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悬度”

2024-01-01 10:19
敦煌研究 2023年5期

内容摘要:汉晋南北朝时期的西域南道,需越过葱岭或喀喇昆仑山,前往犍陀罗和更远的地区。这条道路多有艰险难越之处,中国史书素有“悬度”之称,并有求法僧身临其境的生动描述。本文认为“悬度”只是一个形容道路艰险的汉语修辞性词汇,并不是对某处天险屏障的译名或特指命名。两汉和晋南北朝时期的“悬度”所在的交通路线不同。承认“悬度”天险真实存在的同时,也要看到仍有其他无需经由“悬度”的道路,可供国使、僧侣与商人各取所需,甚至也不妨碍大规模部族迁徙的实现。“悬度”并不是交通的障碍,而是沟通的桥梁。

关键词:悬度;三池;悬絙;傍梯

中图分类号:K928.6;K207.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3)05-0125-11

On the Meaning of “Xuandu” as a Place Name

LIU Yi SHANG Fei

(School of History,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Abstract:During the Han, 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the southern route through the Western Regions ran either across Pamir Mountain or Karakoram Mountain before arriving at the Gandharan kingdom or other even further locations. There were many difficulties and obstacles for travelers on this route, which earned it the name Xuandu悬度 in Chinese historical records, particularly in the vivid descriptions left by Buddhist monks who journeyed by this route. Study of this place name has led to the conclusion that“Xuandu” is a rhetorical expression used to describe the treacherous conditions on the road, and is neither a translation nor the name of a natural barrier. This conclusion is supported by the fact that several different roads were referred to by this name during the Western Han, Eastern Han, 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Similarly, the presence of various other routes that passed through“Xuandu” regions, and which were used by various groups of travelers such as envoys, monks, merchants, and even the mass migrations of tribes, refutes the notion that Xuandu referred to a natural obstacle. Xuandu was not an obstacle to transportation, but a bridge of communication.

Keywords:Xuandu; San Chi; xuangeng (rope bridge); ladder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一 引 言

曹魏鱼豢《魏略·西戎传》云:

從敦煌玉门关入西域,前有二道,今有三道。从玉门关西出,经婼羌转西,越葱岭,经悬度,入大月氏,为南道。从玉门关西出……到故楼兰,转西诣龟兹,至葱岭,为中道。从玉门关西北出,……到车师界戊己校尉所治高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为新道[1]。

东汉时人对“前有二道”的记录是:

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陂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陂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1}。

两条史料对西域南道的记载大体相同,都是越过葱岭,去往大月氏(贵霜帝国),或西方更远的安息(帕提亚帝国)。不同之处在于,《西戎传》强调了“经悬度”。“悬度”之名虽非首见于此,但在总述由敦煌入西域的诸条道路中,特列“悬度”之名,《西戎传》或可算首开其端。此“悬度”显然是在葱岭与大月氏之间。但具体所指,百多年来中外学者意见不一。

1905年,沙畹(?魪douard Chavannes,1865—1918)译注《魏略·西戎传》时提出:悬度是自钵和赴迦湿弥罗(即克什米尔)或乌仗那(Udy?觀na,又译乌苌、乌场,属Swat地区)的一段崎岖难行道路{2}。“钵和”一般认为在瓦罕走廊(Wakhan Valley)东端。从这里出发,既可西行去往巴克特里亚,又可翻越喀喇昆仑山的山口,进入今天巴基斯坦“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Gilgit-Baltistan)”地区(即唐代大小勃律)的亚辛河谷(Asin Valley)地带。亚辛河是吉尔吉特河的上游,吉尔吉特河流经吉尔吉特后,再向东南与印度河汇流。沿印度河河谷一路前行,可达斯瓦特和犍陀罗等地。此即“陀历道”或“罽宾道”{3}。1906年,沙畹又强调“悬度”是指从帕米尔到吉尔吉特的道路[2]。如此,“悬度”并非某一具体的小段路或小地点,而是一整条道路的总称。显见沙畹是将“悬度”比定在“罽宾道北段”。他的这一看法长期影响西方学界。赫尔曼(Albert Herrmann,1886—1945)[3]、纳拉因(Awadh K. Narain,1925—2013)[4]、何四维(A. F. P. Hulsewé,1910—1993)[5]、土谷遥子(Haruko Tsuchiya,1933—2021)[6]、克里格·本杰明[7]、杨巨平{4}等学者对“悬度”的理解,都不出沙畹之说。他们都认为“悬度”应在从瓦罕走廊东端或红其拉甫等喀喇昆仑山口一路抵达吉尔吉特的道路上。

