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蹉跎岁月》到《岁月未蹉跎》

2024-01-01 00:00:00马信芳
上海采风月刊 2024年6期
关键词:知青纪录片贵州

称叶辛是作家中的大家一点都不为过。

1977年,他就发表了处女作中篇小说《高高的苗岭》,自此踏上文学之路,40余年已出书一百六七十部,其中除了关于农村发展变化和农民命运的《基石》《拔河》《新澜》《三年五载》《私生子》《缠溪之恋》、关于知青命运的《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风凛冽》《在醒来的土地上》《蹉跎岁月》《孽债》《客过亭》和关于知识分子命运的《家教》《家庭奏鸣曲》《发生在霍家的事》《省城里的风流韵事》《家庭的阴影》之外,叶辛还用《恐怖的飓风》《华都》《安江事件》和《上海日记》等思考着一座城市的过去与今天。时代的脉搏始终在他的创作中跳动。

其中,短篇小说《塌方》获国际青年优秀作品一等奖。中篇小说《家教》获《十月》文学奖。长篇小说《孽债》获全国优秀长篇小说奖。长篇小说《基石》获贵州省优秀作品奖。由其本人改编的电视连续剧《蹉跎岁月》《家教》《孽债》等播出后,在国内引起轰动,使他成为家喻户晓的作家,并分别三次荣获全国优秀电视剧奖。因创作上的成就,1985年他被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并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他曾任第六、七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委员等。

报载,叶辛创作出版的文学作品达170本,包括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丰富的作品,构成了一道亮丽的文学景观。

不过叶辛却对我谦虚地说,这是记者将各种版本加起来的说法,如《蹉跎岁月》已有24个版本,《孽债》有18个版本,《巨澜》有6个版本,所以,应该说已出版了六七十本吧。不管怎样说,“著作等身”对叶辛来说,实至名归。

十分荣幸,我与叶辛曾在巨鹿路675号作协楼里做过同事。作为当时的市作协领导之一,《海上文坛》主编,抑或后来担任的上海市人大常委,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所长,他从不居功自傲,丝毫没有架子,但凡有人困难,他总真诚帮忙。为大家公认的好人。

实话实说,在叶辛众多的作品中,最享有盛名的是《蹉跎岁月》和《孽债》。一是这两部小说,堪称知青文学的代表作,影响深远;二是由他改编的同名电视剧,被搬上荧屏后,不仅荣膺各类大奖,而且口耳相传,成为家喻户晓的作品。

而叶辛本人很看重长篇小说三部曲《巨澜》。1984年,该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后,在往后的37年中,共出版了6版。特别是,在2021年建党100周年之际,以“全景式反映改革开放的鸿篇巨制,史诗般再现了中国乡村翻天覆地巨变的恢宏画卷”的《巨澜》,被选入中国言实出版社编撰的“百年百部红旗谱”。他曾表示:“实事求是地说,和我另外两部知青题材的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孽债》相比,客观上的影响,《巨澜》不如这两本书大。但是,对于我来说,《巨澜》还是有着特别的意义。”

没有想到,四十多年后的2023年,叶辛的儿子,上影厂新锐导演叶田,陪着父母,来到贵州,重走父母路,拍摄纪录片《岁月未蹉跎》。影片已于2024年8月7日杀青。

读到这条消息,一个一个画面掠过脑际,我被当事人的惊人举动所震撼。一个“从《蹉跎岁月》到《岁月未蹉跎》”的话题油然而生。

退休后的叶辛依然忙碌,除了写作,还不时受邀去各地作报告、开讲座。日前终于抽出时间,接待我这位老友的采访。旧作重提,新作再论,实为大幸也。

《蹉跎岁月》——知青文学的代表作

1969年3月31日,上海车站开出的知青列车,经过整整56个小时的颠簸和运行,终于在离贵州省贵阳市还有90公里的一个小站停下。19岁的叶辛同他的伙伴们就此来到了贵州省修文县久长人民公社永兴生产大队砂锅寨生产队插队落户。

初到砂锅寨,叶辛用了15页信纸,向上海同学描绘贵州山乡之美。还叮嘱同学,“把信互相传阅一下,让他们都知道,我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叶辛告诉我:

