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二十年来,韩国校外培训治理以解决阶段性问题为导向,以降低韩国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减少学生应试化训练、提升其综合素质、减轻韩国家庭校外培训经济支出负担为目标,秉持关联性、系统性和针对性的理念。治理举措包括:持续提高公办学校教育质量,将优质校外培训内容引入公办学校,选树“无学生参加校外培训”典型学校案例,完善课后学校服务及EBS项目,减轻学生升学考试压力,规范校外培训机构管理等。在遵循政治规律、经济规律和教育规律的原则下,体现出“治标与治本结合、校内与校外联动、线上与线下协同”的特征。通过仔细理析近二十年韩国四届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及其成效,发现总体治理效果不彰。主要原因是韩国宪法赋予校外培训存在合法性后,教育过度市场化,国内外资本与韩国校外培训行业进行了紧密结合;更深层次原因则是学历主义及名校崇拜,社会阶层固化后年轻人阶层跃升机会减少,以及学习竞争过度化等。
关键词:韩国;校外培训;治理逻辑;阶层固化
中图分类号:G53/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502(2024)06-0018-17
一、引言
韩国校外培训(本文中的“校外培训”专指中小学教育阶段的语文、英语、数学、科学等学科类课外培训,类似于英文中的shadow education,译为“影子教育”),又称私教育(韩文表述为사교육),已经发展成为与韩国学校教育相并行的另一套教育体系。不同韩国学者对其发展历程划分各有差异,朴明熙(박명희)等认为韩国校外培训发展可以分为开化以前的胎动期、开化以后至日帝强占时的形成期、解放以后至1959年的跳跃期、1960—1979年的成长期、1980—1987年的停滞期、1988—2008年的再跳跃期、2009—2014年的维持期、2015年至今的转换期八个阶段[1]。通过分析政策文本及相关文献,本文将韩国校外培训发展分为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政策默许期、20世纪80年代的政策禁止期和20世纪90年代至今的政策规制期三个阶段。20世纪80年代以前,韩国经济高速发展,出现了“汉江奇迹”,韩国政府的教育治理重心是学校教育。1968年,韩国政府取消了初中入学考试,1973年实施“高中平准化”政策,1974年实施高中多样化政策。在这一阶段,韩国政府大力鼓励民间资本投资教育,对校外培训的规制关注不足。激烈的教育竞争导致韩国学生结束校内学习后,继续参加校外培训机构的学习,其目的是提高学习成绩,从而促使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显著增加,从1979年的6.2%迅速增加到1980年的14.9%。另外,这也加剧了韩国教育的应试化倾向,在职教师、辅导班专兼职讲师、在校大学生争夺生源,甚至部分公办学校在职教师也在校外培训机构兼职,教育培训乱象丛生。
1980年,韩国实施了“7·30教育改革”,包括实施了《教育正常化与过热课外解消方案》,严厉禁止校外培训,校外培训活动从“明处”转向“暗处”。20世纪90年代,韩国政府允许在读大学生参与课外辅导班授课,并逐渐放宽对校外培训的管制,诱发了韩国校外培训的“蓬勃”发展。为遏制校外培训的这一发展势头,1997年,韩国政府制定了《缓解过热课外补习及课外补习费精减对策》(과열과외 완화 및 과외비 경감 대책)。在多方势力的角逐下,2000年4月27日,韩国宪法裁判所判决“7·30教育改革”中关于严格禁止校外培训的政策规定违背了韩国宪法,这标志着韩国严格禁止校外培训的政策正式终结。允许校外培训存在,并不表示韩国政府对校外培训治理失管、失控;相反,最近二十年来,韩国四届政府颁布并实施了《预防过热校外培训与公教育内实化方案》(과열과외 예방 및 공교육 내실화 방안,2000年6月)、《通过公教育正常化来精减私教育费对策》(공교육 정상화를 통한 사교육비 경감 대책,2004年2月)、《通过提高公教育竞争力来精减私教育费对策》(공교육 경쟁력 향상을 통한 사교육비 경감 대책,2009年6月)、《强化公教育—精减私教育的善循环方案》(공교육 강화-사교육 경감 선순환 방안,2011年5月)、《精减私教育与公教育正常化对策》(사교육 경감 및 공교육 정상화 대책,2014年12月)等多份政策文件,对校外培训进行治理。同时,韩国政府自2007年开始统计并公布校外培训经费调查结果。从韩国统计信息服务网站(简称KOSIS)公布的结果来看,近二十年来,韩国中小学生校外培训平均参与率从2001年的55.3%上升到2007年的77.0%;此后微幅下降,2016年降至67.8%;然后又开始逐年上升,2019年再次上升到74.8%,2023年飙升至78.5%。韩国中小学生校外培训近二十年来的发展历程可归纳为“增加—减少—再增加”的波动式发展。