然而,有过在这一地区实地考察经验的学者,往往倾向于在离吉尔吉特更远的地方寻找“悬度”所在。1847年,康宁汉(Alexander Cunningham,1814—1893)在考察拉达克(Ladak)地区的印度河谷时,描绘了一处Rongdo Bridge。这是从斯卡杜(Skardu)沿印度河逆流而上,东行至Rongdo的一处横跨印度河的吊桥[8]。康氏并未将其与“悬度”联系起来,却启发了纳拉因,认为这里与法显所描述的渡河险境相符。但此桥位于拉达克地区,法显并未到过此地。故纳拉因认为“悬度”的准确地点难以确定。1921年,斯坦因(1862—1943)在尚未得到实地考察机会的情况下,依据当时掌握的地图,推断出法显等求法僧从陀历出发后所走的“悬絙、傍梯”之路,应在科希斯坦(Kohistan)地区印度河自北向南流的一段河谷两岸的险路{1}。1942年,斯坦因通过对这一地区的实地考察,确认自己早年的推测{2}。此说得到了同样也有在这一地区多年实地考察经验的耶特玛尔(Karl Jettmar,1918—2002)的认同,并明确将此段道路比定为汉文文献中的“悬度”{3}。为与前述沙畹认为悬度在“罽宾道北段”相区别,本文将斯坦因和耶特玛尔所确定的“悬度”,称为“罽宾道南段”的“悬度”。祢杰生(Jason Neelis)在以上两种说法之间选择了斯坦因和耶特玛尔的说法,并将“悬度”指定为Shatial 和Swat之间的印度河上游河谷一带[9]。

此外,余太山认为“悬度”是从Darel到Gilgit之间印度河上游河谷[10]。吉尔吉特河与印度河汇流后继续向南、向西才流经Darel,所以余太山认为的“悬度”与上述“罽宾道”“北段”和“南段”說都不符。傅鹤里(Harry Falk)提出“悬度”应在奇特拉尔(Chitral)西北诸山口的新说{4}。他基本上否认“悬度”在克什米尔山区的印度河谷地带。

“悬度”究竟是指一个具体的地点(抑或某座绳索吊桥),还是指一段道路,是在“罽宾道北段”,还是在“罽宾道南段”,甚或根本就不在印度河沿岸,现在讨论“悬度”的位置问题,还有什么重要意义;本文想就这些问题略陈己见。因牵涉复杂的域外地理信息,我们又未做过实地踏察,故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希望能抛砖引玉,推进对这一问题的讨论。

二 石山之“悬度”

“悬度”之称,首见于《汉书·西域传·乌秅国》:

乌秅国,……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八百九十二里,北与子合、蒲犁,西与难兜接。……其西则有县度。去阳关五千八百八十八里,去都护治所五千二百十里。县度者,石山也,谿谷不通,以绳索相引而度云。{5}

乌秅是Hunza{6},难兜是Gilgit。“子合”,又名“朱俱波”,在今新疆叶城南。“蒲犁”在今新疆塔什库尔干以东。乌秅西接难兜,且悬度也在乌秅之西,意味着悬度应与难兜在大致相同的方向,处于子合、蒲犁与难兜之间的方位。乌秅距都护治所4892里,“悬度”至都护治所则是5210里。“悬度”又在乌秅之西,“悬度”距都护治所的距离比乌秅多出318里。汉时1里相当于今天415.8米,318汉里相当于今天132公里左右。从乌秅前行132公里左右,以当地的地形地势而言,只可能是吉尔吉特河与印度河汇流处一带。但这个位置是在乌秅的南方,不是西方。所以按《汉书》所言的方位和里程,当时的“悬度”一定不在吉尔吉特河下游的道路上,只可能在瓦罕走廊的东端。所谓“悬度者,石山也,谿谷不通,以绳索相引而度”句,曾使足立喜六(1871—1949)将“悬度”比定为喀喇昆仑山脉的一座高峰冰川[11]。由于足立氏对乌秅的位置比定有误,他对悬度的看法自然也不可取。但他注意到“悬度”应该指山谷间道路,而非跨越河谷的道路,还是颇具慧眼。

汉成帝时,杜钦曾云:

今县度之阨,非罽宾所能越也。……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又有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余里,乃到县度。畜队(坠),未半坑谷尽靡碎;人堕,势不得相收视。险阻危害,不可胜言。[12]

依杜钦所说,从今新疆皮山出发向罽宾行进,因进入高原地区,会有头痛呕吐等强烈的高原或高山反应。这里列举的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盘石阪,具体位置都不可考{1}。唯有“三池”,可与其他记载相佐证。

公元519年,惠生、宋云等人经由此路前往嚈哒国。《北史·西域传》列举惠生所经历之国,云:

