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衔鱼”舞长江

别致　蔡雨耘　王柏林

江潮奔涌，当轻舟驶过长江重庆江津段，两只白鹭轻点水面，漾起阵阵微澜，从舟头轻盈掠过。

在巫山码头，碧玉般的水波里“银针”穿梭，成群结队的白条鱼往来翕忽，过往游人惊叹不已。

如虹长江，横贯重庆，自江津奔腾涌入，又从巫山壮阔流出，润泽沿江18个区县。近年来，依水而居的重庆人渐渐发现，鱼跃鸟飞、江清岸绿的生态画卷，再次在长江上铺展开来。

而这背后，正是重庆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聚力做好长江重庆段禁渔工作的生动实践。

自2021年1月1日起，全市长江干流和重要支流以及其他重点水域实行全面禁捕。如今，三年已过，禁渔工作迈入第四个年头，重庆有力印证了“三年强基础、顶得住”的铿锵誓言。在多方共同努力下，重庆禁捕工作取得阶段性成效，国家核定的5342艘渔船、10489名渔民全部上岸，非法捕捞行为得到有效遏制，水生生物资源明显恢复，“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鸣”的动人景色再现长江。

自己的“母亲河”自己守护

2022年9月的一个深夜，重庆市垫江县永安镇代家坝，长江北岸一级支流龙溪河一片漆黑，沉寂了数十分钟，河上亮起一团刺目的光。

河畔一侧的田地里，六个黑影四肢着地悄无声息地向河边移动，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不是重现游击队员的战斗场面，而是垫江县农业综合行政执法支队护渔队队长李代国带领队员与非法捕捞者斗智斗勇的现场。

原来，李代国等人巡河时，发现非法捕捞者代某正在电鱼，警觉的代某听到动静立刻灭灯熄火，与此同时，李代国等人也马上倒车拉开距离，以免代某情急跳河。车船发动机声陡然消失，一片寂静中双方僵持不下，直到数十分钟后，代某放松警惕又开始电鱼，彻底暴露在护渔队员们眼前。为避免再被对方发现，李代国便带着队员悄悄匍匐逼近，待代某发觉时，为时已晚，最终代某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在2021年退捕上岸之前，作为祖祖辈辈都以打渔为生的渔民，李代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田地里匍匐前进200余米来阻止一次电鱼行为。

退捕后的李代国曾试着外出务工，但就像鱼一样，曾是“水上漂”的他难以适应离开水的日子。适逢渔政招纳护渔队队员，李代国一举考入，再次与水为伴，只是职责由打渔转变为护渔。

“我对龙溪河有感情，也熟悉，每一道湾有多宽都心中有数。”李代国自豪不已，与他一同共事的清漂队员、护渔队员也都是对龙溪河充满感情的老渔民。

“自己的母亲河自己守护！”李代国的心意与远在江津的刘鸿产生共振。

刘鸿，江津区鸿鹄护渔志愿队的队长，重庆洪江古建筑安装工程公司总经理，在许多年前，他也是一位渔民。

“小时候想吃鱼了，爷爷和爸爸就带我到长江边，甩网就能捕到鱼。”51岁的刘鸿谈到儿时记忆中的长江，脸上满是笑容。

但渐渐的，非法捕捞行为日益猖獗，江里的鱼面临灭顶之灾。直到有一天，那一整日，刘鸿都没打起来一尾鱼。

2014年，江津区渔政工作人员来到油溪镇老洼沱码头开展增殖放流，因为人手不足，号召大家参与志愿护渔。“自己的母亲河，当然要自己来保护！”刘鸿的护渔热情瞬间被点燃，说干就干，当天午后就驾驶小船沿上游巡航。

刚驶出一公里，刘鸿就碰到两人正在电鱼。“那艘电船，停下！”二人闻声立刻逃窜，一场追击战在江面打响。

胜在小船轻快，刘鸿将电船逼到岸边，一边喊着，一边用手机拍摄取证。但缺乏经验的他没想到，狗急跳墙的两人竟直接加大马力调头朝他撞来。小船瞬间进了水，马上就要沉了，刘鸿干脆入水抓住对方的船舷，翻进船中，将其中一人制服。

