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继承与发展

2023-12-29 07:35董庆亮
知与行 2023年4期
关键词:政治经济学马克思马克思主义

董庆亮

(上海社会科学院 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所,上海 200030)

有关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与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之间的关系,学界研究颇多,然而却鲜有学术论文可以阐明如下问题:与古典政治经济学相比,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进步性表现在哪?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究竟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进行了怎样的继承与发展?这样的继承与发展怎样确保新中国用70多年走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几百年的历程?本文将围绕这三个问题展开。

一、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继承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内核,回答了怎样生产和怎样交换的问题

考察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到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的历史,不难发现,政治经济学作为“研究一个社会生产、资本、流通、交换、分配和消费等经济活动、经济关系和经济规律的学科”[1],有其清晰的逻辑主线。威廉·配第提出了劳动决定价值的理论,为后来的政治经济学规定了社会生产这一逻辑起点;亚当·斯密在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进一步研究分工的重要性,为分工理论的研究开辟了道路;大卫·李嘉图较为深入地研究了货币和价格问题。然而,尽管马克思以前的经济学家在研究中触及了政治经济学的各个方面,并或多或少地提出了剩余价值理论这一经济学命题,但却仍处于自发状态,直至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诞生,政治经济学才逐渐走向成熟的理论自觉。

劳动价值论的发明权属于英国经济学家威廉·配第。配第认为,“所有物品都是由两种自然单位——即土地和劳动来评定价值”[2],这一理论奠定了劳动价值论的立论基础。但其观点的不足之处也正在于此。即,在配第的著作中,缺少对价值本质的阐释,进而导致其模糊了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界限。因此,尽管配第将经济学从单纯的“效用-产出”理论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但却没有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

劳动价值论在马克思那里第一次得到了全面、准确的阐释。

首先,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正确区分了商品的价值和使用价值,发现了商品交换的本质。马克思认为,商品是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统一体,两者统一于“交换”这种经济行为中。即“物的有用性使物成为使用价值”[3]48,不同种类的物品具有不同的使用价值,这是由该物品的自然属性决定的;而商品之所以为商品,是由于其具有可交换的价值属性。价值存在于商品交换中,不参与交换的物品不具有价值。在区分价值和使用价值的基础上,马克思从商品交换这一具体的经济现象出发,发现了商品交换的本质,即“作为使用价值,商品首先有质的差别;作为交换价值,商品只能有量的差别”,而在商品交换中“不包含任何一个使用价值的因子”[3]50。商品价值和使用价值的区分是幼稚的配第的政治经济学发展为较成熟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第一个表现。这一区分揭开了蒙在商品交换现象上的神秘面纱,将商品交换转化为以下的简单形式:商品交换能够完成,是由两者使用价值的差异性所决定的——使用价值相同的商品进行交换,如用20码麻布交换20码麻布是毫无意义的;从价值上看,X码麻布之所以能够交换Y件上衣,是由两者的价值决定的,因为X码麻布的价值等于Y件上衣的价值——X码麻布与Y件上衣的交换是公平交易,而如果用Y码麻布交换X件上衣,这种交换便有失公平。为什么有失公平呢?在考察商品的二因素时,马克思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但这种对于价值和使用价值的正确区分,达到了配第以前的经济学家所未曾达到的理论高度。

其次,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完成了从商品二重性到劳动二重性的飞跃,建立了从劳动到价值的桥梁。关于劳动二重性的理论是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精髓。这一理论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对早期政治经济学的劳动理论进行批判继承的结果。马克思肯定劳动在商品生产中的作用,却并不信奉“劳动万能”理论。在这一点上,他与配第“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3]56-57的观点相似,但马克思却并不止步于此。他认为,人类的劳动有若干种具体形式,劳动的具体形式依不同的天然物质基础而改变,因此,具体劳动的对象是天然存在的物质基础,目的是改变物质的形式,以生产出使用价值;而如果把生产活动的特定性质,从而把劳动的有用性质撇开,劳动就只是“人类劳动力的耗费”[3]57。马克思在这里引入了抽象劳动的概念,抽去了具体劳动的差异,而仅保留了具体劳动量上的差别。这就使得,如果甲商品的价值等于若干倍的乙商品的价值,那么其原因是且仅是甲商品上凝结了若干倍于乙的抽象劳动。具体劳动生产使用价值,抽象劳动生产价值,这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创造。