我从小就喜欢文学。上小学时,偶然看到一本《儿童时代》,这本有字有画的书很快吸引了我,我知道了世界上有高山、大海、冰川。后来,老师每个星期在周会课上,都会给我们讲陶承的《我的一家》的故事,每次讲都拿着书,我以为里面一定有许多漂亮的插图,可抬头看了半天,发现书上只有一行行的字。老师每周讲一节课,这速度我忍受不了,就拿零用钱去买了一本。就这样,书籍打开了我通向新世界的门户。

我从小喜欢记日记,有意思的东西都会记下来。刚到贵州的山寨时,主要是气象日记,因为山区气候多变,雨的形态特别多,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后来常和苗寨的人接触,听到各种故事,也会记下来。这样的积累多了,就可以试着写成故事了。

插队在山寨,白天的劳动非常累,挑粪、耙田、铲敷田埂、钻进煤洞拖煤、在土砖窑当小工、采茶叶、背灰……除了上铁路工地和后来教了一阵子书,只要是队里出工的日子,我都出工干活。劳动之余,我就练习写作。下雨天不出工,知青们聚在一起抽烟、喝酒、打牌、吹牛消磨时间,我找个安静处去写;晚上,我以床铺当桌子,坐在小凳上,点一盏自制的小油灯写。就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写出的长篇小说《春耕》,却被退稿了。受到退稿遭遇的还有另外两本写铁路工地的书。

我失望地掉了泪,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过还是忍受下来了。那时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挫折。一来是我要面子,我有自尊心;二来我牢记着“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句人人皆知的俗话,即使在收到退稿信的那一天,我也没停止过写作。

在苗寨,没地方买稿纸。商店里有信笺,可太贵,我买不起。好在可以买到工作手册,几毛钱一本。我离开山寨时,我有很多这样的本子了,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写作素材。每天下班后,我带着本子,去记录苗乡的地理环境、房屋结构,去问当地的老汉和娃崽:鱼为啥养在稻田里;坡上的树都叫些什么名儿;林子里有些什么鸟,婚丧嫁娶时为啥非按一定的程式办;当地流传着哪些民歌;上山对歌时,男女青年之间唱的是啥内容;新中国成立前的山岭河谷是这个样子吗?有没有土匪;商人们带些什么进这一带山岭里来……问完了,回到工棚里,倒头便睡。

1972年,砂锅寨耕读小学缺老师,公社领导见我为人诚恳,又十分好学,就将我调到学校当了老师,这对爱好文学、喜欢读书的我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我开始发挥自己的文学特长。在一次劳动休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个地方的老乡肯定不知道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肯定不知道我读过那些外国书里面的外面世界。我一边看着远山近水,一边在想,外面世界里的人也不知道我们这里呀。如果把这里的故事写出来,写得有趣,我想,人家也是要看的。

1978年的冬天,我听说了这么一件事:

有个干部子弟,父亲被打成“黑帮”,关进牛棚。他本人也插队落户到一个村寨。在那里,他与一个历史反革命的女儿相识。一个在河滩上放羊,一个在生产队赶鸭子,同病相怜,爱得深沉。打倒“四人帮”以后,痴情的姑娘满以为幸福的未来在向她招手,却不料迎来当头一击。受迫害的干部官复原职后,对儿子谈的这个对象的出身大为恼火,以高压手段阻止两人恋爱。儿子扛不住父母的压力和回城的诱惑,抛弃了恋人。女孩绝望地投河自尽。

我被震动了,回来后在笔记本上写下:我虽没到过湘西插队,但听故事的时候,主人公的形象历历在目。我要把这个故事写成小说。

此时,另一件事又打动着我:

这是我们附近的一个公社,有位知识青年,表现非常好。当时我们做砖坯,我本人从早干到黑一天只能打80块砖,一般农村劳力能打300多块,而这位青年一个人从早到晚能打600多块,说明他是干活的能手。每次厂矿招工人,大队书记都推荐他到公社,但到了县里就被退回来,前后退了3次。后来,书记不服气,带他到县知青办问个究竟,回复只有一条,就是家庭出身不好。这让这位青年很压抑很苦闷,一天要抽两包烟,搞得手指都熏成了蜡黄色……

