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
身体中汹涌的甜。
故乡永远不会被夺走的情绪,
是红糖。
草间闪烁着迷人的露珠。露珠之下,
嫩苗匍匐、抽枝。它们在沉静中
听凭光线穿梭。
土地能生长出歌者吗?
风声嘤咛,那些青纱帐、甘蔗林,
那些朴实的鸟雀正在缝合泥土的伤口。
没有需要掩饰的慌张。
只有味觉一如既往。
空气中升腾着四季的气息。
而我的童年,曾是它最完美的容皿。
轮渡的风尚未喷涌,
一个古老的容器
把一群诗人送上岛屿。
流水欢愉。它们
分叉、交合、波动。这潮湿的丰盈,
多么细腻,如同摇曳的绿枝、
起舞的鸟鸣。
谢公亭上光线金黄。鸥鸟衔着草芯
如衔着一座灯塔,它站在那儿,
站成白茫茫一片。
而太守独坐亭中,他扔掉草履
和手中的芒杖。他怀揣东晋的诗章
穿过东塔和西塔,穿过
澄鲜阁、国公祠、浩然亭……也穿过
一群人的思想。
草木幽暗,让我记住这个
时节:人的心情
也会潮湿。忧伤是缀在
皮肤上的花朵。
台基山不是山。
登山的人试图抱住古老的烟火,
穿过木槿林,露珠携带着
虫兽的履迹。
那些精制的石羊、石牛和青铜鼎
携带着什么——
五千年的崧泽文化,四千年的良渚文化,还是
三千年的马桥文化?
石匠比划着曲线。在史学家的期待中
让始祖鸟回到丛林,鱼类
回到岩画。(还有蜥蜴、蚱蜢、独角龙……)
谁能回到最原始的
出生地?
一个推着石臼的男人越过山峦。他在
石钺和夹砂陶碾钵之间
走动。此时先人们抬起脚步
开始狩猎、制陶和祈祷新的一天。
是水保存了易朽的思想吗?
一尾鱼逆着水势游进湖里。一尾鱼
并不会谑笑围湖筑堰的风暴——
那完好无损的古塔、牌坊、城隍庙
忠烈桥、五狮书院……
不在它的时间轴里
是谁倾覆了城邦,如火山下的庞贝
是谁指正遗忘,用全部的感知
拾捡起水下的千年古城。几乎是活的
它正用一把梯子
把落水的一生递上岸
我们在重构的街衢买伞,避雨。我们
站在城墙,看绿树成荫,鸟雀翱翔
溪水退到房檐深处,它也是活的
连风声都是快乐的
一切完好如初。那消逝的迷宫
或许是再造的神启
从它的瞳孔里看到我的
另一个身世。
它的眼神清澈、安静。瓦楞草长在
屋檐,患腮腺炎的孩童早已
远走他乡。
它的瞳孔流出清泪。它以低音
啼哭着。水流划过大地,
它在放弃什么?
在它的瞳孔里看到
另一个我:一根细绳牵着,一步一步
走回母亲的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