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切尔绘画中的色彩探析

摘 要：本文旨在研究米切尔绘画中的色彩表达，从观念与绘画主题出发探析了其色彩观形成的原因。具体分析米切尔作品中的色彩运用，论述画家个人的记忆与情感如何介入其创作过程，并最终形成具有主观性色彩的画面表达。以此阐明米切尔对于主观色彩、观念与技法的独特理解，分析这位艺术家独特的色彩风格，以及对后世艺术家的启示。

关键词：琼·米切尔；色彩；美国抽象表现主义

Abstract：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study the expression of color in Mitchell’s paintings， exploring the reasons for the formation of his view of col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ception and the theme of painting. Specifically analyzing the use of color in Mitchell’s works， the paper discusses how the artist’s personal memories and emotions intervene in his creative process and ultimately form subjective color expressions. In this way， Mitchell’s unique understanding of subjective color， conception and technique is clarified， and the artist’s unique color style is analyzed， as well as the inspiration for future generations of artists.

Keywords： Joan Mitchell；color；American abstract expressionism

0 引言

琼·米切尔（Joan Mitchell，1925—1992年）是一位抽象派艺术家，是20世纪50年代纽约艺术家学院的积极参与者，并与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运动有着密切的联系。然而她本人并不关心标签定义，她说：“抽象不是一种风格。我只是想创造出一种表现性的作品。”出乎意料的，米切尔画面的抽象性并不出于她对于自我意识表达的迫切性，而是出于她对于所描绘主题的忘我的沉浸，甚至说是崇敬。米切尔的绘画时常涉及两个主题：诗歌与自然，二者与她的作品有着亲密的联系。她从自然世界和诗歌以及塞尚、马蒂斯、莫奈和梵高等大师的作品中汲取灵感，目标不是画出可识别的风景，而是用她的话说：“捕捉一种感觉”，或者说是“记忆中的风景”。她的观念使得她的画面呈现出极具生命力的抽象表达，尤其体现在她的色彩。通过她鲜艳的主观性色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抽象的自然，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1 抽象的自然——琼·米切尔色彩艺术形成原因

琼·米切尔说过：“克莱门特·格林伯格认为画面中不该有一个中心的形象，所以我自己创造了一个。”米切尔所指的“中心形象”正是基于她所看到的以及她所感受到的、介于具象与抽象之间的——她本人称其为“记忆中的风景，以及记忆中对它们的感受。”[1]这种观念影响了她的观察方式，使得她的抽象绘画与自然有了更直接的情感和个人联系，形成了其极具主观性的色彩表达。其观念的形成与个人经历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米切尔的创作母体之一是诗歌。具体体现在创作上，米切尔画面表达中具有高度的思想性以及行动绘画的特质，而这些特质最早可以追溯到她的童年时期受到的影响。米切尔1926年出生于芝加哥，她的父亲是一名医生，母亲是一名诗人，家庭氛围使得她接受了良好的阅读与教育。在她十岁的那年，米切尔的诗歌《秋天》发表在了杂志《诗歌》，她的母亲是该杂志的编辑。而米切尔的父亲是一名艺术爱好者，在当时被称为“周日艺术家”，她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画画，并在12岁时就决定成为一名艺术家。

而观念的形成中，学习与创作活动的经历无疑是对她影响最深的。米切尔曾就读于芝加哥艺术学院。1947年，米切尔到纽约生活了一年，她在这里接触到了纽约学派的思想和新兴的抽象表现主义风格，这是她作为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的起点。

1948至1949年，米切尔获得了2000美元的旅行奖学金，这使得她能够在法国南部旅行和绘画一年。在那里，她开始按照自己的抽象风格和“抽象的自然”的抽象作品定义进行绘画。

回到纽约后，米切尔看到了更多的抽象表现主义画家的作品，并与弗朗兹·克莱因、威廉·德·库宁等人建立了友谊。她还与海伦·弗兰肯切尔、李·克拉斯纳、伊莱恩·德·库宁和格蕾丝·哈蒂根成为朋友。米切尔最早的抽象作品之一《无题》（图1）就是受到了这些新朋友的影响，这幅画作虽然在画面空间的处理上呈现出立体主义的痕迹，但在精神性与笔触处理上已经显示出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的影响。