为何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及其效果会出现波动?韩国校外培训治理的经验和镜鉴有哪些?本文以韩国政府近二十年来颁布实施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文件为分析对象,考察其校外培训治理重点政策的核心内容、实施成效,比较近二十年来不同时期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政策的特点、优劣及得失,以期为我国校外培训政策制定提供借鉴。
二、韩国重点校外培训治理政策的核心内容及实施成效
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政策主要由两大部分组成。一是关于校外培训机构规制的法律法规,包括《辅导班设立·运营与课外补习相关法律》《辅导班设立·运营与课外补习相关法律施行令》《辅导班设立·运营与课外补习相关法律实施细则》等。关于韩国校外培训机构的立法研究,国内已有相关论文发表[2],本文不再赘述。二是近二十年来韩国四届政府制定的关于校外培训治理的具体政策文件,主要包括《预防过热校外培训与公教育内实化方案》等5份政策文本。其中最为核心的政策文件是卢武铉政府的《通过公教育正常化来精减私教育费对策》(2004年),李明博政府的《通过提高公教育竞争力来精减私教育费对策》(2009年)和朴槿惠政府的《精减私教育与公教育正常化对策》(2014年)3份政策文本。从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政策文本内容来看,其基本思路是通过提高公办学校教育质量、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将优质校外培训资源引入公立学校等方式,实现降低韩国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及减轻学生家长校外培训经费负担。文在寅政府时期的韩国校外培训参与率曾因疫情出现过短暂性降低的情况。综合来看,韩国近二十年的校外培训治理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总体效果不彰。韩国正、反两方面的经验颇值得我国参考借鉴,尤其是韩国校外培训治理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尤其值得我们深刻反思和规避。下面分别对韩国卢武铉、李明博、朴槿惠和文在寅政府时期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及其实施成效予以详细理析。
(一)卢武铉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及实施成效
卢武铉政府制定的《通过公教育正常化来精减私教育费对策》是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最基础、最核心的政策文件。其政策制定背景:一是2000年韩国宪法裁判所认为“严格禁止校外培训”的政策内容侵犯了学生的学习权与幸福追求权、父母子女养育权和教育权、校外教师职业选择权,判决禁止校外培训的政府决策违背宪法,校外培训获得了法律保护,得到全面允许;二是韩国立法机关已根据宪法裁判所的最新判决,对2001年的《辅导班设立·运营与课外补习相关法律》进行了修订,完善了配套制度;三是韩国政府颁布并实施了《缓解过热课外补习及课外补习费精减对策》(1997年)和《预防过热校外培训与公教育内实化方案(2000年)》两个校外培训治理文件,但实施效果并不明显。据韩国教育开发院研究数据显示,1997年韩国中小学生校外培训平均参与率为53.6%,2000年上升到54.7%,2001年升至60.9%,2003年飙升至71.6%[1]。由此可见,韩国校外培训治理之艰难。究其原因,韩国著名校外培训研究专家李宗宰(이종재)认为,韩国校外培训之所以过热且难以治理,从宏观角度看,是韩国的社会价值取向出了问题,“学历主义价值观”在韩国被过度宣扬,导致人们形成了“学历崇拜”思想,形成了“参加校外培训→上名校→获得优质工作岗位→过美好幸福生活→" " 继续参加校外培训”的恶性循环;从中观角度看,是学校教育运营体系出现了问题,具体表现为过度的公共教育机构排序(学校排名)以及过于激烈的竞争性入学考试制度导致学生学习压力过大,为了保持竞争优势,学生们不得不在校外参加各类培训辅导;从微观角度看,是学生家长对子女学习成绩欠佳的补差心理以及学业成绩优秀者希望继续保持竞争优势的竞争心理在作祟[3]。
