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迎春
综观本届获奖作品,我认为有效地传递出西塘的文化底蕴,非常好地体现了地理诗歌的特点与成色:
第一,诗人们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上,着力挖掘西塘人文历史底蕴,让诗歌文本具有历史厚重感。如冯金彦的组章《西塘散记》获本次大赛一等奖,就着力挖掘西塘深厚的历史文化,在现实与历史的时空中穿行,赋予了西塘历史以可感的艺术形式,对西塘人文历史及文化内涵进行了诗意呈现。冯金彦在《尊闻堂》开篇写道:“门前石阶上,两个老人在下棋。风吹动,斑驳的发在风中飞。楚河与汉界,一面是历史,一面是现实。”由下棋展开艺术联想,由现实引出了历史,就像他在《银杏树》一诗中写道的“银杏的厚重,不是木散发出的味道,是灵魂的淡香。像鸟鸣一样,很轻,我们却抱不动。/西塘,有太多的东西,我们抱不动”。
温勇智的组诗《西塘写意,抑或五个侧面描述》中,“像是谁在抚摸和斑驳这生活的庸常/梁架、梁垫、撑拱、雀替、格窗,都蓄满了西塘的蕙质兰心/……/放弃叶子和花瓣,隐于一块木根的内心/你就会感受到,‘只有以剧疼的方式,灵魂才能植入颤抖的身体”。诗人对木雕的诗意表达从微观入手,发掘木雕蕴含的文化内涵和人生体验,尤其最末一句更是从木雕成型过程中发掘出了深刻的人生哲理。
孟甲龙的组诗《天下西塘》中,“令我怀旧的,是西塘超现实的水/……/曾刺痛春秋时期的船夫/……/重返初唐,盛世的镇还很年轻,妃子吃荔枝/……/乌台诗案,王安石变法/……//来摸一摸古镇,替大宋领受后世的作祟/寄身客船,十万两黄金赎回春天/谢幕的唐宋在复活”。作品以“春秋的水”开篇,依次经过唐、宋、明、清,直到现代。诗人以现实为基点,俯身岁月长河之中,经过深度诗意开掘,诗歌文本因承载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和岁月的沧桑而厚重。诗人冰岛在纽扣博物馆里找到了诗意生发点,从中发掘历史文化的闪光处,并与现实人生经验联系起来,“平静地接受西塘人小小纽扣中不眠的涛声/一颗纽扣便是一个人或一个物种的一生”。
第二,以诗歌文本书写西塘“地理志”,建构西塘印象。诗人们描写西塘的石皮弄、五福桥、万安桥、环秀桥、廊棚、塘东街酒吧、木雕馆、纽扣博物馆、祥符荡家园、醉园、西园、倪宅、低碳稻、智慧田、陆坟银杏、乌篷船等具有鲜明西塘印记的事物或地点,逐渐勾画出一个完整而特色鲜明的西塘。虽然分开来看由于每位诗人的人生阅历、生命体验和审美偏好不一样,诗意的生发和最终呈现也都不一样,但综括起来从宏观层面看,这些诗歌如同拼盘,共同书写了一部西塘“地理志”,建构并凸显了西塘印象。
从文旅融合旅游推介的角度讲,这种由诗歌文本建构起的西塘印象应该说达到了诗歌大赛的目的。黄世海是这样写来凤桥的,“水的脉动,在来凤桥下悄然静谧下来/阳光与水的触须达成一致/鸟鸣中盛开的红菱,挂满西塘”,动静结合,光色并呈,有听觉描写也有视觉描写,再现了来凤桥的美。向武华这样写雨中过万安桥的所见所闻,“雨水在飞扬,鸟鸣在滴答/三月已有人穿着雨衣缓行/石竹悄悄地开出小花朵”。王超以廊棚作为诗意构造的基点,敏锐的艺术触觉和深刻的人生体验赋予了廊棚浓厚的历史感和内在意蕴,渲染出动人意境,“在人世起伏的剧情中,一次次/捕捉到烟雨蒙蒙,或一卷/纸上摇曳的水墨,晕染平生”。熊锋笔下的石皮弄则是纯粹主观化的一条巷弄,“狭窄,是巷弄的/一再提醒//你轻易地踏入了一条巷子/你便放弃了所有后路。//你只能向前”。熊峰將自身的生命积淀和审美体悟赋予石皮弄,具有漫长历史和沧桑记忆的石皮弄就和现代经验汇合,不仅呈现出鲜明的在场感,而且饱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