在“第九街”成功举办画展后，米切尔此时在纽约艺术界已经获得了相当的影响力，但她本人并不喜欢纽约艺术界的压力，1955年，她搬到了法国长期居住。并在之后于莫奈故居吉维尼附近的韦伊特镇购买了两英亩的庄园，其中园丁的小屋曾经就是莫奈的家，她在这里一直工作到1992年去世。在法国定居之后，米切尔开始全身心地投入风景画的创作。《琼·米切尔》一书的作者朱迪斯·伯恩斯这样评价这位画家：米切尔的绘画呈现的是一种“外在视觉”，在她的画面上，自然并不是被她进行改造后呈现出的画面效果，而是一种自然生长的力量。在朱迪斯看来，米切尔的艺术不同于抽象表现主义，因为她的艺术不是自传式的，也不是以表现自我为目的的。正如米切尔所说：“一切来自风景，也是关于风景的，而不是关于我个人的。”[2]米切尔的这些风景来自她的记忆，她认为自己的作品是她对过去以及最近的无数的经历与体会集合而形成的一个特征的总和。正如艺术评论家欧文·桑德勒在1957年10月刊的《艺术新闻》中的文章“米切尔画一幅画”上写道：“……记忆是她的创作领域。”同时，米切尔对于大自然的体验保留在她的作品中，也就是说她的画面并不是完全出于她的个人想象与感受。米切尔谈到这一点时说：“……我从记忆中的风景中作画，这些风景是我随身携带的——以及记忆中对它们的感受，当然是经过转化的。我永远不会照搬自然。我更愿意画大自然留给我的东西。”[3]

米切尔的观念使得她的创作在一开始就带有十分的抽象性，她对风景进行了深入地观察，她对生活中的形式、空间和色彩进行了敏锐的视觉分析，这些都是她在绘画时借鉴的视觉记忆的一部分。

2 琼·米切尔绘画的色彩运用

用奥斯卡·王尔德的话来说：“仅仅是颜色就可以以一千种不同的方式与灵魂对话。”色彩在绘画中是表达创作者感受的强大媒介，传达出不同的情感信息。米切尔对于色彩的运用使得她所描绘的自然成为了一种高度的意识状态下的自然，在她的画面中，具体的内容变得不可辨识，于是色彩变得独立，不再为还原事物的光与色而服务。色彩作为一种绘画语言的表现性因此得以解放，将绘画从工具论的角色中剥离了出来，达到了与观者的直接交流，在视觉感觉与受体之间建立了牢固的关系，从而唤醒更强烈的感受。而这些都来自于色彩的对比与组合，为画作注入了不可替代的精神性。

米切尔于1956年创作的《铁杉》（图2）无疑是其早期的突破性作品之一。她在这幅画中运用了大胆的、行动式的笔触。冷白色、绿色与黑色的水平线相互作用，并不还原具体形象，却唤起人们对于这种常绿冬季景观的感觉。整体画面呈现出“满幅”构图风格，画面中并无依据视觉中心来分布的核心形象与陪衬形象、前景与背景。这一全面铺开、不见视觉中心的构图方式放大了色彩的特质，伴随着笔触的作用，使得观者将观看的重点放置于随笔触穿梭于变化的色彩中，进一步强调了画面色调的萧瑟感，强化了色彩的情感特质。这种被反复强调情出自米切尔的设计，按照米切尔的习惯，她只在作品完成后为其命名，并解释说该名称的灵感来自于她阅读华莱士·史蒂文斯1916年的诗《黑色的统治》时所经历的“黑暗和蓝色的感觉”。[4]

同时，在这幅画中，米切尔的画面正像是回溯到了她10岁那年发表的诗歌中情境——“锈迹斑斑的树叶嘎吱作响，昏暗的天空笼罩着蓝色的阴霾，田野里铺满了被太阳晒黑的秸秆——风匆匆而过。”