这就是小说《蹉跎岁月》故事的雏形。

我的思绪泛滥起来,夜不能寐,决定要写一写“血统论”对整整一代中国人的戕害,写一本新的长篇小说。不过,我要把它的结局写好,决不写成悲剧。

就这样,1982年,一部通过对知识青年生活和爱情的描写,竭力鞭挞反动血统论的小说《蹉跎岁月》完成了。

书中的故事发生在1970到1976年间。这个时期,我国的政治风云多变,每个人的命运都像一只在疾风暴雨中飘荡的小船,忽沉忽浮,不知驶向何方。在这个历史背景下,出身不好的知青柯碧舟不顾生活的磨难和重重政治压力,仍然坚定执着,于逆境中进击,为他插队落户的山区人民发掘资源,建立了小水电站。感于他的品格和处境,军干家庭出身的女知青杜见春,对他产生了怜悯和同情。但反动的血统论给杜见春的心灵布下了鸿沟,使她在柯碧舟纯洁爱情的追求前却步了。不久,杜见春的父亲被打成“走资派”,面对政治地位的急剧变化,杜见春的灵魂经受了一场严酷的洗礼。在她父亲被平反后,她才执着地爱上了柯碧舟。

我试图通过这个故事的主线,展示不同类型、不同出身青年的恋爱和生活态度,从而刻画了这些青年的不同理想和追求,画出那个年代的政治风俗画。

小说发表后,在全国的知识青年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更引发全社会对这一特殊群体的关注。其中也感动了中央电视台导演蔡晓晴,于是决定将它搬上荧屏。

没想到,这第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电视连续剧,影响如此之大,不仅受到观众的欢迎,而且得到专家的肯定,电视剧荣获了第一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优秀电视连续剧、优秀男演员、优秀女演员等多个奖项。

信也从全国各地飞来。蔡晓晴导演对我说:“那个信啊,真是从来没有收到过那么多。我们都是拿大麻袋去装的。”后来听到主题曲的演唱者关牧村说:“那时很多观众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原来就是知青,就听着你的这首歌,我们感觉在社会上还能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唱出我们这一代人的心声和感情。”

《蹉跎岁月》播出后,两三个月内我也收到了上至84岁、下至9岁的不同年龄层次读者来信1700多封。

我深深感到:“这故事是命运赐给我的。倒不是我怎么聪明,怎么能干,但我确实感到欣慰,经历了我们这代人的知青生活,不管好与坏,我写出来了,得到了同时代人们的认可。”

笔者后来也听到有关《蹉跎岁月》引起轰动的故事:那是叶辛当选为人大代表,在他参加第六届全国人代会期间,代表住地有个特设的售书亭,《蹉跎岁月》很快卖光了,却仍然不断有代表来问,结果大家发现作者就在身边。于是,有11位教授自发地组织了一个《蹉跎岁月》讨论会,请叶辛参加。西南交大一位姓曹的教授说,他从不看电视剧,有一次见女儿边看边哭,他也坐下来看,一直看到完,一夜没睡好。

这是《蹉跎岁月》的魅力。一代人的青春,是知青们的汗水、眼泪和苦涩艰辛、希望和憧憬。诚如叶辛所言,文学有记录历史的功能,我将我们正在经历的历史以文学的方式真实记录下来。我希望我写的东西能呈现我对时代命运的想法,对社会演变的反思。

《蹉跎岁月》成为影响整整一代人的经典知青小说,畅销近200万册。诞生四十余年,至今已出有24个版本。2019年该小说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

《往日的情书》——恋爱长跑终究开花结果

1969年,与叶辛一同离开上海去贵州的还有妹妹叶文和她的同学王淑君。叶辛没有想到,王淑君日后会成为他的恋人和妻子。

王淑君在家里是年龄最小的一位,因为哥哥姐姐早年去了贵州,已经在那里工作和生活。父母为想自己的小女能得到照顾,所以,让王淑君也选择去贵州。

叶辛至今清楚地记得到达贵州时,那天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奇特的倒春寒,雪花飘呀飘呀,飘落在盘山绕坡的公路上,飘落在送他们的卡车上,飘落在连绵无尽的大山脊梁上……就这样,叶辛带着迷茫的热情到达了他的“第二故乡”。在那偏僻的大山沟里,他开始自食其力:从低矮的牛栏、马厩、猪圈的小门里,把猪粪、牛粪挑到农田里去;参加修建湘黔铁路,伐木,下河捞沙,开山放炮,抬石头。晚上,他则守着煤油灯,伴着茅屋外三两声犬吠,几乎每天都要写到夜阑人静。

他的痴情和执着,悄悄地打动了一位姑娘的心。她就是王淑君。

因为王淑君时常来看叶文。就此与叶辛也熟悉起来,感情上走得更近了。

王淑君插队的杨柳大堤离叶辛的砂锅寨有十多分钟的山路。从砂锅寨到王淑君住地,要经过一个大树林区,寂静、阴沉,所以,叶文后来将回送王淑君的任务交给了哥哥叶辛。叶辛回忆说,这大树林成了他们相恋的开始。但那时,他们相约每星期只见一次面。