波知国,在钵和西南,土狭人贫,依托山谷,其王不能总摄。有三池。传云大池有龙王,次者有龙妇,小者有龙子。行人经之,设祭乃得过。不祭,多遇风雪之困。[13]

“波知国”的具体位置现在还不能十分确定,属于瓦罕走廊当无疑议。西汉时尚无此国,北魏时瓦罕走廊从东至西,大约只有钵和、波知两国。被杨衒之编入《洛阳伽蓝记》卷五的所谓“宋云行纪”云:

十一月初,入波知国。境土甚狭,七日行过,人民山居,资业穷煎。……其国有水,昔日甚浅。后山崩截流,变为二池。毒龙居之,多有灾异。夏喜暴雨,冬则积雪。行人由之,多致艰难……祭祀龙王,然后平复。[14]

虽然“宋云行纪”记作“二池”,但惠生所记却是“三池”,显见“二池”为传写致误。在翻越葱岭时,要经过三个高原湖泊,这一记述在其他中印交通道路上未曾见到。虽然高山湖泊有面积大小的盈缩,甚至干涸存没的变迁,但“三池”能够作为重要路标存在,一定是颇具规模的大湖泊才行。《大唐西域记》描述玄奘经瓦罕走廊归国途中见到的“大龙池”[15],通常被认为是这三池中最大的那个湖泊。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此湖就是位于帕米尔高原上的萨雷库里(Sir-i-kul){2},又称佐库里(Zorkul)。另外两池,应分别是切克马廷库里(Chaqmaqtin-kul)和雅什库里(Yashkul){3}。直到现在,这三个湖泊都还存在。正因瓦罕走廊上的这“三池”绝非随时变易隐现的小湖泊,所以才能成为西汉、北魏和唐初的使者和高僧往来同一条道路的重要路标。

杜钦所说的“道狭者尺六七寸”,指的是道路最窄处只有一尺六七寸宽。“长者径三十里”应不是指道路宽阔之处可以宽达三十里,而是指只有“尺六七寸”的险路,长达三十里。所谓“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应该是描述一段山路,路面宽度很窄,外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人牵着马匹、驮重的牲畜,靠绳索互相牵引着通过。即便如此,仍难免会有牲畜和人员坠落阬谷的惨剧发生。之所以选择这条道路,是因为只有这条道路是人畜皆可通行的。在傅鹤里看来,“喀拉提锦—阿赖山谷”(Karategin-Alai Valley)的道路,因降水量大和强盗横行等原因,不适宜承担丝路主要贸易通道的功能。葱岭两侧的主要商贸往来,实际上是通过衮特路(Ghunt)和瓦罕走廊这两条道路实现的。而在瓦罕走廊这条道路上,奇特拉尔是一个重要的枢纽之地。所以他把“悬度”定在奇特拉尔西北诸隘口。

如果可以确定杜钦所言的这条道路实际上大段是要经过瓦罕走廊,则傅鹤里对这条道路的强调是有其合理性的。但他对“悬度”位置的推测,却有未当之处。首先,他认为杜钦所言的“二千余里”是指从瓦罕走廊东端开始至奇特拉尔西北诸山口的距离,现在这段路程是800公里左右,相当于汉时的2000里。不过按照《汉书》上下文看,杜钦所言的“二千余里”起点,应从皮山算起。这样就有一千多里路程是在今新疆境内{1}。意味着“三池”和“悬度”的位置都没有傅鹤里所推测的那样靠西。其次,前文说悬度位于乌秅以西132公里左右的位置,不太可能像傅鹤里推测地那么靠近奇特拉尔,只有可能是吉尔吉特河上游至瓦罕走廊东端一带{2}。

