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倩,李兴军
(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9)
大庆精神铁人精神是中华民族伟大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大庆这座城市的文化符号,更是大庆人抵御时间流逝的文化记忆。文学是文化记忆的载体,以文学书写大庆精神铁人精神是重构与传播红色石油文化的重要媒介。王立纯于2005年9月出版的《月亮上的篝火》,即是一部取材大庆石油会战,全景式展现中国石油工业轰轰烈烈的昨天和今天,谱写石油工人“爱国、创业、求实、奉献”伟大精神的文学佳作,一度入围茅盾文学奖。在先锋文学盛行的时代,王立纯以《月亮上的篝火》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何以引起国内学者的高度关注和读者们的特别青睐?是否意味着其所承载的历史幽思、精神内涵及审美意蕴超越了故事发生的时代?
与时代精神对话是文学的生命所在。一部文学作品能否引起读者的共鸣与反思,关键在于其所呈现的文学世界能否与当下时代形成一种精神对话,作者所提出的问题是否具有当代价值,作品所传达的思想情感能否为当代人提供精神养分。《月亮上的篝火》作为一部反映石油文化的文学作品,可谓是与时代精神对话的佳作。它将大庆精神铁人精神汇入当代文化历史语境,为疲于在现代化进程中奔波的人们进行心灵探寻提供了文学栖息空间。
大庆石油会战那段历史已经过去将近60年,“昨天的英雄,如何打动今天的观众?”[1]《月亮上的篝火》突破以往石油文学“烈火金刚”式地歌颂典型油田工人形象的窠臼,把大庆精神铁人精神化为一个个鲜活的、生动的、可触摸与感知的人物形象,通过揭示革命建设中带有灵魂痛苦挣扎的个人心灵史、情感史与时代精神对话,与今天的读者产生心灵共鸣。例如,主角马本良(六叔)御厨世家,厨艺精湛,却受误解,被划入地主阶级。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出于迫切的求生需要,背负“假贫农真地主”的身份被招入北方油田,和众多热血青年一起满怀豪情地投身于石油大会战中。而后在好友晋元峰的帮助下,他又当上了采油三大队食堂炊事班的班长,回归了老本行。正当他全身心投入油田建设时,政治生活风云突变,他的地主身份被揭开,屡遭批斗,差点命丧荒原。然而,在铁人精神滋养下,马本良克服重重困难,不仅在事业上取得了骄人业绩,而且在生活中收获了师傅夏晴的深沉爱恋。时代的一粒微尘,落在个体身上就是一座大山。马本良用他倾斜的知识构架和百折不挠的顽强意志面对时代的变迁,他有无奈、凄凉、痛苦、愤怒的情绪,却又如角马过河,在一片苍茫大地上找到了新的生机。还有诸如像刘播、许曾、晋元峰、米新朵、蓝溪等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鲜活人物形象,他们的一生并不轰轰烈烈,却在平凡的日子里将“爱国、创业、求实、奉献”的大庆精神铁人精神演绎得淋漓尽致,处处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与力量。
寓伟大于平凡是当下的时代特征。《月亮上的篝火》在当代读者习以为常的题材、人物、情节构成的文学丛林中,开辟了一片审美新天地,把伟大英雄转化成了一个个具有鲜活生命记忆的、带有个体人生酸甜苦辣的平凡英雄,发现了平凡人物身上可贵的精神品质,从而在跌宕起伏的叙事中描绘伟大精神的生活底色。在这个意义上,《月亮上的篝火》实现了与时代精神的对话,焕发出持久的文学生命力。当然,这部作品的文学生命力还在于对大庆精神铁人精神的重新诠释。
以往文学作品对大庆精神铁人精神的书写多是再现或模仿石油会战的宏大场景,对拥有柔软心灵的个体“小我”的描写浅尝辄止,舞台之“大”与人物之“小”不成比例。《月亮上的篝火》中没有那种意象化的、高大全式的英雄“大我”,几乎都是有血有肉的、接地气的、平凡立体“小我”,体现了王立纯对大庆精神铁人精神的独特理解与审美判断。
坚韧的铁人亦有柔软心灵。小说开篇提到主角六叔马本良成为油田工人的契机,“突然刮起一阵疾风,把压在桌子上的登记表刮跑了。别人还在大呼小叫,六叔就挺身而出了,扔下行李,跟在后面猛撵,他就在马路和建筑之间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一片泥水里,拿着那张湿漉漉脏兮兮的白纸转回来,脸上竟然红红的,好像失了职守。刘播被感动了,泪唧唧地说‘好兄弟,太谢谢你啦。你报名吧,油田上正需要你这样的好青年!’”[2]7-8。貌似一件平凡寻常的小事,却在不经意间映射出了人物的精神气质,塑造了一个热心、善良、具有奉献精神的“坚韧”形象。之后,小说叙说了马本良与米新朵、蓝溪两段有缘无分的恋情,又赋予这个平凡英雄个人化情感记忆,为他坚韧的人物形象增添了一抹柔软。女性石油工人夏晴的形象也是侠骨柔情。她是劳模、是先锋,技术过硬,工作全心全意,业绩丝毫不逊色于男性。但是感情中的她为爱痴狂,将万般柔情集于马本良一人,以至做出了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错误举动,但本心终究善良,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的恋情颇具传奇色彩。这部分感情生活的描写非但没有削减夏晴的英雄本色,反而增添了几分明丽的儿女柔情。