其三,建立了价值量的标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商品价值量大小的差别是由包含于其中的抽象劳动多少的差别决定的。这一结论马克思本人已经作了充分论述。接下来的问题是,怎样衡量劳动量的多少,进而,价值量的多少?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论述这一问题时分了三步:其一,建立劳动量之间的比例关系。令生产A商品所耗费的(抽象)劳动量=生产2B商品所耗费的(抽象)劳动量,即A=2B。其二,引入个别劳动时间的概念。为了确保等价商品所消耗的(抽象)劳动量相等,马克思假设生产若干商品的个别劳动时间之间存在比例关系。其三,引入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概念。出于衡量价值量的需要,马克思引入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概念,即“在现有的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3]52,这一论述强调的是使用价值,即由具体劳动生产出的那一部分。这说明,马克思在讨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与劳动量、价值量的关系时还原了劳动的具体形式,也即,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讨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与劳动量的关系时,讨论的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讨论具体的劳动形态。价值来源于抽象劳动,但是商品的价值量是由生产使用价值所需的劳动时间决定的,是具体的劳动,这体现出马克思对劳动二重性再思考后,对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再定义。

最后,准确地论述了价值和价格的关系,为剩余价值的发现开辟了道路。马克思以前的经济学家由于没有厘清价值、供求关系、价格三者之间的关系,常将价格的上涨与下降简单地归结为供求关系的变化。然而,对于价格变化的简单归因不能解决以下几个问题:一是,如果推演到极致,一个无穷少的、凝结了无差别的人类劳动的劳动产品的价值是无限大的吗?这种劳动产品的价格是无限高的吗?显然不是。“价值决定价格,供求关系影响价格”真理的揭示,到马克思这里才得以完成。二是,如果从现象出发,混淆价值与价格,将价格的上涨解释为“贱买贵卖”,将财富的积累理解为“量入为出”的节约精神,就无法解释西欧资本主义发展史上的资本原始积累问题,从而无法对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作出描述。而当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顺了价值、供求关系、价格三者之间的关系后,长期困扰政治经济学的上述重大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此外,马克思在其著作中阐述了商品生产过程中的分工思想,指出资本主义大生产条件下强制性技术分工的后果,对于由此而产生的人的异化持坚决的批判态度,相较于亚当·斯密的“扣针工厂”(1)“扣针工厂”是亚当·斯密讨论生产分工时使用的一个著名事例,参见其代表作《国富论》。中对于分工的阐述,其理论的发展性显而易见。

以劳动价值论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思想是一个严密的逻辑体系。这个逻辑体系的起点是商品的生产、交换等领域。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正是在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性继承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其一,在生产过程中。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既看到了分工对于生产力发展的必要性,又主张通过培养“通专结合”的社会主义劳动者,以社会分工代替资本主义大生产中的技术分工,最大程度地避免异化劳动现象的产生。新中国通过多种途径大规模地培养学有专长的专业技术人员队伍,基本满足了国家经济建设的需要;改革开放后,我国专业技术人员更是进入蓬勃增长期,“初步建立了一支规模宏大、结构合理、素质优良的专业技术人才队伍”[4],其专业技术人员增长速度之快为世界其他国家所不能及。专业技术人才的培养是社会分工的表现,对于生产力的解放、综合国力的增强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表现出巨大作用。而以“鞍钢宪法”(2)早在1960年,经由毛泽东批示的中共鞍钢市委《关于工业战线上的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运动开展情况的报告》(史称“鞍钢宪法”)中就提到了“两参一改三结合”的内容,即“工人参加管理、干部参加劳动,改革规章制度和干部、工人、技术人员相结合”。与此同时,“鞍钢宪法”中还涉及“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和“企业职工代表大会制的企业制度”等内容。20世纪80年代后,即有学者指出发达国家借鉴“鞍钢宪法”管理企业并取得成功的经验,更有学者直言“鞍钢宪法”对福特式的僵化的、以垂直命令为核心的企业内分工理论提出了挑战,体现了“经济民主”观念,是“宝贵精神资源”。关于“鞍钢宪法”与现代企业制度,尤其是“鞍钢宪法”对于国企管理制度的价值方面的研究有很多,参见于之伟.“鞍钢宪法”问题研究评述[J].中共党史研究,2016(3):106-117。为代表的社会主义社会分工的探索,更实现了对于资本主义社会技术分工的完美替代。因此,在生产领域,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在实践中避免了资本主义大生产条件下的不利因素。