公元100年,漢和帝给班超的诏书中,说班超“踰葱岭,迄县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宾从[16]。”意即班超在西域的活动范围,西逾葱岭,最远到过悬度。虽然《班超列传》中没有明确提及班超本人到过悬度,但受班超派遣于公元97年出使大秦的甘英,去途中也曾“逾悬度、乌弋山离,抵条支,临大海。”[17]甘英的去程路线,也证实了“悬度”天险原本是在瓦罕走廊这条道路上。傅鹤里推测汉军的小队人马,甚或班超本人,都曾到过瓦罕走廊的这个“悬度”,说明两汉官方对这条道路显然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然而,《后汉书·西域传》云:“自皮山西南经乌秅,涉悬度,历罽宾,六十余日,行至乌弋山离国。”[16]2917此“悬度”是在过了乌秅之后才经行的,且过乌秅、悬度之后,要先去罽宾,再从罽宾去乌弋山离。这应该不是出自甘英的汇报。因为乌弋山离在今天锡斯坦或塞斯坦地区。甘英要前往乌弋山离,选择瓦罕走廊之路是合理的。他无需选择从乌秅南下吉尔吉特的道路。那样通常是到兴都库什山以南的犍陀罗地区,再转而北才能到乌弋山离。《后汉书·西域传》这样记载,有两种可能性:其一,这是《后汉书》的作者范晔根据晋宋时期南朝通西域的道路情况所作的描述。南朝与西域的交通,大概率只能选取丝路南道。他们的使者多是从皮山前进至瓦军走廊东端,从那里进入吉尔吉特地区,就必然要到乌秅。而在南朝时,随着求法僧带回的信息,这条道路上的“悬度”也开始被人所熟知。所以《后汉书·西域传》这里讲的是“罽宾道”上的“悬度”,而非汉代瓦罕走廊上的“悬度”。其二,马雍先生已指出:谷巍龙作为北魏使者,先到了乌秅,留下了刻字。但随后他并不是沿印度河南下,因为他要去的是索格底亚那的米国,所以他在从Hunza南下至Gilgit后,转而向吉尔吉特西北方向而去。意味着谷巍龙沿吉尔吉特河逆流而上,进入瓦罕走廊东端,也踏上经由瓦罕走廊前往兴都库什山以北的旅程{1}。从丝路南道过来的使者,如果其目的地明确是在兴都库什山北侧,也是完全可以从乌秅南下到吉尔吉特,就转向西北去瓦罕走廊的道路。

总之,汉代的“悬度”最初指的是帕米尔高原上的某处石山险路,而非克什米尔地区崇山峻岭之中的河谷激流天险。对于汉朝的使者或小股侦察部队而言,他们选取的道路应该是人马皆可通行之路。这样的道路,在当时大概只有瓦罕走廊具备条件。

三 “悬絙”与“傍梯”之“悬度”

明了汉使和汉军之所以会选择瓦罕走廊之路,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北魏惠生和宋云也会走这条道路。但“宋云行纪”中有一处明显误植的文字:

十一月中旬入赊弥国。此国渐出葱岭,土田峣崅,民多贫困。峻路危道,人马仅通,一直一道。从钵卢勒国向乌场国,铁锁为桥,县虚为渡。下不见底,旁无挽捉,倏忽之间,投躯万仞,是以行者望风谢路耳。十二月初,入乌场国[14]197-199。

“赊弥”即大月氏五翕侯时期的“双靡”,今奇特拉尔(Chitral)。“峻路危道,人马仅通”,很可能就是对石山之“悬度”的另一种描述。“钵卢勒”即Bolor,是吉尔吉特地区被称为“小勃律”的另一种译音。如果宋云一行已从瓦罕走廊西进,十一月中旬到了奇特拉尔,且十二月初进入乌场国,怎么可能从已经与乌场国近在咫尺的奇特拉尔,再回到钵卢勒去,走从钵卢勒到乌场的道路?

《北史·西域传》云:

赊弥国,在波知之南。山居,不信佛法,专事诸神。亦附(口厌)哒。东有钵卢勒国,路险,缘铁锁而度,下不见底。熙平中(516—517),宋云等竟不能达[13]3232。

《北史》对这几个国家的介绍,都是来自惠生返国后的报告。惠生在去程走的瓦罕走廊,路经“三池”,回程时很可能选择了“罽宾道”(原因后详)。他对钵卢勒至乌场的道路有深切体会,并且知道宋云等人来去都没有选择“罽宾道”。宋云等人以国使身份,不可能选择只能徒手攀援的道路,那样不仅马匹辎重无法通过,且危险又狼狈,有失国家体面。将宋云的去程记录,与惠生的回程记录对比,就会发现在瓦罕走廊的石山“悬度”之外,“罽宾道”上还有“铁锁悬度”或“悬虚为渡”的“悬度”。

随着罽宾(犍陀罗)成为4—5世纪对中国佛教影响最大的域外佛教基地,通过“罽宾道”来往的中外僧侣逐渐增多。中国西行的求法僧中,以法显留下对这条道路的记录为最早。《法显传》云:

度岭已,到北天竺。始入其境,有一小国,名陀历。亦有众僧,皆小乘学……顺岭西南行十五日,其道艰岨,崖岸崄绝。其山唯石,壁立千仞。临之目眩,欲进则投,足无所下。有水名新头河。昔人有凿石通路,施傍梯者,凡度七百。度梯已,蹑悬絙过河。河两岸相去,减八十步。九译所记,汉之张骞、甘英,皆不至此{2}。

