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术语中概念隐喻的系统性

2024-01-01 00:00:00刘成盼刘东亮
中国科技术语 2024年3期

摘 要:在概念隐喻理论视角下审视,航空语境中富含的隐喻式术语是认知思维在语言层面的呈现。这类术语背后既有隐喻映射之中的内部系统性,亦有映射之间的外部系统性。基于内部系统性,源域部分形态或特性的认知拓扑结构在术语所指物上予以保留;但因双域的异质性,凸显的同时亦伴随着隐藏。基于外部系统性,隐喻式航空术语之间具有层级关系,可以实现从类属隐喻到创新性术语的衍生。必要情况下,隐喻的系统性得以延伸和突破。

关键词:隐喻式航空术语;内部系统性;外部系统性;凸显和隐藏;类属和种属

中图分类号:H0-06;V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4.03.007

Systematicity of Conceptual Metaphors in Aviation Terminology//LIU Chengpan, LIU Dongliang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metaphorical terms which are abound in aviation context are the presentation of cognitive mind at the linguistic level. Residing behind these terms are both internal systematicity within metaphorical mappings and external systematicity between metaphorical mappings. In the light of internal systematicity, the cognitive topological structure of some forms or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ource domain is preserved in the referent of the term. Be that as it may, highlighting coexists with hiding as a result of the heterogeneity of the two domains. In the light of external systematicity, metaphorical aviation terms are framed in hierarchical relationships, which can give rise to innovative terms originating from generic-level metaphors. When necessary, efforts can be made to extend or even break through metaphorical systematicity.

Keywords: metaphorical aviation terms; internal systematicity; external systematicity; highlighting and hiding; genus and species

收稿日期:2023-07-14" 修回日期:2024-03-20

基金项目:天津市教委科研计划项目(人文社会科学)“认知隐喻视域下中国特色对外话语体系的建构”(2021SK035)

航空科技是“20世纪以来发展最为迅速、对人类生活影响最大的科学技术之一”[1]。作为国民经济的战略性产业,航空业“对消费升级、提高人民群众生活品质起到先导作用,是支撑交通强国建设的重要力量”[2]。

作为航空领域“特定科学概念的语词形式”[3]以及航空领域语篇“约定的符号”,航空术语指称确定的概念,是人们对于所指概念的认知在语言层面的凝华,对于航空学知识的传播与延续具有重要作用。从飞机的构成和操控、飞行动力学、飞机维修到空中导航、机场运行、航空气象等,航空术语包罗万象,共同构成了体量超大、纷繁复杂的术语体系。它们以文字形式呈现出航空领域的知识谱系,勾勒出一幅巨大壮观的航空图景,既呈现出航空业的发展脉络,亦驱动着航空学知识话语的发展。

1 概念隐喻的系统性

从语言层面审视,航空语境中含有大量的隐喻式术语,如机翼、黑匣子、航路、涡轮叶片、湿租、干租等。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不仅是语言现象,更是一种认知现象,背后是人类的认知思维。本文所述的民航术语中的概念隐喻是词汇化隐喻,即通过喻化给事物命名,使其表现出“一种重新概念化的知识内容”[4]。在认知思维的驱动下,航空语境中的这类颇具修辞趣味性的术语将已知概念作为源域,从中提取部分特征并将其映射到术语所指的概念上,这个过程既包含了对已知事物的已有认知向目标域的迁移,以及“日常经验向专门活动领域的过渡”[5],亦涉及源域的相关术语到目标域的复制或改用。

以源域概念化目标域是一个系统性的过程,其中涵盖内部系统性和外部系统性[6]。内部系统性深植于概念隐喻双域之间的映射之内,而外部系统性是不同相互关联的隐喻映射之间的一种客观存在的性质(图1)。隐喻的系统性折射的是人类隐喻式认知思维的整体性、连贯性、层次性,且在隐喻式术语上有所体现。