其二,在交换过程中。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依据马克思的价值规律学说,完成了从计划经济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转变。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主张“市场万能论”,但实践证明,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具有灵活性等优点,却也存在诸如自发性、滞后性、无序性的固有缺陷,而这种缺陷在连接生产和消费的交换领域的交换环节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因此,只有将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中的合理因素融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同时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改造古典政治经济学,才能将其“化”为适合中国国情的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在交换领域中,新中国逐步摸索出一套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规则(3)交换作为资源配置中承上启下的环节,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的关键环节。关于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立的历程,在这里不作赘述,仅指出几个关键节点和事件:1956年中共八大,陈云提出“三个主体,三个补充”的思想;1992年南方谈话,邓小平提出“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不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同年召开的中共十四大提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至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形成了“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诞生之前的任何经济学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是建立在供求关系基础上的交换关系,后者是以价值规律为基础的交换关系。因此,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的劳动价值论,尤其是关于价值规律的认识给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提供了思路。

二、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继承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价值取向,回答了怎样规范资本和怎样分配的问题

剩余价值学说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领域的重大发现。早在写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时,马克思就考察了工资、资本、利润、地租等问题,这些研究和劳动价值论一起,为《资本论》中剩余价值理论的提出准备了条件。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主要内容包括这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马克思发现了资本流通的总公式并指出了其矛盾。马克思认为,“作为货币的货币”和“作为资本的货币”有根本的不同。前者在经济活动中的经历是W-G-W,为买而卖,而后者在经济活动中的经历则是G-W-G,为卖而买,也就是说,“简单商品流通以卖开始,以买结束;作为资本的货币流通以买开始,以卖结束”[3]173。在G-W-G的流通过程中,商品两端的G并不等值,具体地说是G左

其次,马克思揭开了剩余价值的秘密,正确区分了绝对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并使二者统一于资本主义发展的逻辑中。既然剩余价值“必须在流通领域中,又必须不在流通领域中”产生,那么,它只可能产生于商品以外的领域。“只有当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占有者在市场上找到出卖自己劳动力的自由工人的时候,资本才产生;而单是这一历史条件就包含着一部世界史(6)马克思这里所说的“世界史”很可能是指代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给世界带来的划时代的变化。”[3]198,即,剩余价值只能是由工人创造出来的。在这里,我们可以发现,工人、作为货币占有者的资本家,构成了一个统一体。在这个统一体中,形式上是资本家养活了工人,实质上却是工人养活了资本家。工人何以养活资本家呢?马克思的回答是:用剩余劳动所创造的剩余价值。这里的剩余价值是“劳动力的价值和劳动力在劳动过程中的价值增值”的差额。在剩余价值的左右之下,“原来的货币占有者作为资本家,昂首前进;劳动力占有者作为他的工人,尾随于后”,在资本家的剥削和压迫下,工人“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3]205。剩余价值学说在这里已经较为清晰地展现出来了。同时,“商品—劳动—劳动的二重性—劳动价值论—资本—剩余价值”这条线索也逐渐清晰起来。由于剩余价值学说的发现,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越来越明显地超越了既往的政治经济学。

其三,对资本原始积累及其后果的准确预测。在研究剩余价值学说时,马克思并未止步于对现代资本主义大生产条件下剩余价值产生的经济学意义考察,他将这种经济学意义应用于社会发展趋势的预测。这正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思想上超过以往各个时代的政治经济学之处。马克思用尖锐的语言批判了既往经济学中刻意回避原始积累残酷本质的做法,指出“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3]871。靠剥夺工人和租地农场主成长起来的资本家在追求剩余价值的道路上一路高歌猛进,他们并不满足于当下的收获,而是寻求建立殖民地,开拓海外市场,以便最大化地获取剩余价值。在这里,马克思虽然没有概括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的结论,但事实上,他已经对于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作出了科学的预测。