“悬絙”就是悬绳。沙畹正是据此认为“悬度”应是指法显所描述的道路。“陀历”,即Darel;“新头河”即印度河。印度河在与吉尔吉特河汇流后,大体上先是自北向南流,而在奇拉斯(Chilas)与瑟津(Sazin)之间,已转为自东向西流。其间有达丽尔河自北向南汇入印度河。陀历国即在瑟津以东,达丽尔河流出的山谷之中。《法显传》对于法显在越过葱岭后,是如何到达陀历的问题,并没有详细的说明。似乎是他一过葱岭,就直接到了陀历。土谷遥子认为《法显传》中没有对吉尔吉特如此重要地方的记录,显示法显并不是沿着罕萨河、吉尔吉特河与印度河,一路经行河谷地带到陀历,而是从吉尔吉特以西的山谷中直接南下到陀历。她在生前曾多次在这一地区进行实地考察,探索出多条不经吉尔吉特就可南下陀历的道路,并为探查陀历国弥勒大像的可能所在,提供了重要线索{1}。《法显传》揭示的重要信息是:法显在离开陀历后,继续“西南行”,经过一处最为艰险的沿河行程。这段行程用了十五天才走完。此处山势艰岨崄绝,印度河水流也变得湍急。通过两岸山路时,有一段七百余级的“傍梯”之路;还要在两岸相距不足八十步之处,手足并用攀着绳索过河。

法显大约在401年经过这段险路。此后,智猛于404年也通过此处:

以伪秦弘始六年(404)戊辰之岁……发迹长安……从于阗西南行二千里,始登葱岭……进行千七百余里,至波伦国。三度雪山,冰崖皓然,百千余仞,飞絙为桥,乘虚而过,窥不见底。仰不见天,寒气惨酷,影战魂慄。汉之张骞、甘英所不至也。复南行千里,至罽宾国,再渡辛头河,雪山壁立,转甚于前。下多瘴气,恶鬼断路,行者多死。{2}

智猛等走的是波伦国,即吉尔吉特这条罽宾道。这段话不仅描述了行者手足并用攀爬绳索桥的艰险狼狈,而且说明此处东西两岸山岭高峻,遮蔽阳光,使得只能在秋冬之交通行的道路,显得更加寒气逼人。法显与智猛的传记中都强调张骞与甘英未曾到过此地。如果两汉时人所说的“悬度”就是求法僧所经历的“悬度”,就颇令人费解。张骞的行程不明,但甘英明明曾在去往大秦的路上“踰悬度”,为何僧人们还如此肯定地说甘英没有到过此地?甘英的确没有来过此地。这条道路既不适合国使身份的人通过,也不符合甘英出使的目的地。说明了甘英所经历的“悬度”,与求法僧所描绘的“悬度”,本就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同一处险嶂。

昙无竭也经过此处并留下记录。《高僧传·昙无竭传》云:

释昙无竭,此云法勇……遂以宋永初元年(420)……登蔥岭,度雪山。障气千重,层冰万里。下有大江,流急若箭。于东西两山之胁,系索为桥。十人一过,到彼岸已,举烟为帜。后人见烟,知前已度,方得更进。若久不见烟,则知暴风吹索,人堕江中。行经三日,复过大雪山。悬崖壁立,无安足处。石壁皆有故杙孔,处处相对。人各执四杙,先拔下杙,手攀上杙,展转相攀。经日方过。及到平地,相待料检,同侣失十二人。进至罽宾国,礼拜佛钵。[19]

与法显不同的是,此处记述是先走“系索为桥”之路,再过攀爬杙孔之路。所谓“大江”仍是指印度河。“东西两山之胁,系索为桥”,说明印度河在这一地段是从北向南流。这是关于这段险路的一个重要的信息提示。胡海燕近来的研究,使我们对这里的“傍梯”和“杙”,有了超出以往的认知{1}。其实不仅是法显所谓“悬絙过河”,这种“杙孔相对”的“傍梯”,也需要手足并用,展转相攀,何尝不是另一种悬空凌度的“悬度”?

此后,宋云一行在返程中也没有经过此地。倒是惠生在去途中走瓦罕走廊,回国后却对这里的“路险,缘铁锁而度,下不见底”状况了若指掌。显示他归途中很可能是走了“罽宾道”的“铁锁悬度”。或许5世纪初求法僧们从北向南经过此地时,还是绳索桥。到6世纪初惠生从南向北经过此地时,已换成了铁索桥。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三对此处也有记载:

逆上信度河,途路危险,山谷杳冥。或履縆索,或牵铁锁。栈道虚临,飞梁危构,椓杙蹑蹬。行千余里,至达丽罗川,即乌仗那国旧都也。[15]295

“信度河”也就是印度河。此前法显、智猛、昙无竭等人都是沿着印度河谷从北向南而来。玄奘此处的记录则是从南向北逆流而上。但一般认为玄奘未曾亲履达丽罗川,这里的记述应是来自书志传闻。法显所说的“悬絙”,与惠生所说的“铁锁”,被玄奘统合在一起。不过,“椓杙蹑蹬”仍是对攀爬“傍梯”悬空而度的生动写照。结合从法显到玄奘的诸种记载,可知这段最为凶险的道路,指的是陀历(Darel)与乌苌(Swat)之间,印度河自北向南流向的一段险峻道路。求法僧们反复提及的这段险路,是真实存在?还是言过其实?