尽管韩国校外治理存在很多困难,卢武铉政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2004年2月,韩国教育人力资源部发布了《通过公教育正常化来精减私教育费对策》,该政策认为韩国激增的校外培训负担既增加了学生家长的苦痛,也对韩国教育、社会和国家发展造成了危害,现阶段必须对校外培训予以治理,理由如下。一是学校教育功能弱化,表现为学校在培养学生创新能力与自主学习能力方面存在欠缺,尤其是在帮助后进生补差学习和助力优秀学生超前学习方面准备不足,需要进一步强化学校教育功能并使之正常化;二是如若允许韩国校外培训过度发展,将会加剧恶化韩国社会的教育机会不均等现象,继续增加家庭教育负担,对低收入家庭造成更大伤害;三是校外培训妨碍了学生身体和心理的正常发展,表现为校外培训强化了学生的过度竞争意识,诱发了学生不安心理,导致学生过度依赖培训班而有损自律性学习能力发展。韩国校外培训的急速膨胀,是“学历主义、分数为主”的升学竞争,学校教育供给不能满足不同学生需求,校外培训机构灵敏应对学生需求等社会文化、制度和心理等多重因素复合作用的结果[4]。基于以上认识,为加强学校教育,精减校外培训,卢武铉政府提出了校外培训治理的十大策略,具体要点概括见表1。
由于暂无卢武铉政府校外培训治理政策推出初期的相关调查统计数据,我们无法知悉2004年、2005年和2006年该政策的实施效果;但从韩国统计厅2007年、2008年和2009年的相关统计数据可知,该政策推出后,有效地缓解了韩国学生和学生家长的校外培训压力。
从表2、表3可知,卢武铉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在2007年、2008年和2009年发挥了显著作用,小学生、初中生和高中生的校外培训参与率均有所下降,不同家庭月收入的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也全面下降。从表4可知,尽管韩国不同学校层级学生的校外培训经费支出总额有所增长,但增长速度显著放缓。卢武铉政府颁布了《通过公教育正常化来精减私教育费对策》文件后,韩国教育人力资源部对该政策文件进行了长达165页的解释,从韩国校外培训经费实态调查、出台该政策的原因、政策实施方向、不同领域的重点任务及实施的十大策略方面展开解读。从上述十大策略可以看出,该政策文件既包括治标的短期对策,也包括治本的中长期对策。在治标方面,卢武铉政府采取“收编”方式将优秀校外培训项目纳入学校教育,主要服务学生及学生家长;在治本方面,主要采取提高学校教育质量、改变社会文化等间接“引导”方式绵绵用力、久久为功。从政策文本内容及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全面下降的结果来看,卢武铉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具有涵盖范围广、包容性强、治理效果好等特点。
(二)李明博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及实施成效
李明博是韩国目前为止最重视校外培训治理的总统,在总统竞选时他就承诺“私教育费减半”,任期内连续发布了《包含辅导班补习费减少的私教育费精减对策》《通过提高公教育竞争力来精减私教育费对策》《强化公共教育暨私教育费精减良性循环方案(试行方案)》《2012年减轻私教费的对策》校外培训治理政策文件。第一次是2008年10月28日,主要策略是通过实施辅导班费实态调查、约束特别指导等方式精减辅导班费,通过公教育内实化、减轻考试负担等精减私教育;第二次是2009年6月3日,主要策略是持续促进公教育内实化,实施先进型入学录取政策,强化私教育替代服务,有效管理辅导班运营,夯实精减私教育的文化、制度基础;第三次是2011年5月19日,主要策略是构筑促进班级课程根本性变化的基础,使以学校为中心的英语、数学教育内实化,提高放学后学校项目质量,构建强化“公教育—精减私教育的善循环”环境;第四次是2012年2月17日,主要策略是运营需求者中心的放学后学校项目,针对私教育需求高的科目实施针对性对策,对引发新课外补习的忧虑采取先发制人措施,加强为学生和学生家长提供相关信息,持续促进“强化公教育—精减私教育的善循环方案”实施[5]。在李明博政府的四次校外培训治理政策中,最为核心的是2009年颁布实施的《通过提高公教育竞争力来精减私教育费对策》。
该政策认为,校外培训费加重了韩国家庭经济负担从而引发社会问题,比如家庭经济负担过重导致韩国人口出生率降低、家庭解体、阶层冲突加剧等;校外培训过热对创新型人才培养也有损害,比如校外培训主要以帮助学生提升应试技能为主,从而强化了应试教育,忽视了对学生问题解决能力和自主学习能力的培养。韩国校外培训之所以屡治不绝,其根本原因是公共教育竞争力弱化,放学后学校项目不能满足学生的多样化需求,特殊目的高中入学录取考试过于复杂,学生仅靠学校教育难以较好准备,私教育机构经常提供虚假诱导性信息,市场运营透明性不足等[6]。基于这一认识,该政策提出了治理校外培训的五大具体举措:一是持续促进公教育内实化,具体为扩大学校自律性,引入学科教室制,引入教员能力开发评价制,改善学业成就度评价,支持“学力养成重点学校”建设,消除英语教育差距并提高教育质量;二是实施先进型入学录取政策,具体为高考录取制度改革,使招生专员制内实化,改善特殊目的高中入学制度,改善奥林匹克学科竞赛和英才对象选拔方式,公开历年高考试题;三是强化私教育替代服务,具体为推进“无私教育学校”项目,强化放学后学校教育服务,提高EBS高考讲义服务品质;四是加强对辅导班的运营监管;五是夯实精减私教育的文化、制度基础,具体为强化市、道教育厅与教科部的责任性,转变学生家长的认识并提高信息公开水平。
