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新栋
主题读写
【导语】
家园,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是最能包容接纳我们的地方,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让我们魂牵梦萦的地方。这里有我们的经历体验,有我们生命的印痕。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留有我们太多难以割舍的记忆。在岁月的流逝中,家园早已成为我们的精神依托。
美文赏读
祖 屋
农 人
祖屋,是我内心深处最鲜活的那一处,秘不示人,只怕她遭了风雨的侵蚀,抑或因晾在空气下而变质。在我心中,她由高大到矮小,由缤纷到简单,由喧嚣到沉寂,到后来一直缩进我的梦里,晶莹成了枕边的一颗泪珠。
在很长的时间里,祖屋是我的整个世界。或许是自第一次睁开眼睛,我便开始了探寻祖屋的秘密。接下来,便用小小的身躯,摸爬丈量着这个宅院……
祖屋的大门朝东南。所谓的大门,只是一个枝条编成的柴扉而已,柴扉上钉着小扣,上着一把几乎锈透了的老锁,其实只是做做样子。主屋是三间西屋,石头砌垒的底层墙上,土坯一直到顶,其上是用厚厚的黄草拍成的蓑衣似的草屋脊。正屋用细泥糊就的外墙面,被风雨侵蚀,一条条的细槽沟和窄缝遍布其上,斑驳着岁月的手艺。
祖屋中,正正当当四平八稳地摆着一张八仙桌。记事起,就觉得爷爷除去到院里纳凉、到地里干活之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桌子右邊——也被我们称为“上首”——他那把椅子。每年除夕夜,总是这样一幅场景:爷爷稳坐上首,爸爸、叔叔、哥哥、我和堂弟则围桌而坐,相互让菜、敬酒、劝酒,奶奶则带着她的儿媳们张罗忙活。
大桌子的旁边,是在农村被称为“憋来气”的土炉子,也是我印象里最暖的所在。冬天里,往炉边一凑,仿佛冻透了的手脚、冻得通红的鼻头和接近透明的耳朵瞬间被暖了过来,有时接过奶奶递来的煎饼,贴在炉壁上一烤,一股香气便悄悄弥漫开来。那被土炉子烙得焦黄的煎饼,至今烙在我的脑海里,抠都抠不掉……
祖屋里的童年,有两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一段是,我还在院里手脚并用奋力爬着的一个瞬间,忽然看见从正屋墙面的坯缝里,伴着土屑和沙子掉下来一只壁虎,我赶上前去,同它有一段对话。它告诉我,它可不是新人,几乎和这老屋同龄,已有一百二十岁的年纪了,只是又刚蜕了一层皮而已。它还说了些什么,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回忆,有时候想得头痛,也未能够再清晰地忆起。
另一段是在大门外的土堰上,生长着一棵柳树,有一天早晨,很少生气的爷爷同住在下院里的带着儿子、拿着锯来锯树的木子爷爷发生了一场争执:
“这树是我栽的,全村人都知道!”
“怎么会是你栽的呢?是它自己从堰缝里冒出来的,这树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就是我栽的!”
“是你栽的?你问问这树,让它自己说,是不是自己冒出来的。”
争执的结果是这棵树下成了一个纳凉的好所在。夏天里男人和女人们,开心地散在柳树大大的荫凉里,咀嚼着日子。
呼吸着祖屋院子里几代人呼吸过的空气,踩着院子里叠了无数摞的几代人的脚印,我渐渐长大。祖屋却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看起来同样一成不变的,是屋檐下的那个燕子窝。小学时,有一次放学回来,我同忙碌着的燕子有过一次对话,刚刚北归的它,身上还附着南方的暖意。我对燕子说:“佐罗先生,你好!”燕子瞅着我发愣,看来这家伙健忘,过了个冬天就把老朋友给忘了。“它不是你那只燕子了,这是它孩子,我认得。”奶奶在一旁边喂着鸡边对我说。噢,原来也是在变的。