最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阐述剩余价值学说时还涉及对于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的区分,对于计时工资和计件工资的区分等,这些都为研究现代经济规律提供了思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剩余价值论上为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提供了理论阐释和实践发展的张力。在对待资本的态度方面,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针对这一关键性问题,价值取向有两个:一是承认资本对于生产力发展的重要作用,二是坚定地站在垄断资本的对立面。马克思承认资本对于生产力发展的重要作用。在《共产党宣言》中,他论述了资本占主导地位的资本主义社会以及资产阶级为生产力带来的巨大解放,指出:“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6]402,资产阶级时代使得“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6]34,“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看待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6]35与此同时,马克思也认识到,尽管资本对于生产力发展具有促进作用,但是这种“促进”一旦过度,就将走向它自身的反面。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形成了“两个必然”和“两个决不会”(7)“两个必然”与“两个决不会”即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社会变革的时间和条件的经典表述。参见《共产党宣言》及《〈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等著作。的认识,为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的发展提供了理论和实践张力。

一方面,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根本目的在于防止一个垄断资本主义社会的形成,因为垄断资本主义社会的逻辑是为资本家消灭小生产者的私有制,“工人牺牲自己以养活资本家”;另一方面,在共产主义社会尚未到来之前,为所有人的利益暂时部分地保留小生产者的私有制经济有其合理性,而待条件成熟后,使私有制经济退出历史舞台,从而实现“所有人养活所有人”。因此,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坚持“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7]29,以“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7]29是和马克思的价值取向一脉相承的。

而部分后发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实践也表明,垄断资本虽然能在短期内带来经济发展,但从长远看,由这一因素带来的经济增长具有不可持续性,以至这类国家和地区的经济最终处于崩溃的边缘。此种现象恰恰表明马克思剩余价值学说的正确性,也表明,只有“加强反垄断和反不正当竞争”,甚至实行自我革命“破除地方保护和行政垄断,依法规范和引导”[7]30,才能实现资本健康发展,从而跳出“中等收入陷阱”和绕开“失败国家”的泥淖。

总之,既发挥资本的作用,又防止垄断资本的形成,让创造社会财富的源泉充分涌动,这就是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在资本领域对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价值取向的继承与发展。

关于分配的问题。“生产决定分配,生产资料所有制决定分配方式”,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在分配领域的表达。从马克思的剩余价值学说中可推知,资本主义之所以产生“人剥削人”的制度,根本原因在于,资本家掌握了生产资料的所有权,使工人成了自由人,并且“自由得一无所有”[3]197,因此,分配领域的问题就转化成了拿什么分和怎么分的问题,也就是“做蛋糕”和“分蛋糕”的问题。

一方面是“做蛋糕”的问题。要保证有足够大的“蛋糕”可分,就必须充分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按照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的构想,私有制、商品经济都会为一个“集体的、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所取代,这是毫无疑问的。然而,在实践中,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的失败以及中国曲折的单一计划经济实践已经证明,过早地消灭商品经济和完全意义上消灭私有制,在生产力尚未彻底解放的社会阶段是行不通的。有鉴于此,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实行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有其必要性。也即,多种所有制经济在迸发出其所有的生产力之前,仍有其存在的必要,实行这样的基本经济制度,与社会主义本质相契合(8)关于所有制和生产力的关系,有学者提出“发展生产力是检验所有制形式的唯一标准”的观点,参见史晋川、李井奎、周冰.发展生产力是检验所有制形式的唯一标准[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5):84-92。笔者认为,这一观点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历史语境下,是有理论依据的。。另一方面是“分蛋糕”的问题。基本经济制度决定了“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这是无需过多证明的经济学常识,但更重要的是,在初次分配完成后,实行怎样的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通过观察实践不难发现,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中的这三次分配与资本主义国家有着显著的区别,而这种区别归结为一点,就是“为什么人分配”的问题。区别于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导型分配方式,中国的初次分配主要是以劳动者贡献劳动的多少为依据,这就决定了,在资本主义国家中,分配包含着“贫者越贫、富者越富”的基因,而在中国,这样的贫富分化基因从初次分配上(根本上说,是从所有制上)就已经被斩断了;区别于资本主义国家通常意义上的“弱政府”模式,中国的再分配中,税收、政府和法律政策作用更加明显(9)关于再分配是政府主导型分配这一结论,学界似已形成共识,并有学者专门就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的主导机制、分配原则、强制性、本质目的作出了说明。参见江亚洲、郁建兴.第三次分配推动共同富裕的作用与机制[J].浙江社会科学,2021(9):76-83+157-158。;而第三次分配作为第一次分配和再分配的有益补充,统一于共同富裕的社会理想中,在扶危济困方面发挥了独特作用。因此,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通过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价值取向的继承与发展,科学地回答了“怎样分配”的问题。

