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文婧 王 宇 石巍巍
(1.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七三一问题国际研究中心,黑龙江哈尔滨, 150010;2.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黑龙江哈尔滨, 150010;3.黑龙江省档案馆,黑龙江哈尔滨, 150001)
2023 年1 月12 日,国家档案局公布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文献入选第五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1],这标志着筹划多年的侵华日军细菌战档案申报《世界记忆名录》的工作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1992 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启动世界记忆项目。2000 年,中国国家档案局正式启动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旨在促进文献遗产的保护、利用与传播[2]。在作为二战历史记忆的侵华日军细菌战罪行档案搜集整理领域,我国也从未停止脚步。2022 年2 月,黑龙江省启动侵华日军细菌战档案申报《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工作,对黑龙江省内保存的相关档案进行调查摸底、核定内容及系统编目,经专家论证会审议通过后,即申报第五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下文简称“《中国名录》”)。《世界记忆名录》包括“国际—地区—国家”三方结构的管理机制,在此框架下,文献遗产原则上应首先入选《中国名录》,然后才能申报《世界记忆名录》。因此,入选《中国名录》是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文献(下文简称“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申报《世界记忆名录》的必经之路,为下一步申遗提供了资源储备和流程铺垫,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与现实意义。
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是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进行人体实验、研制细菌武器、实施细菌战犯罪的核心证据,目前已整理申报的总计202件3847页,包括战时历史档案与战后调查档案。从时间上看,跨越战前、战时和战后三个历史阶段;从保存机构上看,由黑龙江省档案馆、哈尔滨市档案馆、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和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四家单位联合申报,我国其他省份及海外档案机构暂未涉及;从形式上看,包括纸质文本、历史图片、图书相册等,全景式多角度地揭露出七三一部队罪行的历史全貌与战后贻害。
其一,人体实验核心证据——特殊输送档案。特殊输送是七三一部队人体实验受试者之源。特殊输送日文写作“特移扱”,是七三一部队同关东宪兵队、 警察局、保安局、特务机构内部使用的专有名词,也是七三一部队进行人体实验、细菌实验、毒气实验等犯罪的关键环节。根据特殊输送档案记载,被实验者按照国籍区分,主要有中国人、苏联人和朝鲜人;按照身份划分,有中共地下党员、国民党战俘、抗联战士、地下情报员和普通群众等,被实验者几乎无人生还。据七三一部队总务部长川岛清在苏联伯力审判时供认:“每年大约有400—600人送往特设监狱被用于人体实验,1940—1945年有3000人被用作人体实验材料”[3]。
从档案内容来看,档案形成时间为1939年至1944年,共计86件1491页,全部使用日文书写,是关东宪兵队向七三一部队运送人体实验受试者过程中产生的内部文件。档案所涉日伪统治机关包括哈尔滨宪兵队、佳木斯宪兵队等各级侵华日军宪兵机构,内容包括跟踪调查报告、逮捕及审讯情况、处置指令等。这些档案多为关东军宪兵队内部秘密、绝密文件,有油印件、打印件、复写件以及用钢笔书写的底稿。[4]档案上除了盖有文书办理人员的私章、宪兵司令官与队长“点检”的印章外,还盖有各宪兵队长、分队长、分遣队长的官印,且有关东宪兵队司令官的亲笔签字,充分反映了档案的真实性。
特殊输送档案——《关东宪兵队司令官关于处置苏谍原美臻的指令》(黑龙江省档案馆藏)
其二,其他与七三一部队相关的历史档案。如东北行政委员会、哈尔滨市政府关于防疫的布告及通令;带有“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字样的《满洲水利水源调查图》;带有“满洲第七三一部队”字样及“石井部队图书”印章的《系统外科提要》等。
20世纪80年代至今, 学界通过走访调研搜集大量一手材料,受访对象有细菌战亲历者、人体实验受害者遗属、七三一部队幸存劳工等,均是七三一部队犯罪最为关键的证据来源。