通过李明博政府的努力,2010—2014年连续五年间,韩国学生的校外培训参与率、周参与时间以及学生家长的校外培训费用负担相对于2010年来说,均有所减少。
从表5、表6可知,相对于2010年来说,2011—2014年韩国小学生、初中生和高中生的校外培训参与率以及周参与时间均有所减少;从表7可知,不同家庭月收入的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也全面下降;从表8可知,韩国不同学校层级学生的校外培训经费支出持续减少。从韩国政治领导人的竞选初心来看,李明博是韩国唯一一位将“精减私教育费”承诺作为竞选口号的总统。他当选后,积极践行承诺,密集发布减轻私教育费的政策文件,几乎每年都有重要政策行动。与卢武铉政府相比,李明博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既有继承又有创新,在治理理念方面,他继承了卢武铉政府治标与治本一起抓、校内与校外相协同、线上与线下均重视的策略。但在政策发布密度上明显高于卢武铉政府,从不同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学生周参与时间、校外培训经费支出等统计数据来看,均有所减少。由此推测,李明博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发挥了应有的治理效用。
(三)朴槿惠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及实施成效
2014年12月,朴槿惠政府发布了《精减私教育与公教育正常化对策》。该对策认为,尽管韩国校外培训的发展速度有所放缓,但过重的校外培训支出仍然是学生家长的重要负担;韩国现代经济研究院对20~30岁韩国年轻人进行调查研究后发现,“生育+养育费负担”(占比44%)是导致韩国生育率全球最低的罪魁祸首;学生过多地参与校外培训,不利于提高学生的自主学习能力以及培养创新型人才。目前,韩国学生参加校外培训最多的科目是英语(占比34%)和数学(占比31%),而韩国学校教育中的课后学校项目与EBS项目并不能满足韩国学生的英语、数学学习需求;从参与对象来看,小学生由于放学较早,缺少家长照看,因而参与比例最高,面临“小升初”“初升高”和高考的学生参加校外培训的比例在短期内会大幅增加;学生父母的不安心理以及培训机构故意制造的“恐慌营销”是促使韩国校外培训不断增加的重要原因;学历主义、大学排名等因素是校外培训持续发展的根本原因[7]。基于这样的认识,该政策提出了四大举措:一是集中应对校外培训需求高的科目,具体为提高学校英语教育质量,使数学学习内容适度化,缓解学生高考压力;二是制定针对不同类型学校的相关政策,提高小学生照料服务水平,增强初中生自主学习能力并改善其“初升高”考试压力,缓解高中生的高考压力;三是抑制校外培训班学费上涨,并铲除校外“超前学习”的不良土壤,提高学生对学校课后服务项目的参与率及满意度;四是努力改变全社会的校外培训风气,引导社会从“学历中心”社会向“能力中心”社会转变,通过亲职教育等途径来改善人们对校外培训的认识。
从表9可知,朴槿惠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使韩国小学生、初中生的校外培训参与率有所减少,而高中生的校外培训参与率却有所增加;从表10可知,不同家庭月收入的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仍继续全面下降;从表11可知,韩国不同学校层级学生的校外培训经费支出的总体情况是先减少后增加,仅初中生校外培训经费支出连续减少。因此,可以认为朴槿惠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总体有效,尤其是对降低初中生的校外培训参与率及其家庭校外培训经费支出最为有效,但需要着重加强对高中生精减校外培训负担的关注。
(四)文在寅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及实施成效
文在寅任期内的教育改革主要是增强教育公共性,通过教室革命实现公共教育革新,恢复教育作为人生进阶希望阶梯的功能,提高高等教育质量,推进终身教育及职业教育改革,构建安全且适应未来教育需求的教育环境,强化学校自治及教育民主化[8]等。文在寅政府并未像卢武铉政府、李明博政府、朴槿惠政府一样专门制定针对校外培训治理的政策文件,而是一以贯之地继承既有校外培训治理政策遗产,持续推进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总体而言,其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实施效果欠佳。