1926年,斯坦因曾踏访过斯瓦特地区,他熟知法显对“蹑悬絙过河”的描述,并听到当地一位土邦王子描述他自己行走这段“椓杙蹑蹬”道路的情形,斯坦因称其为“出色的攀岩高手”,并表达自己对这种惊险旅程的神往{2}。1941年10月底至1942年初的三个月时间里,斯坦因再度对这一地区进行实地考察。他从当时斯瓦特的首府塞度(Saidu)出发,经Ghorband Valley,Kana Valley, Chundakai pass,Duber pass,Bisao pass,到Kandia Valley。此山谷有Kandia河大体自西向东流出,汇入自东向西而来的印度河,就变成前述从北向南的流向。斯坦因一行沿着这段自北向南流向的印度河,一直南下到Besham,然后再转向西,回到Ghorband Valley,返回塞度。斯坦因提及Besham一带,有类似法显所说的绳索桥,乃至在Kunshai小村子附近,就有两岸仅相距80码左右狭窄河谷。总之,斯坦因相信这一段自北向南流向的印度河谷两侧道路,与法显、昙无竭所记是完全相符的[20]。耶特玛尔不仅确认斯坦因所说的这段路程应该就是中国史书中所记的“悬度”,还指出从吉尔吉特河谷南下,以及从奇拉斯至瑟津的这一段自东向西的印度河谷,都是相对好走的道路。只有瑟津以西几英里开始,河流改为自北向南流向这一段,道路才变得十分凶险[21]。果真如此,则余太山指认“悬度”是Darel和Gilgit之间,就不太可能了。

如此看来,似乎求法僧传记中绘声绘色描述的天险之路,完全可以比定为从Darel去往Swat的一段道路,具体说是从Kandia河与印度河的交汇处开始,随河谷由北向南流至Besham,这是一段长达100公里左右的河谷道路。法显、智猛、昙无竭所记的险境,原来并非仅指短短的一两处而已。由此也就明了《出三藏记集》和《高僧传》中所云法显在这段路上:“又蹑悬絙过河,数十余处[22],[19]88。”意即法显在这段路上需要反复在河谷两岸通過绳索桥穿行。正如傅鹤里注意到的:法显对自己描述的这段险路,并未称其为“悬度”。求法僧们的多种记录,也从未援引汉代关于“悬度”的史料佐证他们的记述。之所以求法僧这么重视这条凶险万分的道路,是因为这很可能是从Darel到Swat路途最短、耗时最少的一条道路。对求法僧来说,陀历和乌苌都是当时的佛教胜地,是他们西行求法时绝不能错过的目的地。惠生很可能就是因为来时未经陀历,所以才会在归途中一定要走这一段险路去陀历瞻仰。法显出陀历后往乌苌而去,走这段险路用了15天。斯坦因在众多脚夫、扈从分担护卫下,用了将近6个星期之久才走完这段路。

可见,求法僧自5世纪初开始频繁经行,并留下相对丰富记录的“悬度”,更有可能是指“罽宾道南段”的“悬度”。但这并不意味着整个“罽宾道”就只能有这一段堪称“悬度”的险路。不难想见,这样的绳索桥在罕萨河、吉尔吉特河、印度河沿岸,应该不只一处{1}。求法僧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走这样的险路,完全是因为信仰的力量驱使他们要去陀历和乌场。但甘英、宋云等身为国使,则完全不需要走这样的道路。所谓“悬度”,原本就不是对某个具体的当地地名的汉译。瓦罕走廊一带可以有石山之“悬度”,罽宾道上也可以有“悬絙”“傍梯”的“悬度”,都是对崇山深谷之间依靠绳索相度的险路的一种修辞性概称。在这种情况下,毋宁说“悬度”更多情况下指代的应是一段道路,而非特指印度河谷上有悬绳而度绳索桥的某一处或某几处具体地点。