其一,七三一部队幸存劳工证言。七三一部队在其营建、扩张和溃逃过程中,残酷奴役大量中国劳工,少数幸存者成了七三一部队罪行的历史见证人。[5]劳工证言档案保存相对完好、记录方式统一、记载内容详尽。根据档案记载,劳工主要来自七三一部队驻地——哈尔滨市平房区,多从事简单的体力劳动,工种有杂役、力工、烧锅炉等,也有少数裁缝、理发师、修理工等技术工种。[6]由于七三一部队的绝密性和隐蔽性,幸存劳工作为特殊群体具有历史亲历者的显著特征,可从另一个角度揭露七三一部队鲜为人知的犯罪事实。
其二,特殊输送受害者遗属证言。部分特殊输送档案存有受害者的照片,记录了其姓名、性别、年龄等重要信息,这为学界寻访特殊输送受害者遗属提供了重要线索。经过数十年的寻访,学界找到部分特殊输送受害者家属并取得证言。受访者多为受害者的直系亲属,证言材料进行了保全公证,具有法律意义上的凭证价值。该档案不仅揭示了七三一部队人体实验犯罪的历史事实,也从另一个角度再现了战争贻害——战争虽已结束,但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精神创伤并没有因时间流逝而消散。
其三,日本细菌战受害者及遗属证言。自1939 年诺门罕战争起,七三一部队在中国境内实施了大规模细菌战,造成烈性传染病的大流行。2000 年前后,学界经走访调研形成了《侵华日军生物化学战罪行调查取证实录》(下文简称《调查实录》),被调查者多数来自浙江省义乌市崇山村,此地在义乌细菌战中受到重创,死亡人口多达404 人,占当时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一,23 家绝户。从调查对象来看,主要是义乌鼠疫幸存者、受害者家属及见证人。从取证方式来看,主要分为被采访者本人填写和采访者记录。从档案内容来看,《调查实录》详细记录了受害者本人及见证人的基本信息,有调查时间、地点、性别、年龄等信息,盖有名章或指纹为证。《调查实录》呈现出受害者个体的多重面相,可与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公藏档案相互佐证,完成了从个体到群体的创伤记忆书写。
如上所述,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主要来自加害者、受害者和见证者三方,形成了相对完备的证据链闭环。一方面,聚焦历史之殇,特殊输送档案明确揭露出七三一部队实施人体实验犯罪的历史事实;另一方面,聚焦现实之痛,细菌战受害者调查实录呈现出个体到集体的细菌战创伤记忆,体现了战后调查档案从文本载体向记忆载体的功能转换。
从“被掩盖”到“被关注”再到“人类共同记忆”,日本细菌战史实经历了从消隐到彰显的过程。[7]关于七三一部队罪行的历史认知,由于战时部队自身隐蔽、战后国际政治因素复杂及日本右翼势力的刻意掩盖,影响到对七三一部队反人类暴行的历史罪行认定。档案申遗立足真实、准确、客观的细菌战史实,在世界范围内广泛揭露日本侵华罪行,有效提升国际社会对细菌战暴行的认知。以《中国名录》这一国家记忆最高形式固化七三一部队罪行,将侵华日军的反人类暴行公之于世,是对日本右翼势力企图否认、掩盖人体实验和细菌战犯罪的有力回击。
从历史的完整性来看,七三一部队犯下的细菌战、人体实验的反人类罪行,并非哈尔滨一城之事,也非东北一隅之事,而是整个中国的灾难。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所固化的历史,不仅关乎中国,而且关乎世界,是全人类的浩劫。从国家层面来看,侵华日军对华细菌战战略呈现出鲜明的地域性和广泛性,在我国的东北、华北、华中、华东等地频频使用了细菌武器,致使鼠疫、霍乱、伤寒等烈性传染病暴发性大流行,造成了难以想象的人间灾难。从国际层面来看,战时日本在亚太地区建立了以七三一部队为核心的庞大细菌战体系,建立了63 支防疫给水部队[8],覆盖中国、朝鲜、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等国,以防疫给水为名施细菌战、人体实验之实。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入选《中国名录》,不仅是对国家记忆的传承,更是对世界记忆的铭记。
档案申遗以人民为中心,表达出中国对于战争受害者的同理心。特殊输送受害者在踏进七三一部队特设监狱之后,就失去了人权,而被看作实验用的“圆木”“猴”[9],他们的姓名、籍贯、住址、职业、被捕过程等信息只能永久地定格在那些特殊输送档案之上。《中国名录》代表着国家的声音,从档案中汲取历史教训,以国家记忆的形式悼念遇难同胞,凝聚团结爱国精神是档案利用的应有之义,体现全国上下对逝去生命的尊重,可振奋民族精神和强化爱国意识。
“让历史说话,用史实发言”,为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申报世界记忆遗产这一新的目标指明了方向。黑龙江省在申报《中国名录》之时,囿于地域限制,在档案覆盖范围、参与机构等方面略显薄弱。下一步,申报世界记忆遗产应从国家层面启动档案普查工程,联合南北方机构形成合力共同申遗。中国在二战期间深受生物武器之害,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中国人民深知和平的珍贵,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以翔实史料固化日本细菌战部队的战时犯罪、战争责任和战后影响,承载记录历史之责,担当祈愿和平之任。“远离战争、珍爱和平”的话语顺应时代潮流,这无疑也是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行档案文献申遗的初衷和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