第三,诗人们热衷抒写“水”这一意象,赋予其浓厚的象征含义。他们从各自的艺术经验出发去接近西塘的“水”,写出了风格各异、内蕴丰富和具有极强审美价值的诗篇,赋予了西塘的水以动人的诗意内涵。
陈茂慧的散文诗直接以《水境》为题,描绘了天水同辉、人水相依的动人画面,并将水人格化和象征化,“西塘的水,是从春秋时期沿着光阴流过来的水”,是历史,是现实,也是人或人生的写照。薛菲的《西塘,或水的纸上书》中,“水是其中无法忽略的血脉”,这是血脉之水、历史之水、生活之水、生命之水、古典之水和现代之水,或清丽婉转,或汹涌澎湃,薛菲将自身的审美经验和艺术思考融于西塘之水,呈现出鲜活的西塘诗意。黄睿的《水墨西塘》中,“花追着花开,水逐着水流/这不就是散金碎银的水墨和一甩千年的水袖吗?”突出了水的绵长历史和重要地位。周启垠的《西塘:藏着能被心灵打开的密码》中,“一村的水,在暮色里越来越透明/一抬眼,就看见水底/——浙江的天空,嘉善的天空/西塘的天空,种满神秘种子”,更是以水来呈现西塘的历史、人文和地理。
第四,重视语言运用,大力发掘语言的诗性功能。虽然这次是所谓的征文体诗歌,但诗人们大多具有深厚的情感积淀和良好的艺术修养,从自身的审美经验和生活感悟出发,在语言的诗意化上做功夫,创造出具有强烈艺术感染力的作品。
蔡秀花的《行吟西塘》中,“一道千里廊棚,是西塘古镇的对称轴/隔开了山水诗里白墙墨顶/舟影波光,放大石皮弄里的吟哦/水声滴答,寥落的星辰交出最后的一丝温度”。诗人在抒写西塘深厚的历史底蕴和丰富的人文内涵的同时,在语言的运用上注意节奏、韵律和画面感,加上具有创意的语言运用及操控能力,裹挟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气息扑面而来,而那“‘吴越文化/走过一个又一个朝代,在平淡无奇中/演绎着离奇曲折的释义/……/每一缕烟雾,都是沉默的/被激活的流水,以诗的名义在大地行走”,既写出了历史厚重感,用语还考究,语言本身就给人一种强烈的诗意感受。
其他诗人也都十分重视语言的诗意挖掘,呈现出风格特异的语言景观。例如:无非的《在西塘的一滴水里修行》中,“月光轻扣瓦当,月光织蓝印花布/月光把树下花瓣,一遍遍扫净/一把钥匙打开巷弄的盘扣”;赵妮妮的《西塘慢》中,“水墨肖像,如落叶更迭/而流水,依然是根根碧玉簪/恍惚千年,还没走出斜塘云鬓”;李万峰的《西塘之思——弥补未来的事物》中,“云彩内有琴声/传自常去井边打捞波纹的母亲/……/汽车停于窗格外、粮食外/关于糖画的主张随风起舞/口衔冰块的同学/迅速认识了平原”;高璐的《在西塘,采撷烟雨江南的背影》中,“撑舟的竹篙/一半在水里,一半在人间/他和渔火无话不谈/茶盏戴上斗笠/一遍遍在水墨阆苑拓印自己”。这些作品或比喻,或拟人,或词语超常组合,诗人们用生花妙笔在语言上下功夫,奉献出了极具审美价值的诗歌文本,给人强烈的审美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