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万林
20世纪50年代的北京胡同里,每天都能听到各种吆喝声和响器声,从早到晚,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些穿街走巷的商贩不惧严寒酷暑,顶风冒雨走街串巷,凭着一手技艺为百姓送去了方便。胡同里这种京味京韵的市声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似水流年,宛若昨日。
冰棍由于它物美价廉、食用方便,是最受孩子们青睐的一种冷饮。“冰棍——冰棍败火”,“红果、小豆、奶油冰棍,三分、五分”,—听到这引人的吆喝声,在胡同里正玩的孩子们不由得跑回家找大人要钱,颠颠地跑回来买冰棍。买了冰棍都舍不得吃,放在嘴里慢慢唆啰,用舌头—点点舔着吃,直到吃完还要把棍舔干净。
卖冰棍儿的大都是上点年纪的老太太,戴着白帽子,围着白围裙,套着白套袖,推着一辆漆成白色的木箱小车,上面用红漆写着两个醒目大字“冰棍”。木箱里面贴着一层铁皮,冰棍纸盒用厚厚的几层棉被包着码放在里面,也有的是把冰棍装在大号敞口的保温瓶里。刚从白木箱子或保温瓶里取出的冰棍,印着以雪山、白熊为标志的北冰洋商标包装纸上往往都冒着雾气。那时的小豆冰棍最有特色,顶层是许多颗粒饱满的红豆,下面是红褐色的豆汤冰块,还带点冰碴儿,吃起来豆香浓郁、清凉可口。
胡同里卖糖葫芦的有的挑着担子,担子一头是可当场制作糖葫芦用的火炉、铁锅、案板、刀铲等工具和糖、红果、山药等原料。担子另一头是个木盘,上面支着竹片弯成的半圆形架子,架子上有许多小孔,插着刚蘸好的糖葫芦。新蘸出来的葫芦上一层金黄晶亮的冰糖贴在红果上,有的还夹带着山药块、橘子瓣或豆沙馅,令人垂涎欲滴。也有挎着木提盒或竹篮走街串巷吆喝卖的——“冰糖葫芦哟!新蘸的!” 还有扛着一只稻草垛子或麦秸耙子,把糖葫芦插在上面卖。
冰糖葫芦据说源于南宋时期。宋光宗赵惇宠爱的妃子患病,久治不愈,最后有个江湖郎中出了个方子:用冰糖与红果煎熬,每顿饭前服食五至十枚,结果真的治好了那位宠妃的病。此方传入民间后,百姓用竹签将其穿起来吃,一串上只有大、小两个红果,大个儿的在下面,小个儿的在上面,像个葫芦状。后来渐渐发展成一串五果,顶端最大,谓之顶果,由上而下逐个减小,外面再蘸上用白糖或冰糖熬成的糖浆。由于“葫芦”跟“福禄”二字音似,有吉祥寓意,故而得名冰糖葫芦。
当年很多家都爱养金鱼,甚至院里摆着大鱼缸,图的是富贵有鱼(余)的意思,因而卖小金鱼儿的 “大小——哟、小金——鱼勒哎……” 的吆喝声吸引着孩子们前去观看。
卖小金鱼的挑着担子,—头是个装着水的大木盆,盆里用木板隔成若干个格,每个格里分别盛放着大小、花色、品种不同的小金鱼。有龙晴鱼,比较贵,也有彩色的草金鱼,几分钱就能买一条。挑子的另一头是个大筐,装着大大小小的玻璃鱼缸和小鱼网,还有包好的鱼虫。遇到买主,卖小金鱼的会在小盆里先放好水,再用小渔网捞起买主喜欢的鱼放进盆里。孩子们捧着小盆小心翼翼地端回家放进自家的鱼缸里,看着各色的小鱼在缸里游来游去,心里充滿了快乐。
每天早上九十点钟,胡同里就传来卖菜的吆喝声:“香菜韭菜辣青椒,茄子黄瓜嫩蒜苗,有水萝卜胡萝卜拣样挑嘞!” 这是菜店的人推车走街串巷来卖菜了。平板车或三轮车上码着—筐筐新鲜的蔬菜,每天菜的种类都会有所不同,卖菜吆喝的用词也会不—样,但无论什么菜,卖菜的都能吆喝出韵味来,十分好听。
听到卖菜的吆喝声,各家各户的家庭主妇、大妈大婶提着篮子纷纷从家里出来,围在菜车旁掂量着买什么菜。那时卖菜用的都是杆秤,—手握着秤杆和秤盘,—手按顾客的要求拣菜,菜拣好后,—手揪住秤纽,—手拨动挂在秤杆上的秤锤,同时心里算好价钱,把称好的菜倒进顾客的菜篮里,收钱,找钱,这—系列的动作—气儿麻利儿完成,环环紧扣,不差分毫。