1.1 映射之中的内部系统性

内部系统性即映射之内的连贯性[6]。Lakoff提出“不变性假说(Invariance Hypothesis)”,从认知拓扑角度揭示了内部系统性的表现:隐喻映射保留了源域的认知拓扑结构(亦称意象图式结构)[7]。换言之,双域间的映射保留了共性之处,使得映射过程呈现出一种不变性。后来,Lakoff将不变性假说确立为“不变性原则”[8]215。拓扑源自几何学中形变而特征不变的现象,主要指变化中的不变性。认知拓扑实质上是从客观世界到概念、从概念到语言符号的实现过程和手段[9]。在概念隐喻中,如果将概念的构成描述成多维拓扑空间,那么每个概念是由多个子拓扑空间构成的,每个子空间代表了概念的不同属性。隐喻映射发生在概念之下的子拓扑空间,反映的是属性之间的相似性[10]。

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Lakoff以“争论是战争(ARGUMENT IS WAR)”为例来阐释概念隐喻的系统性:战争这一概念的诸多方面(如攻击敌方、捍卫我方、取胜、败北等)共同构成了争论的诸多方面,同时也构成了争论的“战斗性”特点的系统模式[11]7。战争的各个特征点共同构成了一个有机的网络,网络中部分特征平移至争论上,即认知拓扑结构得以平移,使得后者也具备了这些特征,这便是蕴含在同一个概念隐喻之中的内部系统性。因为这个性质的存在,我们对于目标域诸多特征的认知是连贯的,而非孤立的。

1.2 映射之间的外部系统性

概念隐喻映射背后存在内部系统性,而不同映射之间亦有外部系统性[6]。许多隐喻映射具有横向关联、纵向聚合的特征。它们彼此之间产生系统联系,并且可以归类到一个更具概括性、范畴更大的映射之下[6]。

Lakoff将隐喻映射之间的这种关联称为层级关系,其中低层级的映射承继了高层级映射的种种结构[8]222。一般而言,隐喻映射的层级越高,所涉及的概念越笼统,甚至没有具体的映射对象。Lakoff取材于生物学的层级划分,将概念隐喻分为类属隐喻和种属隐喻[12]80。类属隐喻,如“事件是动作(EVENTS ARE ACTIONS)”,本质上基于类属图式,在层级关系中位居上位。类属隐喻的源域和目标域极其模糊笼统,不具有明确的指代性,细节性不强,多为骨骼式结构。种属隐喻,如“人生是旅途(LIFE IS A JOURNEY)”,植根于种属图式,是类属图式层级之下具体明确、有血有肉的隐喻。正如生物界中同一类属之下的所有物种均具备该类的共性,所有种属隐喻亦呈现出其对应的类属隐喻的共性特征。换言之,多个种属隐喻同根同源,发端于同一个类属隐喻,这正是隐喻外部系统性的体现。

这种由同一个隐喻图式作为根基结构催生出不尽相同但彼此相关、分属不同层级且颇具连贯性的隐喻的能力正是隐喻图式强大生成力的佐证。从这个角度讲,系统性可以作为衡量隐喻图式生成力的标尺。

1.3 系统性与隐喻式术语

由于隐喻性概念是系统,所以我们用来谈论此概念的各方面的语言也是系统的[11]7。隐喻式表达究本溯源是隐喻性概念系统在语言层面的体现,也具有系统性特征。由一个概念隐喻派生出来的多个隐喻表达式或语言隐喻是成系统的[13]。有鉴于此,隐喻式术语这种特殊的隐喻性语言表达亦有映射之中的内部系统性和映射之间的外部系统性。

航空语境中的隐喻式术语亦是如此。每个术语通过映射将源域的特征系统化地传递到术语所指物上,使得前者的拓扑结构在后者身上得以凸显,这便是内部系统性的体现。此外,很多术语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彼此关联,处在层级化的关系网络中,具有明显的外部系统性。下文将对航空术语中概念隐喻的这两种系统性展开详细论述。