刘鸿一边请渔民兄弟帮忙把自己的小船拖回，一边将非法捕捞者及渔获物一并送至渔政部门。

第一次护渔的经历，让刘鸿刻骨铭心——这件事虽然危险，但很值得。

于是，刘鸿召集退捕渔民一起组建了重庆第一支民间护渔志愿队。“非法捕捞者的船快，我们就要换更快的船；非法捕捞者晚上作案，我们就要裝配晚上也能视物的夜视仪。”刘鸿说，近十年来，他自掏腰包，将200余万元资金投入护渔事业，只为守护母亲河。

夜里，带着大家巡航100余公里；白天，向沿岸群众宣传禁渔……不懈坚持之下，刘鸿每年都能看到长江发生蓬勃的变化。

“前两天夜巡的时候，有七八斤的大鱼跳起来打到我们的船，这是在以前很难看到的！”刘鸿兴奋地说，“近两年非法捕捞的情况也越来越少了，很多人都有了保护长江的意识。我们取名‘鸿鹄’，是有一个护渔的大愿望，现在感觉离实现愿望很近了！”

渔政执法插上“千里眼”

“你看不见它，但它看得见你哦。”船驶出重庆云阳护渔基地后不久，云阳县农业综合行政执法支队大队长李美勇指着一旁的高山认真说道。

原来在这高山的铁塔基站上安装有高清摄像头，摄像头正对江面，实时将数据传输至后台，执法队员打开重庆渔政AI预警处置系统便可看到江岸江面近在咫尺的画面，哪怕细到一根钓鱼竿、小到一张电网都能清晰可见。不仅如此，这一系统还会根据大数据智能分析比对，将疑似违规垂钓、非法捕捞、可疑船舶等状况及时推送给各河段负责人。

“我们云阳水网密布，全县纳入市级禁捕名录的河流有42条，岸线882公里，仅靠执法人员和护渔队员很难把每个角落都照顾到。”李美勇说，两只眼睛看不过来，但69只“眼睛”24小时盯防河流沿线，便能让非法捕捞无处遁形。

2023年6月，在云阳县龙洞镇落网时，王某满、王某军这对“电鱼”兄弟还不知，自以为在两县交界处作案没人看得到，其实早在5月，他们就被这些“眼睛”盯上了。

“5月份，我们通过AI系统预警注意到有三无船舶经过龙洞水域，并时常在监控盲区活动，就开始了研判。”李美勇说，这艘船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作案地点往往选在监控盲区。

对此，执法人员调取了3个月内该水域主要进出口的监控，摸清了他们的行动轨迹，马上联系公安部门联合部署抓捕行动。

6月1日入夜，系统监控显示二人又开船准备作案。经过缜密布控后，李美勇安排执法隊员兵分三路前往江边蹲守，直到次日凌晨5时许，负责放哨的队员注意到二人准备在龙洞镇李家咀上岸，马上向指挥中心汇报，随后埋伏在旁的执法人员得到指令，一拥而上，当场将二人控制住。在现场，执法队员查获渔获物7尾江团及一套电鱼设备，又在王某满家中搜查出记录了二人2023年3月1日至5月30日销售非法捕捞的渔获物账目明细的笔记本。

“经审讯，两名犯罪嫌疑人还将渔获物卖给当地餐馆以及散客牟利。”李美勇说，于是执法支队将线索移交给云阳县市场监督管理局，顺藤摸瓜查处了两家售卖野生长江鱼的餐馆。

将数字化赋能长江禁渔执法监管，是重庆落下的关键一子。为破解渔政执法“发现难、取证难、反应慢”等痛点问题，重庆在全流域率先研发了重庆渔政AI预警处置系统。目前，全市已建设980个视频监控点位，基本覆盖全市禁捕重点水域，大大提高了执法监管的效能。三年来，全市累计查办涉渔行政案件4500余件，侦破刑事案件1700余起。

在重庆市巴南区，木洞水域警务室不仅通过应用重庆渔政AI预警处置系统，改变了传统的“巡江靠走，发现靠瞅”的巡护方式，还配置了三台带有探照灯、红外线摄像、喊话器的中型无人机辅助巡航执法。

