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方言声调对竹笛曲音调特征的影响

2024-01-01 00:00:00陈思馗

中国民族博览 2024年6期

【摘要】我国语言声调影响着音乐的音高处理，影响着各地区音乐唱腔，在乐音形态上体现为民族音乐中的“腔音”。淄博方言归属冀鲁官话，为声调语言。我国民族器乐曲特征之一是乐曲旋律直接或间接来源于声乐作品，而“无品无键”的竹笛十分善于模仿语言声调，故文章聚焦“腔音”中的方言声调特征，通过对淄博民歌《赶牛山》与竹笛曲《沂河欢歌》的比较研究，从淄博方言声调中的单字调特征以及两字组连读变调特征这两个层面论述淄博方言声调对《沂河欢歌》中“腔音”运用的影响，发现竹笛曲《沂河欢歌》中的部分音调特征，受淄博方言声调调型和调值影响。

【关键词】淄博方言声调；竹笛曲；音调特征；沂河欢歌

【中图分类号】H17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6—001—04

我国民族音乐十分注重“依字行腔、行腔归韵”的发声准则，依据具体唱词字调而形成的唱腔，受声调的调型、调值等相关因素影响，因而我国大多数取材于声乐作品的民族器乐作品，旋律也间接受到了语言声调的影响。竹笛演奏对于语言的模仿，主要体现在滑音、颤音等技法的演奏上，这些技法表现出带有“滑进式”音高变化的“腔音”。“腔音”作为中国传统音乐富有特色的单个音，“语言声调是其产生的重要基础”①，因为声调主要由音高构成②，音高的变化导致了声调的变化，这一点与“腔音”在音高上的表现十分相似。故本文尝试从调型和调值这两个影响声调进行方向和幅度的因素入手，将淄博民歌《赶牛山》唱词声调与《沂河欢歌》旋律进行比对，探讨地方方言声调对竹笛曲音调特征的影响。

一、淄博方言声调与竹笛音调的关系

（一）淄博方言声调特点

从汉语音调特点来看，淄博方言归属冀鲁官话，官话是汉语一级方言，语言系属汉藏语系③，是一种声调语言。声调是每一个音节单读或作为词尾时固有的、能明确其意义的声音高低和升降，声调概念下与本文相关的术语包括：调类④、调值⑤、调型⑥。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声调按照高低升降的音高趋向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调类，方言的分类则更为复杂。现代语言学对有声调的语音中音节相对高度及其升降变化称为调值，调值是声音变化趋向的运动形态，这种运动形态与音乐中的音高运动形态极为相似。按照赵元任创立的“五度标调法”，将声调相对音高分成五度，一度最低，五度最高，其为确定调值和描写音节音高变化的调型提供了一个调域，也就是声调音域。

淄博方言的声调特点，主要就取决于调类和调值，“淄博方言调类包括三调类和四调类两种类型，以四调类为主，淄博方言部分地区声调个数相同，具体的调类和调值有所差异”⑦。对于方言间“内部有分歧、对外断不开”的困境，侯精一谈到只能“求其大概而已”⑧，故下文将主要以淄博五区三县声调共性来分析乐曲。

由表1可知，普通话与淄博方言声调中同一调类的调型与调值存在差异，淄博方言中阴平调型和调值由普通话的高平调55变为降升调213或214，阳平调型和调值由普通话的升调35变为高平调55或降调42，上声调型与调值由普通话的降升调214变为高平调44或55，去声调型仍为降调，但调值降幅有所不同，由51变为21、31或不变。

以上分析仅为单字调情况，淄博方言中还存在两字组连读变调？的情况，两字组连读变调即连续变调，指“两个或两个以上音节连在一起说出时，原来的单字调常有变化。”？即单字的调型与调值发生变化。总的来说，淄博方言声调相对较为复杂，与普通话的调型和调值有所不同，各区县连续变调情况有所差别，有的字在连读时调值与单字的调值相同，有的则产生新调值。但仍然能够通过分析提取一些共性，如两字组连读时“变调表现多为前变型，阴平、上声、去声为前字时多发生变调，去声为前字时均不发生变调。”？

（二）淄博方言声调对淄博民歌旋律的影响

《现代汉语》中提到“音乐中的乐谱也可以把声调的高低升降大致表示出来。”？李西安则说到：“词的声调对旋律的影响是根本的。”？对淄博当地的音乐而言，不管是创作之初，或是传承发展中，语言声调因素始终是其旋律曲调产生和变化的动因之一，民歌等声乐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以地方方言声调规律作为创作基础，这一因素正是淄博地方音乐保持自己独立个性和特色的积极因素。

从民歌唱腔处理的角度看待淄博方言声调对旋律的影响，突出表现之一便是旋律中保留着淄博方言中降升调的阴平字唱法、降调的阳平字唱法和高平调的上声字唱法。例如，《赶牛山》中存在将“年”“人”等普通话中的阳平升调字处理成降调唱腔。淄博方言声调特征在乐曲旋律中有规则的体现，这就是其在民歌旋律中的表现。