2 凸显和隐藏

2.1 有限的凸显和隐藏

在内部系统性驱动下,可以借助源域实现对目标域系统化的建构。但是,这个系统化的映射过程不等于双域之间的一一对应,不等于拓扑结构的点对点迁移,而是一个有取有舍的过程。隐喻的系统性使我们能通过一个概念来理解另一概念的某方面(比如以战争来理解争论),但这一系统性也必然会隐藏此概念的其他方面,这便是Lakoff在探讨隐喻系统性时重点讨论的两个相伴而生的现象:凸显和隐藏[11]10。凸显是内部系统性的必然结果,是从已知领域向新领域过渡的必由之路。如果将双域之间的共性元素称之为语言拓扑空间之间所具有的同样的拓扑性质,那么具有拓扑等价属性的元素即映射过程中凸显的元素。但是,因为目标域的特征不计其数,根本无法实现面面俱到的凸显,所以隐藏与凸显相伴而生。毕竟,如果隐喻对于某概念的建构是全面覆盖的,那么两个概念没有任何区别,属于同一种事物,这就失去了隐喻的必要性。

凸显和隐藏的共存表明内部系统性有其局限性,隐喻的源域对于目标域的概念建构也是部分的,仅在有限范围内保留了源域的认知拓扑结构,无法全面覆盖(图2)。

2.2 形态与特性

航空语境中,隐喻式术语的生成往往是在形态、特性等方面的凸显,保留着源域事物在形态、特性等方面的拓扑结构。有些术语仅仅是二者之一的凸显,有些则兼具两个方面(表1)。

以形态上的相似性为基础催生的隐喻式航空术语数目众多,往往以术语所指物体典型的形貌特征为基础,从司空见惯的相似事物上获取灵感并拟定名称。以道肩为例,它是指跑道两侧呈纵向平行排布、与土壤相接的隔离地段。很明显,这个术语取自肩膀,灵感源于肩膀与主体的位置关系。具体而言,肩膀位于主体两侧、肩膀与主体相接、肩膀自然状态为纵向排布等形态特征均一一传递至道肩这个目标域上,从而体现出系统化的映射。但是,肩膀的主要功能(即调节关节协调运动等)并没有投射至道肩上。换言之,道肩保留了源域某些形态上的拓扑特征,但隐藏了功能上的特征。

同样,飞机上不胜枚举的零件(如扇形盘、T字接头、涡轮叶片、叶栅叶片等)均是基于形态相似性产生的隐喻式术语。这些术语一目了然,通俗易懂,极易在读者脑海中激活生动的意象,因此往往具有较强的透义性。

相反,有些航空术语并没有承继源域的形态,但却保留了源域部分的特性或功能。例如由我国自主研发的北斗导航系统完全抛弃了北斗七星的勺子形态,而只是借鉴了七星指引方向这个导航功能。再如,当代先进机型上使用的电子陀螺仪是由传统机械式陀螺仪进化而来的。传统陀螺仪由转盘、中轴和平衡环构成(图3),具有定轴性和进动性。但是电子陀螺仪已经完全抛弃了传统形态,而是成了一种由传感器作为主要部件的便携式迷你形态,没有专业背景的普通人很难识别。然而,航空界之所以仍将其称为陀螺仪,是因为它保留了由传统版本的定轴性和进动性所实现的种种功能(如测算飞机的俯仰角等)。换言之,该隐喻式术语将传统陀螺仪这个喻体的种种特性系统性地保留下来,但是却最大程度上隐藏了源域的形貌特征。

比起那些仅保留了源域形态且通俗易懂的隐喻式术语,这类植根于特性的术语有时晦涩难懂,需要具备一定的专业背景知识才能理解到位。例如,干租和湿租是航空业两种常见的租赁方式。干租是指只提供飞机租赁服务,而湿租不仅涉及飞机的租赁,亦附带燃油、机组人员和维修设备等。租赁服务中是否提供燃油成了区分两种租赁方式的主要标准,这也是干湿二字的由来。理论上,这二字描述的是生活中实体的状态,是不能修饰租赁这种抽象概念的。但是将租赁具象化,即借助认知思维将其实体化,逻辑上便成立了,催生了干租和湿租这两个颇有创意的本体隐喻。因此,仅仅从干燥和潮湿的形态出发解码两个术语是抓不住本质的。

