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怡心

等一下，蛰伏已久的蚕就破茧而出。等一下，承载心事的轻舟就过了万重山。

如果我等一下，这一生能否有所不同？如果你等一下，这世界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我的部门里的同事都知道，大家可以任意让对方等一下，唯独不好对P这么说。P有一次透露，约会时他最怕女朋友说“等一下”。两人尚未定情时，女方的“一下”最长也只是10分钟，想必她是在赶来的路上，就快到了。两人成为一对之后，女朋友的“一下”最短也要半小时，恐怕她还未动身，P只能等到花儿都枯谢了。

P诉苦一番之后，年长的H劝他不要太在意。当H的老婆要他换房间的灯炮，小孩要他讲故事，“等一下”的应对就成为他的缓兵之计；H这样说，无非是想先处理当下的琐事，或试图推延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艺人吴尊8月来新受访时，提到最让他头痛的是叫不动年纪尚小的两个宝贝：“比如叫他们刷牙，他们却老说等一下。”尽管如此，吴尊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心，因此他愿意等孩子的时间不只是“一下”而已。

台湾歌手陈绮贞的文章《一次》叙述了她在旅途中的小插曲。陈绮贞有一次想用单反相机拍下老人院的一群老人，其举动却遭到满是敌意的抗拒。于是，陈绮贞拿出“拍立得”相机，拍下紧盯着她的一双眼睛。老人从陈绮贞手中接过尚未显影的照片，反复翻看正反两面，狐疑不解地注视着她。陈绮贞用老人能听懂的西班牙语说“等一下”。过了一会儿，照片里的影像犹如神迹一般完全显现了，这令老人十分惊讶，并间接解除了她之前设防戒备的姿态。

台湾作家黄春明的诗作《国峻不回来吃饭》开篇描绘丧子之后，再也等不到国峻回来吃晚饭的凄凉情景：“我知道你不回来吃晚饭／我就先吃了／妈妈总是说等一下／等久了，她就不吃了。”

我说“等一下”，因为我担心下一步是否就陷入咫尺天涯，抑或覆水难收的局面。我说“等一下”，因为我还没准备好——鼓起勇气坦白自己还没有撤离对他人的依赖。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不要走”，“留下来”。

等一下，就为了留给这些缓慢迟滞、暧昧不明、尚未显现、顾盼不舍的人事一点空间。有时，只要等一下，稍安勿躁，出乎意料的变化或令人惊叹的奇迹就会出现。通常，只要等一下，平心静气，我们就可以缓和忐忑不安的心情或剑拔弩张的形势。

等一下，是在时间的步伐中暂且留步。等一下，亦是在时间的河流里激起涟漪。所以，请等一下，多等一下，就等一下。等一下，驀然回首，究竟是谁在灯火阑珊处守候？等一下，仔细回想，梦里的花儿可不知掉落了多少？等一下，蛰伏已久的蚕就破茧而出。等一下，承载心事的轻舟就过了万重山。

如果你等一下，这世界或许就会不一样了。如果我等一下，这一生可能就有所不同了。

曾亦烟摘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