四 “悬度”之外的道路

但是,问题并不能止步于得出以上的结论。

首先,应避免因求法僧的记录所造成的“罽宾道”是中印间交通主要且唯一通道的假象。由于求法僧的记录广为流传,东晋开始的人们对“罽宾道”上的“悬度”关注度,明显高于瓦罕走廊上的石山“悬度”。似乎中国与西北印度的交通,主要是通过“罽宾道”来实现的。其实瓦罕走廊才一直是古代中印之间更为重要的通道。因为这条道路是可以实现人马、牲畜的通行。无论是国使、军队还是商队,通常都会选择这条道路。“罽宾道”主要是因为求法僧要从西域去往陀历、乌场和罽宾,特别是要同时兼顾陀历和乌场两个佛教胜地,就必须要走“罽宾道”。当然这一带高原山地间的道路,往往是交错纵横,互相勾连的。走瓦罕也可以到乌场和陀历,从吉尔吉特也可以到瓦罕,只是更费时绕路而已。

其次,“罽宾道”在“悬度”之外的道路,更值得关注。“悬度”既然如此艰险难行,只有零星的、个体的、不畏艰险牺牲的求法僧才有可能通过“悬度”到达斯瓦特和犍陀罗,是否意味着就很难有商队,乃至大规模的部族迁徙经由此道?现在看来最符合求法僧所走“悬度”的地方,并不是“罽宾道”上唯一可以通行的道路。前述1942年斯坦因考察的路线,是从斯瓦特出发向陀历方向行进的实例。他因为要考察法显、智猛、昙无竭的“悬度”险路,才特意在Kandia河与印度河交汇之处,沿印度河南下。如果他在两河交汇处继续东行,就可抵达陀历。换个方向看,从陀历附近的瑟津西行,入Kandia山谷,沿着斯坦因来时的路线逆行,也完全可到达斯瓦特。求法僧们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走印度河谷这段险路,是因为选择这条险路可以最大限度节省时间。前述法显走这段印度河谷路用了15天,斯坦因不仅走与法显同样的路用了将近6个星期,而且他从塞度到Kandia河与印度河的汇流处,也用了6个多星期的时间。这就意味着如果不走印度河谷这条险路,法显等僧人只要肯多付出至少三倍的时间,也可到达乌场。同理,印度河上游流域各河谷、山谷之间,总有无需那么惊险就可通行的道路,只是要付出的时间更多,运输成本更大。

乌秅、难兜等沿河谷地居民点之所以长期得以存在,有的还发展为佛教胜地,如果仅靠当地土著、求法僧来往所产生的经济活动,是无法应承的。“罽宾道”更主要的使用者是往来的商人与商队。由于商人们出发地和目的地不同,再考虑运输成本的计算,瓦罕走廊未必是商队的唯一选择。商队选择低海拔、水源充足的“罽宾道”也是可以理解的。“悬度”那样的险路确实存在,但商人和商队必然会有其他的道路选择,以确保自己生命财产和货物、驮畜的安全。“罽宾道”之所以成为沟通西域与罽宾之间的一条重要路线,并不是因为“悬度”的存在,反而是那些“悬度”之外的道路,承担了主要的商贸货运、人员往来的任务。

再次,把“罽宾道”当作一条丝路交通的重要分支路线来看,就不应只看到从西域到罽宾的单向输出,还要看到从罽宾向西域的输入问题。实际上,现有的岩画资料不仅揭示出塞人从北向南迁徙,进占罽宾的路线,还有大量内容是葱岭和喀喇昆仑山两侧,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双向交流的遗迹。如岩画中大量的佛教内容,表明这条道路除了商贸往来外,也是佛教从罽宾传入西域乃至中原的重要道路。特别是丝路南道的于阗也是塞人建立的国家,而塞人进占罽宾的时间约在公元前2世纪末至公元前1世纪初,那时罽宾已是佛教兴盛之地。要说罽宾佛教没有经由“罽宾道”对于阗的塞人产生影响,反倒会令人不解。佛教如此,犍陀罗语佉卢文传入于阗,是否也不必等到2世纪贵霜帝国时期,而应提早到塞人“南越县度”“南君罽宾”不久之后的公元前1世纪?这些问题都值得展开讨论。

五 结 语

有必要区分汉代石山之“悬度”,与东晋以后“悬絙”“傍梯”之“悬度”这两种“悬度”的不同。前者是原初意义上的“悬度”。汉唐时期的国使出访、军事行动,包括塞人南迁,主要是通过瓦罕走廊上的石山“悬度”来实现。印度河上游“罽宾道”上的所谓“悬度”,则是另一种恰好也符合“悬度”这一修辞性语词文学化描述的交通险隘。求法僧本来就没有以“悬度”指称这段路。将晋以后求法僧所记的“悬度”误解为汉代的“悬度”,遂造成诸多不必要的疑惑。甚至还可能影响到东晋以降汉文史籍中“罽宾”位置的变化。