另外,有些航空术语同时保留了源域的形态及特性,在一定程度上兼顾了形似与神似。例如,轴辐系统(亦称中枢轮辐式网络结构)是机场常用的空间格局,表现为枢纽机场(往往为大机场)位居中心,与其他中小型机场通过支线连接(图4)。顾名思义,这个术语源自由中轴与辐条构成的车轮。车轮中心发散式的形态结构为机场轴辐系统所复制应用。此外,因为轴辐布局,车轮展现出一些特殊性质如所有辐条均与轮轴连接,每个辐条提供的支撑力汇聚到中心,共同起到稳定支撑的作用,各个辐条的起始端与核心连接,但是末端却彼此相隔、毫无关联。这些特性也大都映射到机场轴辐系统中:每个支线机场均与枢纽机场建立航线,共同构成一个规模庞大但脉络清晰的航线系统;支线机场彼此之间没有航班,乘客需要从一个支线机场经由处在核心位置的枢纽机场才能抵达另一个支线机场。

同样,飞机上很多部位的术语均是隐喻式的,且同时嫁接了源域的形态和特性。例如,起落架系统中减震支柱上的扭力臂,不仅具有动物臂的外形,也起到臂的连接、控制等作用。机身、机翼、尾翼乃至当下备受推崇的翼身融合概念,均是将鸟类身体部位的形态及功能复制到飞机上而形成的术语。这类隐喻式术语双域间的共性元素是形态与特性的有机结合,是对两者的系统化凸显。

2.3 凸显与隐藏的解码滞碍

由上可知,隐喻式航空术语依靠源域建构目标域的过程中,因为内部系统性,共性元素得以凸显,而非共性部分则被隐藏,并没有参与映射过程。凸显和隐藏让我们将思维集中于共性部分而自动忽略非共性部分,以此更有针对性地借助彼概念对此概念进行解码。然而,不可否认这种内部系统性对于目标域的认知有一定局限性,有时甚至在解码隐喻式术语的过程中制造障碍,导致隐喻式术语不一定能够从语言层面帮助我们实现对所指物的精简认知。

这种解码上的滞碍有一定的原因。其一,内部系统性受制于隐喻式术语对于所指物特征的择取和对于源域的择取。每个航空术语的指代物有过多的形貌特点、特殊属性、功能特征等,单个术语不可能且没有必要覆盖所有的方面。于是,命名者在命名时有了一定的主动权和选择权,这自然会导致一定程度的主观性和随机性。在择取隐喻式命名时,有些命名者挑选了所指物形貌上最为突出的特征,有些关注的是功能特征,有些则两者兼顾。毫无疑问,这类命名法以最大限度的区分度将所指物标记出来,醒目且突出。但是也有些命名者只是从所指物某个不太具有区分度的方面着手命名,而没有呈现其最为关键的特征。如果没有更为深入的诠释,这样的命名会对术语解码造成一定的困难。

试举一例,黑匣子几乎是一个尽人皆知的航空术语,指飞行数据记录仪。但是,仅仅从隐喻式字面是无法实现对该物本质的认知的,甚至会让普通大众产生一定的误解。如仅从字面上调动认知系统,受众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真正的黑色匣子的心理意象(图5)。但是,当准备进一步将这个规约意象的部分特征系统化地投射至所指物上以期进行更为细致的解读时,却会遭遇解码瓶颈,因为这个意象与真相相去甚远。首先,记录仪本身不一定是黑色的。鉴于飞机失事后黑色目标极难定位,当代的黑匣子多设计为橘红色。其次,黑匣子一词仅仅呈现出记录仪的封闭状态,不具有太明显的区分度,因为飞机上的其他很多部件同样也处于封闭状态。从映射角度来看,这个术语仅仅凸显了记录仪较为笼统、不甚具体的特征,而隐藏了其他更为关键、更具区分度的特征。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个术语词不达意,如果没有额外的解释,受众对其的解码是有失偏颇的,甚至会出现误解。边缘性特征的凸显和核心特征的隐藏导致受众在解码时角度大大受限,虽然隐喻的内部系统性也在背后起作用,但也仅仅作用于细枝末节上,效力甚微。