许多评论家将米切尔的作品与印象派相联系，事实上米切尔的色彩在后期变得愈发高饱和度，与莫奈晚期的画面在意境上有许多相似之处。我们知道在莫奈的晚期，由于深受白内障的折磨，他有一段时间几乎失去了对色彩的辨别能力。虽然莫奈是忠实的对自然的模仿者，但在这种情境下，他越是渴望画下现实的光与色，却越是远离，结果是其晚期画面中的非自然的色彩呈现出强烈的抽象意味与矛盾的情感。米切尔曾表示过并不喜欢莫奈，除了他晚期的作品。而就像莫奈比我们传统认为的更为抽象，米切尔如前文所说的，是一位比她的表现主义背景所暗示的更接近自然的艺术家，她十分注重色彩与自然的感觉。在2022年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主办的“莫奈—米切尔”联展中同时展出了二位艺术家的作品，展览现场中莫奈的睡莲池和垂柳与米切尔作品中大面积的鲜艳的蓝绿色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后者就像是前者更纯粹的衍生（图3）。

米切尔于1983年所创作的《大峡谷XIV》（图4）可以作为米切尔对于莫奈晚期回应的一个代表，用她的话说“在画面中寻找一种颜色对另一种颜色的影响以及它们在空间中对彼此的影响”。这是一幅充满力量与情感的作品，亮黄色、绿色、蓝色的大笔触交织在画面中，呈现出互动的效果。画面最直接的冲击是黄色与蓝色的色彩对比，米切尔的对比色是强烈的，并且似乎自己在空间内振动，在巨大画幅的作用下带来一种超然的敬畏与惊奇的情绪。而笔触的重叠以及颜料的喷洒滴流丰富了画面的层次，画中的互补色组合与色彩之间的留白散发着光芒，引领着观者沉浸于画中的世界。抽象性的局部汇聚在整体上，让人想起茂密的花丛，营造出郁郁葱葱和诗意的环境。它就像是一个活的有机体，自然在画面中所呈现出的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可辨识的形象，而是缩影——一个充满悲伤和失落的色彩世界，甚至启发我们对于宇宙与生死的思考。这是具有生命感的色彩，自然正是她情感的外部参照物。而这幅画作创作的背后故事同样来自一段记忆，是为纪念米切尔的朋友音乐家兼作曲家吉赛尔·巴罗逝去的一位童年友人。

而从米切尔的画面中也可以看到显而易见的梵高的影子，尤其是于1969年创作的向日葵系列（图5）。她对这一系列的作品评价道：“我并不存在。如果我看到的向日葵是垂头丧气的，那么我就垂头丧气，并画下它、感受它，直到它死去。”[5]米切尔表现自然的方式与梵高是非常相似的。尤其是他们同样使用铬黄、对比强烈的色彩以及明亮的色调来描绘所绘对象，二者的画面中都表现出了强烈的生命感。而在米切尔看似自由挥洒的画面中，实际上是出于她本人的精心安排，画面的色彩相互邻接、重叠、混合，厚重的色彩与稀释后滴落的色彩融为一体，无限拓展了向日葵的生命力。

米切尔的画作中的诗性的启示，使得她绽放的向日葵能够引出一种背后的不可重复的瞬间的记忆，向日葵这一对象消融在了她充满激情的笔触与色彩的流淌中，仿佛是从她的身体中被抽离出来的一般。色彩不再是简单的色彩，而几乎汇聚成一种发光体，被转化为一束纯粹的光和一种纯粹的感受。

米切尔的绘画来自于对于自然最直接的感受，记忆为她提供了创作最初的冲动，成为她画面架构的第一步。而色彩在此基础上，作为绘画表达最本质的语言，米切尔利用了色彩的表现性，达到了她所想要表达的抽象的情感目的，创造了强烈的画面表现力。