三、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进行了现代建构,回答了怎样流通和怎样消费的问题

由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考察的是19世纪西方资本主义大生产条件下的西方社会,在当代中国,要科学地加以运用,就必须在坚持其立场、观点、方法的同时,结合中国具体国情和时代特征作具体的分析。马克思在考察流通领域时提出了货币资本的循环、生产资本的循环和商品资本的循环三组概念,并提出了资本周转速度的问题。他认为,“资本完成它的循环的全部时间,等于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之和”[8]。由此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同向运动,如假设二者都缩短,那么资本周转速度就越快,效率也就越高,反之亦然。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关于流通、消费的理论和实践创新与马克思资本的流通过程密不可分。

一是流通领域。从现实条件上说,马克思所处的19世纪,由于其时代条件限制,商品流通链条较21世纪要长得多。考察社会发展史不难发现,西方的经济发展事实上是以技术条件的改变为先导的,技术的发展缩短了流通链条,从而引起了经济的繁荣。而与之相反的是,新中国成立之前,交通、技术条件落后,商品流通备受制约。新中国成立后,历经社会主义工业化、改革开放的发展,流通领域的技术条件持续改善。以铁路运营里程为例,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仅为2.18万公里,2021年则增至15.07万公里(10)参见国家统计局数据:中国历年铁路运营里程(1949年—2021年)。,流通链条的技术性限制正日益突破。但是,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商品的流通领域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信息技术革命后,以减少流通环节带来的流通效率的提高已明显快于单纯依靠技术条件的改善获取的流通效率的提高。这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19世纪不可能预见的新变化。基于这种变化,在近年来的经济运行中,打通“最后一公里”问题被摆在了突出位置。事实上,打通“最后一公里”包含两个因素,即数字经济的发展与硬件设施的改善,两者不可偏废。正是基于这种判断,党的二十大提出“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加快建设制造强国、质量强国、航天强国、交通强国、网络强国、数字中国”[7]30的目标,并将“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作为重点工作持续推进。这些举措即包含着打通流通领域堵点的因素。

二是消费领域。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实现了由单纯注重需求侧向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带动需求侧改革进而促进消费转变。从时代特征上看,19世纪的西方和21世纪的中国区别明显。前者处于世界市场尚未建立的时期,后者处于世界市场已经建立并日益成熟的时期。这一区别决定了,前者可以凭借低端工业品占领世界市场,在获得一定发展的基础上吸引投资,从而迅速崛起,而对于后者而言,一方面,依靠低端工业品拉动出口的历史条件已经不复存在,更不可能在低质量发展的基础上吸引外资;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传统的低端供给已经满足不了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这就迫切需要通过“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形成经济发展的比较优势。

然而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也有独特的优势,即巨大的市场规模以及开放、包容、公平的营商环境。这就决定了以流通领域的打通“最后一公里”为杠杆,助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建立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使最终实现经济的高质量发展成为可能。因此,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在时代变革的条件下,完成了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现代建构,回答了怎么流通和怎么消费的问题,实现了这一理论的新发展。

作为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从诞生之日起就面临着教条主义的挑战。而中国能够在经历一番曲折后,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础上建立适合中国国情和具体实际的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并成功实现经济的腾飞,其秘诀就在于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守正与创新。正如《共产党宣言》的德文版序言中所说,马克思主义的一般原理,“整个来说直到现在还是完全正确的”,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实际运用,“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6]5。这是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在中国得以成功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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