（三）淄博方言声调在竹笛曲中的体现——“腔音”？

1.“腔音”概念简介及其语言学基础

乐音在音高形态上分为“腔音”和“直音”两种形态，“腔音”即“音高变化的音”，是指在发音持续过程中，音高发生变化（振动频率不固定）的单个乐音，分为“绰注吟猱”四类（关于“腔音”及其与语言声调的关系详见《腔音说》？）。“腔音”和语言声调相联系是我国传统音乐中最重要的音乐特征，是“腔音”生成和喜好运用“腔音”最根本的文化背景。

声调与“腔音”高低升降变化皆为滑进式，而非钢琴异键之间的跳进式，并且调值与“腔音”的高低皆指相对音高。淄博方言声调与普通话声调的不同导致音乐上“腔音”运用差异，促使山东淄博地区形成了独特的“腔音”运用规律。虽然“腔音”内部除音高外，还可能存在力度、音色的变化，但音高变化是其最显著特征，也是最便于与语言声调进行对比的因素。

2.竹笛的“腔音”表现及其与淄博声调的关系

我国民族器乐曲特征之一：“乐曲旋律直接或间接来源于声乐作品，包括来源于南北曲（含元散曲）、明清俗曲、戏曲、说唱、民间歌曲等声乐形式的器乐曲。”？杜亚雄提到：“器乐旋律的形成和发展是建立在声乐基础上的，把歌唱中的‘腔音’转移到古琴等多种民族乐器上，便出现了‘绰注吟猱’等演奏手法。”？正是由于“腔音”长期以来影响着民族音乐审美习惯和喜好，又因我国民族乐器曲直接或间接的来源于声乐曲，人们自然将歌唱中的“腔音”转移到竹笛等民族器乐上。

竹笛是我国广为流传的吹奏乐器，具有“线”状发音的特点，通过口风控制、手指不同按孔技巧加工后的乐音具有明显的“腔音”特征，竹笛更是以演奏“腔音”见长。也正因为“无品无键”？的竹笛能够演奏滑进式的音高变化，便得到了“腔音”的普遍重视，在丝竹乐、鼓吹乐等各类合奏音乐中，作为主奏乐器的通常是笛子等乐器，以便于用“腔音”表达与汉语字调相符的旋律。

技法运用方面，音高跨度受声调调值影响，因为声调调值高低是一种比例关系，在竹笛技法上的运用要求为音程与声调调值差相似，也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做变化处理。在淄博方言声调中，去声调型在不同地区的降调幅度不同，高青县调值为21，调值差小，而沂源县调值为51，调值差大。对于高青县降调调型的模仿可以运用跨度较小的滑音，而对于沂源县，则相反，甚至可以使用历音（历音能够造成音高“滑进式”的听觉效果），这就使得“腔音”表现更符合当地语言习惯。以上是直接对声调的模仿，如若对民歌、戏曲等声乐作品中的唱腔进行模仿，则应重点考虑歌曲旋律的音高运动方向与音程跨度，选用合适的技法。简而言之，模仿淄博方言特点的竹笛技法运用，受淄博方言声调的调值和调型影响。

二、竹笛曲《沂河欢歌》中的“腔音”与淄博方言声调特征比对

淄博方言声调对于竹笛曲音调特征更为直接的影响，可以从《沂河欢歌》中的“腔音”运用体现出来。竹笛曲《沂河欢歌》由当代著名山东籍竹笛演奏家曲祥所作，快板段落以淄博民歌《赶牛山》为素材，结合滑音、历音等演奏技法，充分展现了淄博民歌中的方言声调特点。《赶牛山》是60年代初，中国音乐家协会、民族音乐研究所等单位进行编辑《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工作后，被抢救出来的众多淄博民歌中最具淄博地方特色的一首歌曲。

本文研究局限在于仅以《赶牛山》第一段歌词“年年是都有这”进行淄博声调特征的分析，该歌曲实际上为分节歌形式，有多段歌词。如今，《赶牛山》已经传播至淄博多个地区，改编成多个版本，多版本谱例为民歌的传承提供了更丰富的资料，但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歌曲方言声调特征研究的难度，且淄博各地区声调有所差别，难以考究《赶牛山》受哪个地区方言影响最深。而第一段歌词相对来说最原始，传播更广泛，影响更深入，后改编的歌词难免脱离民间群众，失去“创作自发性”21。并且快板段是该竹笛曲体现淄博方言声调与“腔音”关系的主要段落，故本文仅对快板段落进行分析，从淄博五区三县声调共性出发，以单字调以及两字组连读变调探讨乐曲中的淄博方言声调特点。

（一）《沂河欢歌》中的淄博方言单字调特征

《赶牛山》歌词“人”（阳平）字，普通话声调调型为升调，淄博方言单字调型为降调，歌曲“人”字的旋律具有下滑趋势，符合淄博方言声调阳平字高降调的特点，《沂河欢歌》竹笛演奏时则运用历音技法来表现该字的高降调。（《赶牛山》原调F调，《沂河欢歌》原调A调，为方便比对，本文谱例两首歌曲皆以G调记谱，如下将乐谱有关部分摘录。）