其二,双域之间只是保留了认知拓扑结构,而非面面俱到的对等;两者的共性元素具有相似性,可以称之为“拓扑等价性”,但不是等同性,这就要求受众在解码隐喻式术语时需要变通思维,而不能在内部系统性上固守一隅。例如,上文提到了轴辐系统这个生动形象的术语,如果受众过于刻板地局限在车轮这个源域的形态和特性上,那么可能产生一定的误解。车轮的辐条长度相同,而各支线机场与枢纽机场之间的航程却不尽相同。辐条多为直线,但是空中的航线往往因为空域的设置、地形的约束等呈现出曲折的形态。由此可见,从车轮到轴辐系统的映射只能是拓扑性的。前者的形态不是毫无更改地复制到了后者,而是保留了拓扑不变量,即“经过同胚映象而不变的图形性质”[10]。虽然形态上有了改变,但是前后仍具有“拓扑等价性”。所以,在解码术语时,如果不加以变通而刻板地固守映射的内部系统性,强行将车轮的上述特征僵化地嫁接至轴辐系统上,势必造成解码滞碍,最终对轴辐系统产生一种不伦不类的认知。

3 由类属层级隐喻到创新性衍生

上文论及了单个术语所承继的来自源域拓扑结构的内部系统性,揭示了人们的认知系统从已知概念建构未知概念的系统性思维。除此之外,我们亦可发现多个隐喻式航空术语之间也有关联性和层级关系。换言之,术语及其表达的概念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构成术语系统,具有上位、下位或同级概念[1]。例如飞机部件中的机身、机头、机翼、机腹,跑道构成中的道口、道肩、道面。很明显,身、头、翼、腹等隐喻式字眼共同勾勒出了鸟类的意象,这就使得这些航空术语找到了命名时参考的源头,彼此之间也有了合理的关联。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归根结底源自概念隐喻的外部系统性。

3.1 系统性嫁接术语

概念隐喻的外部系统性可将彼此关联的隐喻分为位居上位且表意较为笼统泛化的类属隐喻和位居下位、具有明确指代性的种属隐喻。航空领域中很多隐喻也处于这种层级关系中。例如,“飞机是鸟”是航空领域一个较为典型的概念隐喻,无论是在航空专业知识的传授中还是通俗易懂的科普语境中,均能见到它的影子。其用鸟建构对飞机的认知,鉴于源域和目标域的具体性,可将其划归为种属隐喻。同样,“航空发动机是心脏”“液压系统是血液系统”等均为描述飞机具体部位、指向明确的种属隐喻。这些概念隐喻表面上指代不同物体,但是均在一个具有统摄地位的类属隐喻的控制之下,即“人造物体是生物”。航空领域的很多人造物体的灵感源于自然界的生命体,这也正是仿生学的精髓所在。

类属隐喻本身无法产生隐喻式表达,但可以催生种属隐喻,使其可以作为基础隐喻进一步衍生出更为具体的隐喻,落在语言层面,既有形形色色的表达,亦有同根同源的术语。例如,“飞机是鸟”这个隐喻绝非停留在个别概念的映射传递,而是将鸟类身体几个重要部位系统性地嫁接到机体上,前者对应的部位词汇也在机体上得以保留(机头、机身、机翼、机腹、尾翼等),这就形成了对飞机轮廓的整体认知(图6、7)。从鸟到飞机概念映射的系统性不仅体现在整体上,局部亦有体现,以此生成指代飞机各部分的隐喻式术语。以翼部为例,鸟翼上的翼展、翼根和翼尖等术语原封不动地嫁接到机翼上(图8)。由此,人们所熟知的鸟类整体轮廓及部分构成的术语以最小的改动、最大的忠实度复制到了飞机上。术语背后承载的丰富知识也得以迁移嫁接,从而实现了从生命体到人造物的系统性认知建构。

从稳居高位的类属隐喻到种属隐喻,再到语言层面的航空术语,概念隐喻的系统性就像一张隐形网络在暗处支配运作。它将具体可见的航空术语、术语背后隐藏的概念隐喻,以及蛰伏更深、不显山露水的类属隐喻图式串联起来,既为彼此相关的一系列航空术语找到了认知的源头,亦实现了人们对术语认知和理解的连贯性。此外,这些例子也印证了术语的非独立性。正所谓,理想的术语系统具有清晰的层级结构和相互关系[1]。单独存在的术语是虚构的,它只能存在于术语系统之中,即和与之具有一定关系的其他术语共存[14]。这种术语系统的系统性使术语之间彼此关联,共处在相互交织、有纵有横的术语网络之中。