从表12可知,文在寅政府时期,韩国小学生、初中生和高中生的校外参与率再度出现增加现象,尤其是高中生的校外培训参与率自2016年以来持续增加,即使2020年韩国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严重,部分高中取消了面授课,但韩国高中生并没有放弃校外培训,其参与率反而进一步提升。从表13可知,2016—2022年间,韩国不同家庭月收入的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全面增加;从表14可知,韩国不同学校层级学生的校外培训经费支出持续增加,疫情期间偶发性减少后又爆发式反弹。2022年韩国疫情趋稳,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及校外培训经费支出达到历史新高。因此,可以认为文在寅政府在校外培训治理方面着力不够,可能存在政策依赖,需要采取有效措施予以规制。
(五)韩国四届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比较
纵向考察韩国四届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历程,可以发现自卢武铉政府开始,韩国就基本形成了“以治本为主,标本兼治”的校外培训治理逻辑:坚持以提高学校教育质量为主线(治本);借鉴校外培训的优秀做法并设法将优质校外培训模式及资源吸收到学校教育中(标本兼治);持续完善高考制度以减轻学生升学考试压力(治本);加强校外培训机构管理以防止其过度宣传制造焦虑(治标);努力改变人们崇尚高学历及名校的错误教育观(治本);营造校外培训治理良好社会环境(治标)等。四届政府均遵循该治理逻辑,只是在具体施政策略方面,不同时期的不同主政者各有侧重。为更清晰地理析韩国四届政府校外培训治理的具体政策要点、相同点及不同点,现将其总结如下(见表15)。
由上可知,韩国四届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逻辑总体上是一脉相承的,有继承也有创新,且继承大于创新。从政策贡献来看,卢武铉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具有奠基性贡献;李明博政府最重视校外培训治理,他在任期间颁布的校外培训治理政策频次最高、实施效果最好;朴槿惠政府在承续上任政府校外培训治理政策的基础上,将主要精力用于解决与升学密切相关的英语、数学及高考制度改善方面;文在寅政府则“萧规曹随”,重要贡献相对较少。
三、对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政策的反思
从韩国近二十年校外培训治理政策发展历程来看,可以得出三个结论。一是校外培训在韩国具有合法性,同时也有合理性,这种合法性及合理性深受韩国政府坚持以教育立国、公办与民办并举及教育产业化的价值取向所影响。20世纪80年代,韩国政府曾尝试“一刀切”的方式严格限制所有校外培训机构的存在,但2000年韩国宪法裁判所判决韩国政府禁止校外培训的政策违反了韩国宪法,正式宣告韩国政府以“一刀切”方式禁止校外培训政策的失败。近二十年来,韩国校外培训在规制中发展,政府屡屡出台校外培训治理政策,但总体效果不彰。二是从作为韩国校外培训治理主体的韩国政府来看,如果政府更有作为,如加大校外培训治理政策文件的发布频率,采取更有效的治理措施,加强监督检查,推动制度落实,则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周参与时间及校外培训经费支出显著下降;如果政府对校外培训治理形成政策或路径依赖,其治理效果则会大打折扣,甚至出现校外培训参与率高速增长趋势。三是韩国政府治理校外培训的基本逻辑是坚持辩证思维,将校外培训与公办教育视为教育的一体之两面,无差别化对待,他们认为如果要减少校外培训,就要努力提高公办学校教育质量,将优质校外培训内容纳入公办学校教育,扩大高一级优质学校供给,减轻学生升学考试压力,规范校外培训机构管理,这一治理逻辑体现了韩国校外培训治理的关联性、系统性和针对性特点。
探讨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政策问题必须基于韩国立场,从韩国政府视角审视韩国校外培训的存在价值,即韩国校外培训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如有存在必要,那么韩国的校外培训治理只能是在一定范围内的有限治理。首先,从韩国经验来看,校外培训在韩国有其存在的历史基础及现实必要性。韩国早在建国初期就确立了“资本主义制度”和“教育立国”的国家制度,经过70余年的发展,教育在韩国已高度产业化,教育服务业是韩国重要支柱产业之一,它容纳了韩国大量就业人口。2017年,在韩国约2200万从业者中,教育服务业人数约为160万人,约占7.3%,在韩国19个职业大类中,排名第5位[9]。据2018年韩国统计厅数据显示,韩国中小学的校外培训市场规模高达18兆6233亿韩元,按当时汇率折合人民币约为1.1万亿元,近年来其市场规模还在持续扩大,蕴含着巨大的市场潜力。