那时候,无论上学还是上班,在外面游荡累了,总要回祖屋住上几天。每到清晨,爷爷奶奶便会在院子里说起话来。有时是催我们起床,有时则是云彩啦天气啦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原来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话头来打破这农家院的寂静罢了。早上飘荡在祖屋院里或高或低的说话声,或许是我所有关于故乡的记忆中最难割舍的情愫。
后来,没有了人气养着的祖屋,再也打不起一点点精神来。就像当年我的祖父,坐在他那把咯吱作响的躺椅上,到最后老得连眼皮都不愿眨一下。没有悬念,一切都抵御不了岁月的磨洗。我的祖屋,虽然拼命挣扎着力图站直身子,拼命挣扎着不被风雨剥去最后一层外衣,拼命挣扎着给这个院落和世界留下最后一点记忆,但在一个风雨之夜,最终还是轰然倒下——这当然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若干年下来,我觉得那轰然倒下的身影,一直实实在在地压在我心上。
现在,站在已无往日印迹的祖屋的院子里,思绪纷扬。一阵从岁月深处的角落里吹来的风,抚着我的耳朵,轻轻告诉我:“她也经常思念过去。”
(选自《人民日报》2013年7月13日,有删改)
赏析
简朴的祖屋陪伴着“我”长大,是“我”的家园。“她”深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曾是“我”的整个世界,也是“我”的精神支柱,即使“她”最终还是轰然倒下。优美的文辞,细腻的描写,真挚的情感,穿插在对祖屋的回忆之中,作者对祖屋的眷恋之情溢于言表。
佳作风采
炊烟长在老屋上
左永琪
记忆中,每次回祖母家,第一眼看见的总是那条长长的炊烟。袅袅炊烟,盘盘旋旋,飘过树梢的鹊巢,途经村巷的拐角,最后凝聚成片片朦胧的烟霞。那温暖的烟霞里,一头系着远方,一头系着家乡。
每每看到这缕炊烟,内心再多的烦恼和喧嚣都会归于平静。回祖母家,仿若成了一种朝圣,朝圣的是爱,是安宁,是那股特殊的乡土味。
炊烟下是宁静的瓦屋,这是一所老房子。父亲说老房子已经有三十多岁了。这是父亲实实在在的家园,亦是我童年记忆中的乐园。盖这所房子的人是我的祖父,但我与他不曾谋面,只在泛黄的旧照片里看到过他老人家。那照片里也有一缕炊烟,祖父握着烟锅,满面慈祥的笑容,背后是一片玉米地。
炊烟下是粗壮的枣树。那棵枣树也是祖父种下的,几乎和老房子同龄。“七月枣儿,八月梨,九月的柿子红肚皮。”枣子收获的季节到了,红玛瑙似的挂满了枝头,在墨绿的枣叶间闪着诱人的光。那时候,父亲总带着我爬上爬下,而祖母总会焦急地在树下等着喊着,生怕我掉下来。爬树的时候我真是一点没个“女孩样”。“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后来学到苏轼的这首《浣溪沙》,枣子香甜的味儿就和记忆深处的那缕炊烟一起升腾了。
炊烟和饭香紧紧缠绕,炊烟升起意味着祖母正在做可口的饭菜。小时候,和伙伴们成群结队地去田野里玩耍,去小河里嬉戏,兴起时,便忘了时间,忘了回家。这个时候总会有人喊一声:我家房顶上没有烟了,家里做好饭了。大家立刻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村庄,纷纷寻找自己家的房顶。不久前还袅袅升起的炊烟,都渐渐散尽了——家人把饭都做好了。大家收了心,嬉闹追逐着跑向村里,跑回自己的家里,那里有可口的饭菜等着。每次我回到老屋,祖母都已经摆好饭筷。我最馋的是祖母做的鱼汤锅贴,鱼是村头河里的新鲜鲫鱼,邻家撑船的杨二伯时不时就给我和祖母送些来,祖母做好饭后每每会打上一大碗让我送过去。那汤真鲜呀,嘟嘟冒泡时,香气就弥漫了整个老屋,这时候祖母在锅的内壁贴上一圈玉米饼子,再揭锅时,汤靓饼熟,就可以盛汤开饭了。
长大之后,我便到城里去上学了。城市里是没有炊烟的,我想,炊烟只属于宁静古朴的乡村,只属于浑厚的土地,只属于那一间间老屋,炊烟是从老屋里长出来的。我突然想到“人间烟火”这个词,那是家园的象征,那是归家的信号。
【江苏张家港市沙洲中学高一(14)班】
点评
本文以“炊烟”“老屋”为线索串联起对家园的情感记忆,视角独特,结构清晰,传达出作者对于家园的独特理解和深深眷念,亦有对城乡生活状态差异的思考。内容扎实,颇为难得;情感真挚,自然流露;语言细腻,表达贴切。在追忆中完成了一次家园返归之旅,引人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