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剑男

星 夜

山中寂寥，天空和星星越来越孤独

遍地的道路在月色中浮起，都像是歧途

那么多虫鸣不肯睡去，都像在避世

烟 花

灿烂之后归于沉寂

其实你知道烟是烟，花是花

为瞬间绚烂而接受

呛出泪水的烟

像一个人不堪黑暗

而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点燃自己

这可能就是万物和生活剧烈较量的

理由和意义

从花的热烈、虚幻

到烟驱之不散的真实，我喜欢

烟花替我们驱除生活中的虚妄和庸常

而从不回头看身后满地的碎屑

复 活

春天来到，从冬眠中复活过来的事物

不只水边的青蛙

也包括眼前树木铁青枝头上的嫩芽

田野上正在返青的草

与号称最理性的人类不同

我喜欢它们这种无声的隐忍和克制

我喜欢它们隐藏在理智、自律下的热烈

给这寡欢世界带来欲望和生机

枯 草

荒地上有一蓬随风飘动的枯草

母亲说一棵草

也有它的生老病死苦

但这蓬枯草已离根本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还要倔强地

开启不知所终的命运

一蓬草如一个人徒留

满头灰白的乱发在风雪中飘动

在这个寒凉的冬日下午

我是不是也有

这样一颗枯萎之心：一生

孤寂的长旅，倒在无所依恃的灵魂血泊中

听不到故乡的歌唱，令人伤悲

雪

雪落得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这是一个隐喻

皑白的积雪，晶莹剔透的冰凌

人间被粉刷得焕然一新

这是隐喻在继续寻找它的喻体

一些人在高高的山巅上

看不到风中瑟瑟发抖的乞食者

看不到山脚侧翻的车辆

这是隐喻的还原

它的完整表述是：冰雪

覆盖的世界并非我们想象的洁净

它也藏匿着庸臭和泥泞，没有一片雪

能让这世界真正黑白分明

在格尔木盐湖

很多人都希望成为汪洋中的一滴水

但在格尔木盐湖，当我看到

如雪的盐铺向靛蓝的天边，我知道

只有一个人的私心赫然可鉴

相对寡淡无味的生活，你不希望

自己只是泯然于众的一滴水

而是湖水中提炼出的一粒盐：即使又咸又苦

也闪着自己微末、细小的光

河流外史

一根粗大的铁索

一端扯在悬崖，一端伸向峡谷对面

摇摆不定的铁索

提心吊胆地生活

运送土豆和玉米的人还没回来

太阳落山后他将

带回农药和化肥

而那位被落石击中坠入河流的母亲

何时能重回村庄

那位顺着峡谷去往他乡再也

没有返回的父亲

不知有没有找到他幼年失踪的儿子

临崖举步不前的麂子、山羊

铁索是否让它们

想起一根绳索暗藏着的命运的阴影

河水平静流淌或者愤怒奔涌

是不是铁索有多粗壮

命运就有多沉重

如果人间并不存在千钧一发的伟力

是不是意味着河流也是命运

永远无法填平的沟壑

落日和星辰

那年深秋的一个下午

挖完红薯我和母亲坐在山坡歇息

夕阳正悬在前方山坳上空

我们看松针青枫叶红

看长空中的鹰伸展着金色的翅膀

池水泛着冷艳的波光

我们看见背阴处的野豌豆苗

开出嫩红的花，看到落日消失后

柿子继续把时光延长

母亲说没想到落日这么好看

吃完晚饭后，母亲为

待嫁多年的姐姐赶制过冬的衣服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第一次

没有使用她自织的青布

而是选用从镇上买回的

蓝底碎花涤纶布，当母亲和姐姐

在夜色中摊开布匹，我仿佛看见满天繁星

又悄悄从天上潜回了人间

新 生

山门前长着一排桂花树，殿堂

从明代一直修到今天

桂花树是旧的，但长出了新枝

正午的阳光落在屋顶

和树冠上，那个在寂静中

重获新生的人敛手缓步走在青石板路上

如山门前高高的桂树枝叶低垂

中秋记

暑热未消，树梢带来的时序变化

敌不过温度顽固

梧桐未黄，栾树不见往年的层次

似乎生命的自然属性并不能

制约生命本身，解凉的雨水一直

没到来，中秋还是盛夏装束

丰收成了一个假性词语，明月

也不具备愁思的意义，孤悬的

仍然在孤懸，天涯所共有的此时

不过无数日子中一个庸常的

时刻，看不到清朗高天，也没有

缤纷飘零的落叶，只有母亲

在腌制过冬的梅干菜，只有父亲

在屋顶翻检流水错动的灰瓦

鹰

天空下起小雨，灰色天幕下

突然闯进一只鹰，它

不断盘旋、滑翔

也不断地拉升着天空的高度

老瓦山一带很长时间

没有看见过鹰了，它的出现

让人仿佛置身遥远的

少年时代。它是否也在寻找

过去的记忆？一只鹰

并不和人构成必然联系，但

我知道，这只鹰也是

我记忆中的任何一只，它一直在天空飞

从一个人的少年，到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