慢松开捂住眼睛的手。立刻,那仨人吓得目瞪口呆:滕改的右眼眼球外凸,眼皮合不上了!十分恐怖!

男房东要叫救护车,滕改一只手捂着右眼,说:“还是先谈房子的事吧。说好房子,再说我的眼睛。”

那男子知道自己今天这祸惹大了,连忙拍着滕改的肩膀说:“大哥,咱先去医院好吗?这房子我不要了,给你!治病要紧!”

滕改用一只眼盯着他问:“说话算话?”

那男子忙双手合十发誓道:“看大哥这话说的,吐出去的唾沫,谁还能舔起来吗?”

滕改听后,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他的右眼已经完好如初,只是看着不太自然。

看着三个人吃惊的表情,滕改笑了,说:“逗你们呢,我这个是假眼。”然后,他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说:“老弟,后悔不?”那男子惊魂未定,脑瓜子还有些发蒙,没吭声。滕改又笑了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如果你听后,还觉得后悔,咱们再商量……”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滕改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过年的时候,他爸爸的朋友带着女儿来看他们。爸爸的朋友很喜欢滕改,领着他和那个小妹妹去小卖部买了不少鞭炮。

当时,农村的孩子,一般都是抢哑巴炮玩,谁家舍得给孩子买那么多鞭炮啊。这下,滕改带着那个小妹妹玩得可开心了,大人们喝酒时,他们又跑去院子里放炮。

他们玩得最多的是“哥俩好”。过年这些天,滕改抢了不少人家放炮时从整盘炮上炸下来的小炮,炮捻子很短,尽管滕改胆大,也不敢放。现在有了长捻子的炮,滕改把一长一短两个炮的捻子拧在一起,长炮捻点着之后,就能把短炮捻的炮一起点燃。

那小妹妹看滕改放得开心,也想放。可她年纪小,跑得慢,好在滕改聪明,他看到旁边有不少空心楼板,就带着小妹妹到了楼板那里,然后把加工好的“哥俩好”,放在楼板孔里去点燃。这样,那小妹妹站在旁边点,就不会炸到她了。

这个办法很好,在滕改的指导下,那小妹妹每次都能在点燃之后,顺利跑到安全地带。

过了一会儿,滕改去楼板后面撒尿,可他有些不放心小妹妹,就一边撒尿,一边从楼板孔洞里往小妹妹这边看。也不知道咋那么倒霉,就在他的眼睛凑近楼板孔洞的那一瞬间,一个炮顺着楼板孔洞飞到他的眼前,炸响了!他的右眼当即血肉模糊……

众人听后,久久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房东大姐问:“那,这事儿又和这套房子有什么关系呢?”

“唉!”滕改叹了一口气说:“我爸后来才知道,他朋友为了给我治眼,把自家的房子都卖了,可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了……”房东大姐恍然大悟,说:“他们当初卖的就是我家这套房吧?”

滕改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说:“因为我的右眼毁了,我爸爸的朋友每次见了我家人都觉得很愧疚,从那以后,我们两家就很少来往。后来我家进了城,慢慢地,就不联系了。”

男房东想了想说:“要说啊,她女儿把你的眼炸坏了,他卖掉房子给你治病,也不算过分。”滕改摇了摇头说:“其实,我也有责任。”

女房东疑惑地问:“你是受害者啊,有什么责任呢?”

滕改有些尴尬地说:“当时,我着急去撒尿,没仔细看,给她拧的‘哥俩好’,有一个是钻天猴。那是她爸爸带我去小卖部买炮时,我从成捆的钻天猴里揪掉的,因此,没有钻天猴上的那根小竹棍,看着就像个普通的小炮。后来我想起来,炸伤我的,正是那个钻天猴,因为钻天猴点燃之后,会有像哨子一样的声音,而鞭炮没有。只有钻天猴才能飞那么高,才能炸伤我,她是一个小女孩,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她呢?十几年后,我才敢把实情告诉我爸爸。我爸爸就一直想着把这套房子买下来,还给他朋友。”

這时候,来买房的男人问:“你爸爸的朋友是叫廉卫国对吧?那女孩子叫廉如意?”

滕改愣住了,看着那人问:“你怎么知道?”

“哎呀!”那男子一把握住滕改的手,说,“廉如意是我媳妇啊。我就是来把这套房子买下来,送给我老丈人的。为了那件事,我媳妇这些年心里一直有阴影。这么说吧,跟她结婚以后,我喝酒划拳都不敢喊‘哥俩好’,怕她伤心。”

滕改紧紧握住男子的手说:“我正发愁房子买下来,也找不到叔叔,无法完成爸爸交代的任务呢。正好,你陪我去把当年的实情告诉他们。至于这房子,咱们之间咋着都好说。”那男子兴奋地说:“我媳妇一直到现在,有时候还做噩梦被炮炸。她懂事以后,老是觉得对不起你,可就是联系不上你。这下好了,她以后不会做噩梦了。”

不知不觉,热泪已经从滕改的脸上流了下来。这么多年,那个该死的钻天猴,无数次在他的噩梦中炸响,这种痛苦,恐怕这辈子,他都无法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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