因此,作为韩国支柱产业之一的教育服务业和具有无限商机的校外培训市场是韩国政府不可能舍弃的“蛋糕”,政府在制定校外培训治理政策时必然会“手下留情”。其次,韩国学生的校外培训需求是一种现实的客观存在且持续增加。从韩国连续17年公开发布的《私教育费调查结果》统计数据来看,韩国小学生、初中生及高中生的课外补习参与率基本在50%以上,学生需求是其存在的最大理由。再次,校外培训具有实践灵活性、竞争性、开放性等特征,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学校教育的不足。例如,它可以满足学生个性化学习需求(补差或培优)。因此,校外培训并不是一无是处,它有存在的合理性。在看到其合理性的同时,从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及教育系统正常秩序来看,校外学科类培训存在一些明显缺陷:一是它强化了应试教育,增加了学生的学习压力,影响了学生的全面发展;二是个别学生超前学习,扰乱了学校正常教学秩序;三是校外培训增加了学生的家庭经济负担;四是过度的校外培训宣传制造了全社会的教育焦虑。从韩国校外培训治理经验来看,我国政府需要在相关法律及制度的框架下对校外培训进行规制,持续加大对校外培训的治理力度,加强对校外培训机构的管理,激发校外培训的正向作用,抑制校外培训的副作用,使校外培训机构与学校各安其位,发挥各自优势,共同助力教育现代化,为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合格建设者和接班人贡献力量。
仔细理析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政策不难发现,韩国政府的校外培训治理以解决阶段性问题为导向,以降低韩国学生校外培训参与率、减少学生应试化训练以提升其综合素质、减轻韩国家庭校外培训经济支出负担为目标,其基本逻辑是采取“治本为主,标本兼治”的策略,即将提高公办学校教育质量、减轻公办学校学生升学考试压力、改变人们的错误教育观念及社会文化氛围作为减少学生参加校外培训治理的治本之策。校外培训治理的治本之策是解决校外培训的根本策略,是被人们广泛接受的,但该策略也存在资源投入大、时间长、见效慢等不足。在治标方面,韩国校外培训治理主要采取两大举措:一是规范校外培训机构管理;二是将部分校外培训机构的优质培训内容纳入学校教育。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管理方面来看,自2000年韩国宪法裁判所判决禁止校外培训的政策违背宪法开始,韩国校外培训的存在获得了合法性,只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韩国校外培训机构就可以按照市场经济的规律,敏锐地捕捉市场需求,各展所能、大行其是。韩国政府将校外培训机构的优质培训内容纳入公办学校教育,本质上是课外补习主体的转换和课外补习地点的转移,将校外培训转为校内培训或校内网络培训,其底层逻辑是将原来由学生家长在校外培训机构负担的校外培训费用转移至收费价格相对低的学校中来,这并没有对韩国校外培训形成实质性遏制。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因为作为资本主义国家的韩国过度倡导教育市场化,民办或私立教育机构在韩国教育体系中占据重要份额。韩国统计厅调查结果显示,2019年,韩国有校外培训机构167 371个,占韩国企业总数的4.07%[10]。另外,韩国的三星、LG、SK等大型企业控制着绝大多数社会资源,有些校外培训机构本身就是韩国大小财阀或者国内资本与境外资本相结合的产物,资本勾连着校外培训。尽管韩国政府不断加大对学校教育的投入,学校教师待遇普遍不差,但相对于部分被资本绑架的校外培训机构提供的更优厚待遇,部分优秀教师更愿意全职供职于校外培训机构。校外培训机构采取市场化运作模式,对教育环境变化极为敏感,应对更及时,对学生需求研究较深入,实施“优劳优酬”的激励方式,其教学水准并不低于学校教育,甚至在取悦学生方面比公办学校更有优势;在校外培训机构的师资力量、教学水准都明显优于公办学校之时,作为一个追求上进且为当前学习而苦恼的韩国学生,在学校教育资源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如果家庭条件允许,很可能会选择一个好的校外培训机构进行课外补习。因此,资本主义国家所标榜的过度教育市场化,以及资本与校外培训机构的勾连是韩国校外培训治理效果不彰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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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overnance of After-school Training in South Korea