歌词“年”字同上述“人”一样，普通话声调调型为升调，淄博方言单字调型为降调。谱例3第二拍“年”字的旋律约为g2到d2的下滑音，声调调型走向与“腔音”运动方向趋同。在《沂河欢歌》对应旋律演奏时，则以d2到b1的下滑音将此“腔音”演奏出来，以此造成与声调降调相似的听感。

而与“年”字有着相同旋律的“有”（上声）字，普通话声调调型为降升调，淄博方言单字调型为高平调。该字声调与旋律的关系就不如“年”字来的密切，该小节是对前一小节材料的重复，作曲技法掩盖了淄博方言声调特征。

歌词中的虚字“溜”（阴平），普通话声调调型为高平调，淄博方言单字调型为降调。谱例4《赶牛山》与《沂河欢歌》旋律中d2到#c2的双音动机，具有向下运动趋势，并且这一乐句末端中出现了“腔音”，旋律走向与淄博方言声调调型更相近。人们通常在念“溜”字时，受韵母影响，口型并不固定，会导致该字的声调略微下滑。实际上，演奏者在该曲作re指法的情况下快速演奏d2—#c2音时，手指并非完全垂直按下或抬起，更近似于贴着孔面一侧覆盖到另一侧，虽不明显，但听感上也会造成“滑进式”的音乐效果，使得该双音动机也体现着淄博方言声调阴平字下滑的特征。

综上，就单字声调分析，《沂河欢歌》中存在部分“腔音”运用与淄博方言声调有关。

（二）《沂河欢歌》中的淄博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特征

《赶牛山》歌词中的“三月”两字组普通话调值为55+51，在淄博方言声调中，该两字组字词根据地区不同将调类划分为平声+去声，调值214+31/51或阴平+去声，调值213+31。在两字组连读时，如下地区前字存在变调情况：高青县调值24+31、恒台县调值24+31、张店区调值24+31、周村区调值24+31、淄川区调值24+31、博山区调值24+31、沂源县调值23+51。仅临淄区在两字组连读情况下前字调不变，调值仍为213+31。谱例5所示，《赶牛山》“三”字的旋律走向向上，与淄博大部分地区“三月”两字组连读前字变调后的声调方向相同。《沂河欢歌》当中则运用了“腔音”来表现滑进式过程，并保持了与《赶牛山》旋律相同的方向。

《赶牛山》歌词中的“姊妹”两字组普通话调值为214+51，在淄博方言声调中，该两字组调类为上声+去声，调值44/55+31/51。在两字组连读时前字存在变调情况的地区有：高青县调值24+31、恒台县调值24+31、张店区调值24+31、周村区调值24+31、临淄区调值42+44、淄川区调值24+31、博山区调值24+31、沂源县调值23+51。除临淄区两字组前字由高平调变为高降调外，其他地区两字组前字皆由高平调变为升调。谱例6可见，“姊”字旋律走向向上，与淄博大部分地区“姊妹”两字组连读前字变调后的声调方向相同，该旋律在《沂河欢歌》中进行了变奏，但《沂河欢歌》中的旋律走向听感上还是保持了与“姊”字在两字组连读变调情况下一致的声调方向，并且在曲祥演奏中发现，该旋律听感上能造成一定的“腔音”效果。

《赶牛山》歌词中的“河滩”两字组普通话调值为35+55，在淄博方言声调中，该两字组调类为阳平+阴平，调值为42+213，在临淄区俩字组连读时，声调不变（仅在临淄声调类别中分为“阴阳上去”四类）。“河”字在两字组连读变调情况下的声调方向与《赶牛山》中“河”字的旋律走向趋同，听感上造成了“滑进式”乐音运动效果，但这一旋律走向并未在《沂河欢歌》中体现，音仅处于一个相对的高位置。“河”单字调型为高平调，在调值高度方面，《沂河欢歌》中与“河”字相对应的旋律在乐句中相对处于高音位置，也符合淄博方言声调的特征。

综上，通过两字组连读变调分析，仍能发现《沂河欢歌》中存在部分“腔音”运用与淄博方言声调有关。

三、结语

由文中淄博方言声调与竹笛曲《沂河欢歌》互动关系可证，竹笛曲《沂河欢歌》中存在部分“腔音”运用与淄博方言声调有关，在单字调和连续变调中皆有所体现。并且该乐曲快板段落中影响“腔音”运用的主要声调因素是调型与调值，存在一定的运用规律，主要体现在乐音的运动方向与运动幅度。并且研究发现，按照淄博方言声调处理唱腔的仅为部分情况，也正因为部分旋律摆脱了声调的束缚，才造就了《赶牛山》中优美凝练的民歌旋律，而歌曲中又保留着一定的淄博方言声调特点，进而让《沂河欢歌》能够表现出淄博地区独特的风格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