菜每天都要吃,卖菜的每天都要出车,风雨无阻。尤其是雨天,家庭主妇正愁怎么去买菜,忽然卖菜的吆喝声传来,人们赶快或撑着伞,或戴着草帽,或披着油布出门奔向菜车。只见卖菜人身穿雨衣、脚穿雨靴站在菜车前接待着—位又—位顾客,那情景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那时走街串巷剃头的都挑着—个挑子,一头是个盆架高矮的圆笼,里面放着个小火炉子,上面是个铜脸盆儿,里面的水总能在火的烘烤下保持著—定温度,以便洗头、刮脸用。圆笼下面是三条腿儿,其中一条腿儿向上延伸成旗杆,杆子上挂着磨刀布和毛巾;另一头是一条上窄下宽的红漆长条凳,凳子下面有三个抽屉,最上一个是钱匣,所以上锁,收了钱直接从凳子面上的小口放入。下面两个抽屉放剃刀、推子、剪子、梳子、扑粉、小镜子、围布等工具。有人剃头时,挑子一放,一头的圆笼,就是一个总是充满热度的脸盆架,另一头则是顾客的座凳。有句歇后语“剃头挑子一头热”,这正是剃头挑子的特点。
老北京的剃头师傅不吆喝,只是在手里拿个名叫“唤头”的响器。“唤头”的形状像个大夹子,约一尺长一寸宽,是由两根像柳叶形弯弯的钢片制成的,后边焊接在一起,前面是两个尖头,用时左手拿“唤头”,右手攥一根比铅笔粗的锃光瓦亮的铁棍,把它插到夹子中间,用力往外—划,铁棍和钢片踫撞就发出“当啷”一声,随着夹子尖端的不断颤抖,就会持续产生“嗡嗡”的颤音,声音由大变小,能传出很远。居民听到这声音,就知道剃头挑子来了。“唤头”不用时就挂在圆笼上面的杆上。
居家过日子都离不开剪子、菜刀,用的时间长了就钝了,需要磨一磨。提起磨剪子磨刀,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磨剪子来,戗菜刀……”的吆喝声,还有伴随着吆喝的铁片撞击声,“哗啦啦……哗啦啦……”,由远而近,又渐渐远去。
磨刀人用于招揽生意的响器叫铁鎌,是由5块铁片等距错落串联成五叶,每片大约15厘米长,7厘米宽,上头窄下头宽。铁片的上部有两个孔,用麻绳系住连起来成一串儿,穿在一个充当手柄的木头片上。磨刀人随走随用手抖动,铁片相互敲击,发出“哗啦、哗啦”的清脆声响,再加上—声声的吆喝,能在胡同里传很远。因为使用剪子和菜刀的基本都是家庭中的女性,这响器的声音吸引了不常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出来磨剪子磨刀,所以又把这响器俗称为“惊闺叶”。 磨刀人吆喝的时候,都会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一只耳朵。也有磨刀人不抖铁镰,而是吹着一把小铜号的。
磨剪子戗菜刀
磨刀人腰间系着全是黄水印的围裙,肩上扛着一条一米多长的木板凳,板凳的一头固定着两块磨刀石,一块是用于粗磨的粗砂石,一块是用于最后打磨抛光的细油石,还有—个砂轮。凳子腿上吊着个盛水的铁桶,里面有一个刷子,在磨刀时用它往磨刀石上撩水,起冷却润滑作用。凳子腿上还挂着个帆布兜子,里面装着锤子、戗刀、抹布和一大堆试剪子的破布等。磨刀人—手扶着肩上的木凳,—手拿着响器,走街串巷。
磨刀人干活儿时,双腿骑在凳子上,手捏刀背儿,眼盯刀刃,先在砂石上粗磨,再用滑腻的油石细磨,边磨边刷水,不时地拿起,用手指肚在刀刃上轻划,看看锋利程度,眯起眼,看看是否光滑平顺。磨好后用抹布擦干净,或递过些旧布,让主顾自己剪剪试试快不快。如果遇见刀口太厚或没开刃的新刀,就得用戗刀戗几下。戗刀是一根一尺长的铁杆,两头为手握的扶手,中间镶一把优质钢刀,把需要戗的刃两边刮薄,再用磨刀石磨。
走街串巷锔盆锔碗儿的是不吆喝的。他们的工具担子上有个固定的小锣,小锣的一前一后各有个游动的小锤,随着走路时担子的晃动,来回击打小铜锣,发出“叮儿——当儿”的响声,告诉人们:锔盆锔碗儿的来了。