将类属隐喻作为根基孕育出种属隐喻,并以此催生出形形色色的航空术语,这足以昭示隐喻的生成力。正所谓,隐喻式认知过程是语言符号简化和词义丰富发展的过程[4]。概念隐喻的外部系统性使人们能够抓住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脉络,并沿着这个脉络进行术语的生成和创新。在该过程中,源域的术语嫁接到目标域上且有了生命力,旧词有了新义,术语得到了充实。有鉴于此,概念隐喻的外部系统性为术语网络的延展提供了土壤和养分。没有外部系统性,那么隐喻式术语之间的关联便无从谈起。

3.2 系统性的延伸与突破

隐喻的外部系统性解释了术语的系统性,但是因为目标域的结构与源域毕竟不属于同一事物,在结构、形态和功能上有着诸多不一致之处,术语的嫁接无法做到百分之百丝毫不漏的完美匹配。源域中的很多术语无法原封不动地复制到目标域上。只有延伸隐喻系统性的边界甚至突破系统性,才能够在建构和命名事物时灵活地创造其所需的诸多术语。所以,人们在用隐喻式术语建构目标域时,既能创造出根植于源域的衍生术语,亦能突破系统性去创造完全偏离源域的新术语。

3.2.1 根植于源域的衍生术语

以机翼为例。上文提到翼展、翼根和翼尖等术语是从源域原封不动嫁接到机翼上的。但是,机翼的结构复杂无比,很多部件在鸟类中并不存在,因此在鸟翼上无法找到对应的术语。例如,考虑到飞机在低速飞行时升力不够,设计者在机翼的前缘与后缘增加了襟翼,即一种能够在飞机低速飞行时增加升力的可动部件(图8)。这种设计的灵感确实来自鸟类在飞行时通过调整翅膀的形状和角度来控制飞行的操作,鸟翼仍然作为源域,将部分功能特征嫁接到机翼上。但是,从细节上看,鸟翼上并没有襟翼这种设置,无法与机翼产生点对点的对应关系。即便如此,命名者仍然在这个术语中保留了“翼”字,这表明其思维在认知建构过程中仍然没有脱离“机翼是鸟翼”这个概念隐喻的控制,外部系统性仍然发挥了作用。

同样,图8中还可以看到机翼上用于控制飞机滚转的副翼和用于提高飞机临界迎角的缝翼。虽然这类术语无法在双域之间找到明确的一一对应关系,表面上似乎失去了隐喻建构的连贯性,但是仍保留了“翼”字,且发挥着翼的某些特定的功能,承载着源域的种种痕迹。它们源自隐喻外部系统性的延伸,即在保留了双域之间不甚明显的相似性基础上拓展了系统性的边界,由此创造出了植根源域但又颇具创意的新术语。

3.2.2 偏离源域的创新术语

外部系统性的延展能依托源域创生出衍生术语。然而,由于源域和目标域的异质性,这种外部系统性必然有其局限性,不可能永无止境地拓展。源域不可能毫无限度地以完美映射的模式建构目标域,这在客观意义上无法成立。我们可以依托一个概念隐喻建构术语所指物的整体,并继续以这个概念隐喻或其相关联的次级隐喻建构该物的部分结构,但是却不得不诉诸其他隐喻或非隐喻途径建构该物的其他结构。

上述以鸟翼建构机翼的概念化过程中,许多与鸟翼相关的术语在机翼上得以保留,并且还衍生出襟翼、缝翼这类源域所没有的术语,最大限度地延续了概念隐喻的外部系统性。但是,如图9所示,机翼中仍有不少构件,如纵墙、梁、桁条、肋条等,与鸟翼内部结构大相径庭,毫无对应关系。这些术语虽然均为隐喻式表达,但是已经完全偏离鸟翼这个源域,找不到任何鸟翼的痕迹了。在外形和部分功能上,机翼取灵感于鸟翼合情合理,但是在内部架构上却无法完全复制。