所谓“悬度”位置的确定,更多要看葱岭两侧交通的起点和目的所在。如果从葱岭以东的西域出发,目的地是斯瓦特或犍陀罗,与目的地是兴都库什山以北的地区,就会采取不一样的路线,行经不同的“悬度”。同时也要看经行的目的是国使往来,军事行动,商贸货运,还是僧人求法。不同身份和目的的行者,也会选择不同的道路,从而经历不同的“悬度”。因此,“悬度”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地理概念。

因为此前一直都认为“悬度”是在印度河上游河谷地带,所以截至目前,瓦罕走廊上的“悬度”尚未能够确认其位置,今后或可关注汉代石山之“悬度”的位置问题。位于科希斯坦地区印度河从北向南的急流河谷地带,即“罽宾道南段”的“悬度”,的确比最初认定的“罽宾道北段”的“悬度”更符合法显等人的记述。但即便如此,这里的“悬度”在“罽宾道”上也不是唯一必经的通行道路。“悬度”一词,在官方史籍中更多作为在帕米尔和喀喇昆仑山一带的高原山地、激流河谷中穿梭的整条艰险道路的代称,而非指具体某个索桥或某个河段。

从丝绸之路的历史看,可以肯定的是,“悬度”的险峻艰难,既没有阻碍塞人实现大规模的部族迁徙,也没有减阻葱岭和喀喇昆仑山两侧政治、文化、信仰和商贸的交往和交流。“悬度”是古人冒险跨越帕米尔高原一带高山激流时的兴叹,也是翻越帕米尔和喀喇昆仑山的艰险道路的代称,更是东西方文明突破天然险阻,向往并实现自由交融的象征。

参考文献:

[1]陈寿. 三国志:卷30[M]. 北京:中华书局,1959:859.

[2]Edouard Chavannes.“Trois Généraux Chinois de la dynastie des Han orientaux”[J]. Toung Pao,Vol.7,1913:237,n.4.

[3]Albert Herrmann. Historical and commercial Atlas of China,Cambridge[M]. Massachusetts,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1935:24.

[4]A. K. Narain. The Indo-Greeks[M]. Oxford,Clarendon Press,1957:135.

[5]A. F. P. Hulsewé. China in Central Asia:The Early Stage:125B.C.-A.D.25[M].Leiden, E. J. Brill, 1979: 99, n.169.

[6]Haruko Tsuchiya,“Trancing Ancient Routes in Northern Pakistan Fields Research(1991—1996)(Preliminary Report)”,Michael Alram and Deborah Klimburg Salter eds.Coins,Art and Chronology: Essays on the Pre-Islamic History of the Indo-Iranian Borderlands[M]. Vienna, Austrian Academy of Sciences Press,1999:353ff.

[7]Craig G. Benjamin.The Yuezhi:Origin,Migration and the Conquest of Northern Bactria[M]. BREPOLS,2007:107-109.

[8]Alexander Cunningham,Ladak:Physical,Statistical,and Historical with Notices of the Surrounding Countries, London,Wm. H. Allen and Co.,1854,Plate Ⅲ.

[9]Jason Neelis. Early Buddhist Transmission and Trade Networks:Mobility and Exchange within and beyond the Northwestern Borderlands of South Asia,Leiden,Boston, Brill,2011:113.

[10]余太山. 塞種史研究[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18-219;余太山. 两汉魏晋南北朝正史西域传要注:上[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00. 注189.

[11]足立喜六. 沙門法顯の葱岭通過の硏究[J]. 史學. 18(1),1939:13.

[12]班固 . 汉书:卷96上:西域传上[M]. 北京:中华书局,1962:3886-3887.

[13]李延寿. 北史:卷97:西域传[M]. 北京:中华书局,1974:3232.

[14]杨衒之. 洛阳伽蓝记校释[M]. 周祖谟,校释.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197.

[15]玄奘,辩机. 大唐西域记校注:卷12:商弥国[M]. 季羡林,等. 校注. 北京:中华书局,1985:981.

[16]范晔 . 后汉书:卷47:班超列传[M]. 北京:中华书局,1965:1528.

[17]后汉纪:卷15[M]. 张烈,点校. 北京:中华书局,2002:301.

[18]慧皎. 高僧传:卷三[M]. 汤用彤,校注. 北京:中华书局,1992:93.

[19]Aurel Stein. “From Swat to the Gorges of Indus”[M].

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100,No.2,1943:49-56.

[20]Karl Jettmar.“The Suspended Crossing:Where and Why?”[G].Ellen Kattner ed..Beyond the Gorges of Indus:Archaeology before Excavati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174-181.

[21]僧祐. 出三藏记集:卷15[M]. 苏晋仁,萧鍊子,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5:5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