有一天星期三收工后,叶辛盼等见到王淑君。天慢慢黑下来,他在屋檐下望着灰白色的山间小路,焦急地等着。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看见王淑君一个人背着背篓慢慢走来。她走得慢,拖在人家后面了。叶辛叫了她一声,你怎么拖得这么晚?王淑君走到叶辛面前,一声也没吭,眼泪就掉下来了……

叶辛告诉我,根据当时规定,在当地结婚的知青,都自动失去知青身份而不能返城,于是恋爱成了一件既甜蜜又痛苦的事,甜蜜在于远在异乡的他们,有了精神上的寄托,痛苦在于要么两人永远扎根农村,而一旦恋爱中的一方有机会返城,势必给另一方造成伤害。

但叶辛、王淑君视对方为最爱,已顾不得这一切。

1972年,王淑君被招工到贵阳的一家水电厂成了一名学徒工,而叶辛仍然留在砂锅寨。

和叶辛一样,王淑君喜欢文学,于是两个人开始了频繁的书信往来。叶辛把砂锅寨枯燥乏味的知青生活,变成文字,通过笔端与王淑君交流谈心。

叶辛说,当年最长的一年写信54封,最少的一年是45封。虽然他们彼此没有相约,但两人都将书信扎好而保存起来。

从1972年王淑君离开农村到1979年结婚,恋爱长跑达7年之久。其书信往来成了厚厚的14扎。

这引来出版社的极大兴趣,汇编成书的就是今日我们见到的《往日的情书》。

这本书,凝聚着叶辛的情与爱,讲述着两人人生旅程中真切感人的故事。叶辛的恋爱季节是在砂锅寨孤军奋斗的岁月里开始的,王淑君慧眼识人,情坚不渝。7年中绝大部分的日子是在两地分离中度过的。在当时根本别想找到一部电话的情况下,维系两人情感的唯一手段就是写信。他们在书信中倾诉着相互的思恋和感情,互诉着插队落户生涯里的点点滴滴。带着被雨水浸蚀而看不清的字迹,这些书信没有经过一点修饰,按当时的原始面貌发表。

“承熹,自你走后,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这里的“承熹”,便是当年的叶辛。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感情的加深,两人间的称呼已由“承熹”“淑君”发展到“亲爱的熹”“你的淑君”……

《岁月未蹉跎》——儿子叶田为父母拍摄影片

不少人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何必再提?而叶辛始终觉得:“有没有那段经历的人是会不一样的,我的孩子看我可能也觉得我有些固执,有自己那一套逻辑,可能他只是没有当我的面讲出来。我当然会去努力了解他的想法,不过有时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我也得讲出自己的想法。逝去的不会再来,但生而为人,我们有义务记住过去。因为沉痛也罢,快乐也罢,它们都将化为生命中的一种养分。”

果然,叶辛的儿子叶田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用摄像机记录下这段难以忘怀的历史。

叶田是上海电影集团的导演,拍过不少电影作品。作为作家叶辛的儿子,出于对贵州的特殊感情,近些年他将镜头对准贵州,用电影语言表达对贵州的情义。他的团队先后在贵州龙里、安顺、盘州等多地拍摄电影,故事片《地下27天》《破案之致命追凶》,纪录片《酱酒天下》《脸子》等,是他向贵州致礼的影像作品。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影像的力量愈发凸显,它不仅是我们捕捉生活瞬间、留存记忆的重要工具,更是我们回溯历史、理解人生的一种深刻方式。从2023年7月29日,《岁月未蹉跎》在贵州惠水县好花红书院开机,历经一年有余的精心摄制,至2024年8月7日,该片圆满杀青。这部影片不仅是对自己父母那段独特岁月的深情回望,更以其独特的视角与真挚的情感引发了关于家庭记忆、时代变迁以及个体命运的深度思考。

叶田,出生于1979年,正好是父母作为知青来到贵州后的整10年。全家又在他整10岁那年回到上海。所以在他的记忆中,贵州只属于童年,留下的都是儿时美好的记忆。而对于父母插队的往事,20世纪80年代在贵阳工作的经历,其实是朦朦胧胧的。这部纪录片的诞生,无疑为叶田提供了一个契机,让他得以深入探寻父母的过往,同时也为观众打开了一扇窗,让我们有机会窥见那一代人在特殊历史时期的生活画卷。