以肋条为例,本义指动物的肋骨,塑造且维持胸腔的轮廓和形状,同时支撑了外部皮肤。机翼为剖面形状,同样需要某些构件的塑造与维持,机翼外部的蒙皮亦需支撑。于是为该构件赋名肋条,其功能性一目了然。此外,动物体内的各条肋骨并排存在,共同构成胸廓,与平行排列的机翼肋条如出一辙,在形态上亦有一致性。形态和功能的相似性使得肋条这个术语通俗易通。当然,鸟翼中亦有不少搭建轮廓、支撑皮肤的组织,比如腕骨、指骨、掌骨、尺骨、肱骨等,然而这些组织在形态上与机翼中平行排布的肋条大相径庭。这种迥异的结构使得这些术语无法通过保留或微调原词的方式嫁接到机翼中。所以,使用肋条一词完全突破了鸟翼这个源域,摆脱了隐喻外部系统性的庞大脉络,独辟蹊径,寻找到了一个新的源域。同样,机翼中的纵墙、桁条、梁等隐喻式术语亦是取材于其他不同源域,并没有刻板地坚守在同一源域。原有的源域已经无法为目标域提供任何有实用价值的参考,映射关系无法成立,再强行延续系统性已经毫无意义。

从隐喻生成力角度来看,外部系统性所建构的概念网络可以催生彼此关联的术语。然而,由于外部系统性的局限,其术语的生成力是有限的。而人们对于术语的需求是无限的,只有突破了外部系统性的边界,依托其他隐喻或非隐喻途径,才能创造出更多术语,搭建更为充实的术语体系,实现对所指物全方位的语言建构。

4 结语

航空术语是传播和延续航空学知识不可或缺的语词元素,为航空学中数量庞大的事物和概念找到贴切的术语命名,对于航空学的发展具有重要作用。其中,借助隐喻进行命名是常见的方式之一。隐喻式航空术语既是颇具修辞之韵的语言,又折射出赋名者的隐喻思维。本文从概念隐喻系统性的角度进行剖析,揭示了隐喻式航空术语背后隐喻映射的内部系统性和外部系统性。

从内部系统性来看,每个隐喻式术语依据相似性原则,通过将源域的拓扑结构(子拓扑空间)投射到所指物上,实现前者对后者的系统化建构,其中涉及形态或特性的凸显和隐藏。但因为术语择取时所参考特征的主观性和随机性,隐喻式术语并非一定具有较强的透义性,有时反而会造成解码滞碍。从外部系统性来看,隐喻式航空术语之间具有关联性和层级关系,植根于类属隐喻,经由种属隐喻,将源域的部分术语嫁接到目标域,最终体现在语词层面,这佐证了隐喻的强大生成力,尤其是催生体系化术语方面的能力。但外部系统性的有限性使我们无法从一而终延续同一个或同一组概念隐喻,所以有时需要突破系统性,另辟蹊径进行命名。

总而言之,从隐喻的系统性角度剖释航空术语,可以更深刻地窥探隐喻式术语背后颇为连贯的映射机制,亦为术语之间的关联性找到深层次理据,从而揭示航空学概念赋名机制背后的系统化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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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吴丽坤.谈术语及术语系统之系统性[J].科技术语研究,2005,7(2):44-48.

作者简介:刘成盼(1989—),男,硕士,2014年毕业于南开大学,现为中国民航大学中欧航空工程师学院外语讲师。研究方向为认知语言学、科技传播、翻译学等。主持天津市教委科研项目1项,曾主持多个中央高校项目及教学教改等项目。出版教材1部,翻译图书3部。通信方式:leo_liuchengpan@163.com。

刘东亮(1988—),男,硕士,2012年毕业于南开大学,现为中国民航大学中欧航空工程师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二语习得、ESP教学与研究、科技传播等。主持天津市教委科研项目1项,参与其他省部级课题多项,出版教材1部。通信方式:liudongliang_nk@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