苦中作乐的铁人形象更加生动鲜活。对于石油创业者初到油田的艰难困苦生活,王立纯虽进行了浓墨重彩地描写,但却并未一味渲染生存环境的恶劣,而是在略带轻松调侃的语气中表现个体生命如何积极乐观、自力更生。例如,第三章描写石油工人初到大庆,为了解决居住问题,他们就地取材盖干打垒,一天到晚累得死去活来,刘播却调侃说:“你看,咱们吃着野菜,住着土房,又是神农氏,又是有巢氏,多厉害呀!”马本良觉得:“此番开发建设,真有点开辟鸿蒙的意味呢,所有的中国远古神话,在这里都能对上号。”[2]43这种描写在弘扬大庆精神铁人精神的同时,展现了平凡英雄在特殊历史情境中苦中作乐的鲜活形象。“铁人”王进喜也出现在《月亮上的篝火》中,然而王立纯笔下的王进喜不仅勇于面对困难,而且敢于诤言,对于看不惯的事情会明确表达意见,甚至发脾气,但是当意识到自己不正确时,他还能勇敢地承认错误。这里的“铁人”王进喜刚中带柔,有血有肉,形象鲜活,读来倍感亲切。
《月亮上的篝火》用日常生活表现重大题材,在赋予石油英雄们以坚韧品格的同时,又精心描绘他们的内在温热与柔软心灵,可谓小生活大艺术。
“21世纪以来我国最重要的文学现象之一,就是现实主义创作又重新回到了主流文学当中,它产生于文学创作与当下生活血肉相连的关系之中,发挥出新的良知的批判力量。”[3]《月亮上的篝火》即是由现实生活感受向艺术审美表达的创作实践,带领读者重返历史现场,探寻大庆精神铁人精神如何在有血肉、有温度的鲜活生命中涅槃。围绕石油会战的革命建设主线,小说以莲花瓣式叙事结构,用民间叙事立场来倾诉大时代背景下一线石油工人的复杂情绪,将现实矛盾冲突和利益纠葛聚焦于石油会战的艰苦场景,在切近现实生活中展示时代之“大”,通过深化对现实的认知弘扬大庆精神铁人精神;同时以“小我”的现实生活感悟揭示人性之美,探寻大庆精神铁人精神的涅槃与传承。
首先,整部小说不用抽象理想来掩饰生活,而是通过日常生活场景和细节构筑艺术世界,引导人们对现实生活进行深入思考。例如,油田建设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短缺,作为采油队长刘播总是最先去吃饭,只吃最上面的稀汤,即使别人提醒他由于重力作用“干的”都会沉淀在下面,他仍不为所动,把好的留给兄弟们吃,在过生日时靠着烤虱子的气味来暂缓饥饿。王立纯对这样的场景并未大书特书,只作为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个细节来体现,然而在极度艰难困苦中人们更能真切地感知自我,促动精神世界的发展。刘播在如此饥饿难忍之时,仍然抵抗住了诱惑,默默奉献他人,支撑他的正是精神和情感的力量。
其次,《月亮上的篝火》并未回避当下的社会矛盾,在表现手法上也未刻意制造强烈的戏剧冲突来煽情,而是采用戏谑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客观描述。例如,小说后半部分写到油田功成名就,一批功臣还没来得及分享荣耀,就要被迫转型。时代转变所带来的冲击,使得年轻人都希望走出油田去更好地享受生活,对参加过石油会战的老一辈轻蔑地称呼“老苞米面”。这是特殊转折时期思想急剧转变所带来的必然的现实矛盾。但是通过戏谑的语言表达,可以看出王立纯内心对传承与弘扬老一代石油工人“爱国、创业、求实、奉献”精神的现实关怀,以及对大庆精神铁人精神如何持续激励新一代石油人的历史忧思。
再次,在艺术表达上,《月亮上的篝火》打破了文本空间的封闭性,呈现多元化开放式的立体结构。在紧贴时代的同时,以真实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众多人物形象,展示了真实人物当有的人性本真。大庆石油工人的顽强精神在交织了复杂人性与情感纠葛的现实故事叙述中涅槃,体现出强烈的社会主流价值指向。整个故事跨越大庆石油工业的初期创业及中期发展转型,以时间之轴的绵延打破地域空间的局限,增强了文本的地域文化色彩,更具可读性、生动性与审美性。对人物的塑造,既不高大空,也不低至尘埃;既依托宏大题材弘扬大庆精神铁人精神,又通过细微生活表现个体生命感悟;既洞察人性的复杂,又展现人性善的力量。
虽然有着大时代革命建设的厚重底色,但是王立纯以细腻的生活体验赋予了《月亮上的篝火》结构的张力和思想的质地。小说将个体和群体有机融合,呈现了极为丰富而又复杂的生命形态,引导读者追思、反思、沉思,使现实生活图景显现出历史的厚重与思想的深邃。于是,人的精神、集体精神、地域精神在现实生活中涅槃,真善美的力量也在时空中迸发,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作为一部反映石油文化的文学作品,《月亮上的篝火》站在普通人的视角,以诗意的语言,幽默地讲述了石油会战中可歌可泣、感人至深的故事,不仅唤醒了人们关于石油工人生活的文化记忆,而且重构了大庆精神铁人精神的时代内涵与审美意蕴。作品取材于大庆石油工人生活,却能超脱地域文化的束缚,进而获得价值的超越,使大庆精神铁人精神通过“铁人”群像的个体灵魂与时代对话,在赋予英雄群体以坚韧品格的同时,又精心描绘出不同个体的内在温热与柔软心灵,在现实生活感悟中呈现人性之美,探寻大庆精神铁人精神的涅槃与传承,以思想的容量展示了生活的广度和历史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