纪录片的拍摄过程中,叶田带领团队走遍贵州九个市州,足迹遍布父母曾经挥洒汗水的地方。从修文县到黔东南,再到贵阳,每一处都承载着父母年轻时的足迹与故事。

叶田说,最开始,妈妈对我这次拍摄是排斥的,用她的话说,一走到插队待过的地方,就想起那时候的苦日子,没必要、不想回想那时候的事情。但是我说,现在是“有必要”的时候了,因为我的纪录片需要,不但要您和爸爸回忆这段经历,我们还要去实地走一走。妈妈是被我软磨硬泡万般无奈才答应去的。

令人动容的是,当父母重新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当他们两人走进谷陇岩英村,真的看到当年修建铁路住过的地方时,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爸爸指着一块空旷的玉米地,煞有介事地一个一个指给我看当年工棚搭建的位置,他住的是从右边数过来的第三个……在我眼里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1970年热火朝天的铁路工地。沿着村后的小径没走多远,妈妈一眼就看到了路边那口水井,她跑过去蹲下洗漱,就像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样子。他们两人在岩英村这里指指、那里点点,就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般,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叙旧。1970年,他们从插队落户的修文县出发,前往黔东南修建湘黔铁路。在这里整整待了两年。也是在这两年里,他们从相知到确定了恋爱关系。

昔日的艰辛与欢笑、梦想与挫折犹如昨日重现。这些场景不禁勾起了父母对青春岁月的深情回忆。摄制组每到一处,叶田都能了解到父亲的一些故事,而且许多故事他都是第一次听到。在叶田看来,拍摄电影的过程,就是一次再认识父亲的过程,更是再认识贵州的过程:“回看父亲的一生,正如纪录片《岁月未蹉跎》的名字,在历史的长河中,他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没有辜负曾经的热血青春。这是人一辈子最宝贵的财富,也是父亲献给土地、献给贵州的一抹亮色。”

通过电影手段,让那段史迹在当下的视域中再现。叶田说,纪录片以一个作家的人生经历和命运起伏,带出一个省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变迁,从而折射出国家和民族的巨变。而父亲的人生经历,则为这部片子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视角。可以说,父亲的一生,是与贵州相知相伴的一生。55年的光阴,就是父亲与贵州之间不离不弃的情感见证。

所以,纪录片《岁月未蹉跎》不仅是一部家庭记忆的颂歌,更是对贵州半个多世纪沧桑巨变的生动记录。从叶辛夫妇插队时的偏远山村,到如今交通便利、高楼林立、美丽乡村遍布的新时代贵州,影片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这片土地从落后走向繁荣的历程。与此同时,叶田还巧妙地将镜头对准了当下贵州的文化人才,一路上,将遇到的在惠水潜心经营书院、把阅读实实在在带入了乡村的刘学文;将传统民族舞和现代舞相结合的舞蹈家乌宏志;在安顺牛蹄关潜心绘画的年轻画家文龙……拍摄过程中,我们有意无意地与他们产生了奇妙的交集,纪录片的内容也因他们的出现而变得更加丰富。

影片以“岁月未蹉跎”命名,寓意深刻。对于叶辛夫妇而言,那些看似被蹉跎的青春岁月,实则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了他们宝贵的人生财富,亦为贵州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底蕴。而对于贵州这片土地,半个世纪的光阴并未让它沉寂,反而孕育出勃勃生机,展现出后浪推前浪的活力。这种个体与地域的双重叙事,既是对历史的致敬,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据了解,如今《岁月未蹉跎》剪辑工作已经过半,待最后合成后,一部风味独具的纪录片将会以一种清新的面貌呈现在观众面前。该片将剪辑成电影版和电视版。电影版90分钟,为院线电影;电视版6集,每集30分钟共180分钟,将在贵州卫视和网络平台推出。

对于叶田花费一年多的时间,为爸爸妈妈拍一部纪录片,没有经济收益,甚至可能没人愿意看这样的纪录片,有人问这值不值得?叶田明确地回答,这是他从业以来最有价值的一次拍摄。同时,他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为父母拍一部纪录片。

为此他建议道:找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拿出你的手机,把它架在支架上,请父母坐在你的镜头前,倒上一杯清茶,让他们回忆自己一生的故事。这,普通人应该也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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