巴南区莲花街道大中村有一处江心岛，地理环境较为复杂。2023年5月的一天，晚上10时，渔政执法队正就禁钓期加强巡航，正好在此处发现一人非法垂钓。执法队立即升空无人机进行侦察，同时开动执法船直奔岛上。尽管非法垂钓者东逃西窜，但无人机探照灯一直紧追不舍，跟随探照灯，执法队员很快在一片菜地制服了这名非法垂钓者。

“2022年我们查处的涉渔案件有250件，2023年已经下降到20件。新技术的运用极大增强了我们的办案能力，也对不法分子产生了巨大的威慑力。”木洞水域禁捕警务室相关负责人刘国建介绍。

让长江成为更安心的家

“非常惊讶，无比兴奋！”时至今日，回忆起2022年3月份在资源检测中看到长江鲟的场景，重庆市万州区水产研究所大周基地负责人傅秋民仍难掩内心的激动。

近年来，这样的惊喜接连不断。“水中精灵”们为长江带来了勃勃生机，也带给“傅秋民”们更多的自豪和信心。

“全面禁渔后，我在长江上游武陵段看到过很多珍稀鱼类。”傅秋民说，“工作量越来越大，但我很高兴！”

在万州区大周镇双河村长江支流汇口处的水面，一座“鱼儿幼儿园”静静漂浮其上，这就是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重庆增殖放流站野化驯养基地，傅秋民便在此工作。

为了进一步保护长江水生生物，傅秋民等人在科研工作中合法捕捞到特殊鱼类并将其带回基地，再通过仿野生驯化对其进行繁殖培育，最终将鱼苗再次投放到不同的水域。

“仿野生”三字看似简单，真要做好还得下足功夫。例如长江万州段特有的圆口铜鱼喜欢生活在水流湍急处，工作人员便在养殖水箱里安装人工水柱，保持该附近区域急水流的环境。而有的鱼类喜阴，便需要在网箱上安装黑色篷布遮挡阳光。

收集、养育、增殖、放流、监测……众多珍稀鱼类的幼崽在这里诞生，“江”阔凭鱼跃，未来，它们又将在长江里尽情徜徉。

目前，该基地具有亲本保种网箱23个约800平方米，保存长江鲟、胭脂鱼、岩原鲤、中华倒刺鲃等珍稀名优鱼类。

长江鱼从“休养生息”逐渐到“生生不息”，人们让长江鱼的生命得到更多保障。

从长江万州段向上游回溯，长江流域首个鱼类收容救护“专属医院”——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重庆收容救护中心就坐落在江津区油溪镇。

这间“医院”是一艘总长21米的船舶，其中观察池、救治池、康复池、驯化池一应俱全，里面还设有与长江水体同质性的独立救护船舱，以便让鱼儿更好适应环境。

对鱼来说，这是一个疗伤的地方，其实对护渔人来说，这里同样具有“疗伤”的作用。

在巡护中，刘鸿和队员们有时会发现被老旧渔网困住的伤鱼。鱼儿身上被网拉破的伤痕、绽开的鳞片，也伤在了护渔人的心上。

带回救护中心，将青霉素等消炎药涂在伤口，再为它搽上红霉素软膏……刘鸿细心操作每一步，希望让这些鱼漂亮地、活蹦乱跳地回到长江。仅2023年，这所“医院”便救护了17尾长江鲟、8尾胭脂鱼、4尾岩原鲤，还有很多其他的鱼类。

最近，刘鸿等人更忙碌了，除了救护伤鱼，他们正在附近溪流收集大量水草准备为“产妇鱼”搭建产房——草排式人工鱼巢。等到冬去春来，2月至5月时，成群结队的鱼就会前来产卵。新的生命故事，在一根根水草、一块块卵石上悄然发生。2023年，沿江的洄水沱、静水区就规划了十几个点位，搭建了4.5万平方米的人工鱼巢。

“科研监测结果表明重庆长江禁捕水域，鱼类资源的总量增长是比较明显的，单船渔回量成倍增长，珍稀特有鱼类的出现频率明显增高。”西南大学渔业资源环境研究中心主任姚维志振奋地说。

十年禁渔，任重道远，不在朝夕，但在每个人一举一动汇聚而成的“众”力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