——A Perspective of Policy Text Analysis
Abstract: Over the past two decades, the governance after-school training in South Korea has been oriented towards solving phased problems. It aimed to reduce the participation rate of students' after-school training and their exam-oriented training to improve comprehensive quality, as well as reduce the financial burden of families, with a guiding philosophy of relevance, systemization and pertinence. The management measures included continuously improving the quality of education in public schools, introducing high-quality after-school training contents into public schools, selecting typical schools that \"no students participating in after-school training\", improving after-school services and EBS projects, reducing the pressure of students' school entrance examination, and standardizing the management of after-school training institutions. Under the guidance of political, economic and educational laws, the governance of after-school training in South Korea has reflect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reating the root causes rather than symptoms, school and after-school institutions linkage, and online and offline synergetic development.\" Through careful analysis of the governance policies and effectiveness of after-school training issued by four sessions of governments in South Korea over the past two decades, it is found that the overall governance effect is not significant. This paper believes that the main reason for its ineffective governance is that after the legitimacy of after-school training was granted by the South Korean Constitution, education was over marketization, and domestic and foreign capital closely integrated with the after-school training industry in South Korea. The deeper reasons are the overemphasis on academic qualification and the worship of prestigious schools in the Confucian cultural circle. With the solidification of social class, the opportunities for young people to climb up the social ladder have been reduced, and the competition for learning is too excessive.
Keywords: South Korea; After-school Training; Governance Logic; Social Class Solidif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