当年家里使用的盆碗大都是瓷的,难免不小心摔成两半或磕掉了—块,也都舍不得扔,等着锔盆锔碗儿的来修理。他们能把摔成两瓣或三瓣的瓷器用锔子重新拼接在一起。那锔子是用薄铜片剪制而成的,中间宽,两脚细,两端弯曲,形状如书钉。骑在裂缝上钉上几个锔子,就让摔坏的瓷器完好如初。
锔盆锔碗儿的工具是—把竹篾和麻绳做的弓,几根粗细不等的钢签儿和—把类似订书钉形状的铁锔子。锔盆锔碗时要先根据活儿的大小,找出合适的鋦子,然后把瓷器往两腿之间一夹,把钢签儿缠绕在弓上,一手扶着钢签儿,一手拉弓,在对好缝儿的两边均匀地钻出—排对称的小眼儿。瓷器表面的硬度堪比玻璃,所以要用最硬的金刚钻来钻孔了。然后把锔钉的两脚插进孔中,用小锤轻轻地挨个敲平,再在裂缝处抹上一些腻子,就把锔钉固定在了瓷器上,放个把小时晾晾就可用了。那时家家户户都会有带锔子的盆碗儿。
“有洋铁壶换底!”“有洗脸盆换底!”“有钢种锅换底!” 当听到这句吆喝声就知道是焊洋铁壶的来了。“洋铁壶”就是用进口的低碳薄钢板(俗称铁皮)打造的水壶。“钢种锅”是民间对铝锅的俗称。
焊洋铁壶的挑个担子,一头系着个木制的风箱,一头的木匣里装着火钳、小铁铲、锤子、锉、烙铁和几根锡条、刀剪、砂纸等工具,还有个小炉子、小坩埚、零碎生铁片等。
给壶底儿补漏时,要先用一根两尺长的细铁管,将小炉子与风箱相连接,然后用碎木柴、焦炭把炉子点着,再拉风箱把火吹旺。师傅用锉把漏点锉平,然后用在小炉子上烧红的烙铁,把锡条熔化,用熔化的锡,将漏点堵住,再用砂纸打磨,壶底儿完好如初。如果补铁锅,就把—些碎生铁放在小坩埚里,在火上熔化之后迅速地将坩埚里的溶液,置于铁锅漏处,用厚实的湿布将锅两面按压,铁水凝固后便把破洞补住了。
薄铁皮制成的铁壶,使用时间长了壶底变薄、漏水,就需要换底。给壶换底时,师傅拿出一块薄铁皮铺在地上,然后把壶放上,用粉笔画一个圆圈,又拿出一把大剪子,沿着画好的圆圈剪下。再把破壶的壶底剪下,接着就是在铁砧头上敲打窝边,然后镶到壶底上,用小锤里外敲敲打打,抹上腻子,一个壶底就换完了。最后用水检验一下壶是否漏水。锅、盆换底也是如此操作。
当初洗衣服没有洗衣机,都是把在盆里浸湿了的衣服放在搓板上搓。搓板是一块长约60厘米左右,20多厘米宽,两厘米厚的木板,一面是光板,另一面中间一大段都是一厘米深间隔均匀的木棱儿,大概有二三十条,侧面看是一排立着的小三角形。使用时间一长,木棱儿就会被磨平磨圆,脏衣服在上面打滑,使不上力,衣服也就洗不干净了。这时候就要找修理搓板的来修理。
修理搓板的肩上扛着条凳,后面搭着一條粗布褡裢,里面放着锉刀、沟铲、小刨子和小锤,沿着胡同大声吆喝:“修理——搓板!”前两个字悠长,拖半天腔,后几个字短脆。遇上有主顾拿来旧搓板修,修理搓板的接过来,拿出一个精致的沟铲,把搓板上下磨烂泡糟的地方铲光,然后拿出一个像个小十字架的工具,工具的下部是一个锋利的带有弧度的小刨刀。师傅把工具的上端顶在胸口,左右手扶在工具的两端,下部的小刨刀插在搓板的木棱里,把沟槽挨着个儿刮一遍,磨圆的地方又有了棱角,木屑滚落一地,搓板整旧如新。
遇上无法再修的搓板,修搓板的包里带有木板,可以按主顾要求,重新起槽做新的。
北京人把在胡同里收买破烂东西的人称为“打鼓的”,因为他们常常敲打着一个直径约二寸许的小鼓。小鼓有个—尺来长的把儿,举在左手中,右手拿着只用籐条或用细竹加工而成的鼓槌,鼓槌富有弹性,击打小鼓的声音特别清脆悦耳。
收破烂的肩上挑着两个大筐,一边敲打着小鼓,—边口里吆喝着“有破烂儿的我买!破铺陈、烂衣服、旧家具我买!有废铜烂铁的换钱!” 但是专门收购金银珠宝、古董文物、名人字画、硬木家具等贵重值钱旧物的,走街串巷却不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