3 琼·米切尔绘画的艺术价值和影响

美国著名艺术评论家格林伯格在其代表性文章《前卫与庸俗》中这样评价抽象艺术：“前卫诗人或艺术家努力尝试模仿上帝，以创造某种完全自足的东西，就像自然本身就是自足的，就像一片风景——而不是一幅风景画——在美学上完全自足。”[6]米切尔的作品即是这样一片自给自足的风景，她的创作缘起于自然与诗歌，但内容已经被完全地消融于其艺术形式之中。当我们欣赏米切尔的作品时，独属于她的画面表达被传递给观者；这是独属于米切尔的记忆，而无法从现实何处或是其他艺术家的画面中寻找到。

米切尔主要的创作时间在夜间，她在灯光下作画，再在第二天早晨确认画面的效果。准备开始工作时，她会读诗或者听音乐。与我们所看到的极具活力与冲击力的画面相反的是，米切尔的作画过程是缓慢的、仔细的；她会退离画面很远，长时间地审视着自己的画面，再决定落笔的位置，然后快速而自信地完成一笔。画笔作为身体的延伸，事实上是艺术家意识的延伸。从米切尔的画面中，我们看不到具体的形象，而是色彩、笔触、肌理这些构成画面本身的元素为我们提供了直接的审美价值。米切尔并不预设画面完成时的模样，在绘画过程中时刻审视、调整自己的画面，目标是精确地再现她在大自然面前体验到的原始感受，然后在绘画中表现这种自然状态。此外，米切尔还力求“……去除自我意识……就像你骑自行车的时候把手放开那样。”[7]在作画过程中，她处于一种虔诚的状态。虽然米切尔的画作根植于情感与记忆，但她将它们转化为抽象作品的过程近乎是本能的，似乎是画布在引导其完成作品。她并不承认自己是一名抽象表现主义的艺术家，只是强调自己的画面来自记忆，是关于水、树木、狗、诗歌和音乐。

米切尔的绘画常常被与同样作为抽象表现主义画家的德·库宁相比较，二者的画面一样充满情绪与表现力。但米切尔无疑更具有女性气质，对自然的态度给她的画面增加了温柔色彩。作为女性艺术家，琼·米切尔生前就获得了相当的成就与商业上的成功，在生命的后几十年中定期在纽约与巴黎举办展览。而如今，人们对米切尔作品的关注和市场兴趣也在持续上升，艺术界正在发生着对于琼·米切尔的复兴。

4 结语

即使在1992年去世后，米切尔在艺术界的影响力仍然显而易见。她开创性的绘画方法和对技术的不懈追求继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

米切尔将无形的事物——瞬间或感觉的本质，转化为充满活力的作品的能力改变了我们理解和欣赏艺术的方式。作为一位富有创新精神的艺术家，她的色彩为画布注入了生命，在艺术界留下了令人难忘的印记。她一生沉浸于创作直到去世，展示了她对自己艺术的坚定追求。米切尔的生活就像是歌剧一样，她的旅行、失去和生活都影响或体现在她的作品中。通过抽象表达，米切尔释放出色彩和情感的交响乐，永远改变了艺术的观看方式。

她的艺术遗产仍然是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的鼓励和灵感的持久源泉。在抽象艺术领域，琼·米切尔的名字仍然是创造力的灯塔，为后继者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与启示。

5 参考文献

[1]Judith E.Bernstock.Joan Mitchell[M].Hudson Hills，1988：31.

[2]Judith E.Bernstock.Joan Mitchell[M].Hudson Hills，1988：67.

[3]Irving Sandler.Joan Mitchell：A Painter’s Painter[J].Art in America，1974，62（3）：66-71.

[4]Sarah Roberts，Katy Siegel.Joan Mitchell[M].Yale University Press，2011：44.

[5]Judith E.Bernstock.Joan Mitchell[M].Hudson Hills，1988：85.

[6]克莱门特·格林伯格.艺术与文化[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3.

[7]Judith E.Bernstock.Joan Mitchell[M].Hudson Hills，1988：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