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一座“不能失去”的城市

2023-12-28 14:39燕昭宇
世界博览 2023年24期
关键词:圣殿耶路撒冷老城

燕昭宇

耶路撒冷老城的雅法街。沿着轻轨线东行,即可到达老城的主入口—雅法门。

耶路撒冷,地处欧亚非三大陆的交界处,希伯来语意为“和平之城”,却在三千多年的历史中不断成为各大文明争夺和冲突的焦点,从罗马帝国到十字军东征,从《贝尔福宣言》到近年的《亚伯拉罕协定》……这是一座被世界三大宗教所祝福的圣城,但似乎也因此成了它难以背负的沉重的咒诅。

自2021年8月起,我在享有盛誉的以色列第一高等学府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学习,如今已度过两年多难忘的求学时光。这两年也正是地区局势最为风云变幻的“多事之秋”:从新冠疫情的大流行,到《亞伯拉罕协议》的生效和执行,再到如今引发世界瞩目的新一轮巴以冲突……我作为为数不多在耶路撒冷的中国人之一,以中立的视角目睹了这一切事变,也对许多问题的复杂和吊诡,有了书本和新闻之外的直观认识。

金色的老城:一平方公里内的千年世界史

“中国不能没有山东,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这句曾经掷地有声的电影台词,如今成了流行语。对于狭义的西方(基督教世界),对于全世界数以亿计的穆斯林,和虽人数不多但在金融、科技、高等教育等领域拥有巨大影响力的犹太人来说,耶路撒冷都是一座不能失去的城市。为什么?循着一条我经常在黄昏时分散步的路线,可以在一段用不了15分钟的路程中找到答案。

耶路撒冷老城的西门正对着曾经的雅法海港(今位于以色列经济中心特拉维夫市,拥有4000多年历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港口之一),故名“雅法门”。雅法门外的大道,便是市区的主干道“雅法街”,我就临街而住。每天听着楼下轻轨每5分钟一班规律的两声“叮叮”铃声,宛如报时的自鸣钟。沿着轻轨线东行10分钟,即可到达雅法门,也就是老城的主入口。

耶路撒冷老城四面见方,边长各约1公里,如今的城市格局定型于自16世纪始的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但其建城史至少可以上溯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青铜时代中期(MBA)——考古发现,这一时期的耶路撒冷就已经是巴勒斯坦地区 “较大的市”之一了。但即使在古代巅峰时期,这座地形、气候、水文等条件都算不得特别优越的城市,与孟菲斯、巴比伦、尼尼微、安条克等辉煌的古代世界的中心城市也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千载之下,这些中心城市早已沦为丘墟,唯有耶路撒冷仍然傲立山巅,吸引着每年数以百万计的四方朝圣者。他们往往会像我一样,从雅法门入城,穿过“亚美尼亚区”迷宫般的小巷,径直到达东南角的圣殿山。

雅法门因正对曾经的雅法海港 (今位于以色列经济中心特拉维夫市,拥有4000多年历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港口之一)而得名。

圣殿山相传最早为《希伯来圣经》中记载的“亚伯拉罕献以撒”故事的发生地。公元前10世纪,犹大王国的所罗门王在此建立了至高神耶和华的圣殿,称为“第一圣殿”;在第一圣殿被巴比伦人摧毁后,公元前6世纪,犹太人又在此建造了规模更为宏大的“第二圣殿”,公元70年,圣殿再为罗马人摧毁,犹太民族开始了在历史中长达两千年没有圣殿和祖国的“大流散”(diaspora)。

数百年后,伊斯兰教崛起于500公里外的阿拉伯半岛,相传穆罕默德曾在天使的引领下来到此处“夜行登霄”,领受了真主的启示。这里成了伊斯兰世界中仅次于麦加和麦地那的第三圣地,在圣殿原址建造了象征天地之中的“岩石圆顶”,直至今日,仍是耶路撒冷最具辨识度的地标。

而千百年来,流散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只能回到圣殿山脚下,在曾经的第二圣殿西侧遗留下来的一段墙垣处凭吊、倾诉,叩问上帝的旨意,哀恸本民族的历史,这段“西墙”成为犹太人饱含呜咽的“哭墙”。站在哭墙西南侧的一处台阶上,便可将圣殿山上礼拜的穆斯林,与一旁哭墙前祷告的犹太人尽收眼底。

由此处北行,穿过哭墙前的广场,再在老城曲折回环的小巷中向西北行走片时,便可来到老城中另一处宏大的建筑群——“圣墓教堂”。这是传说中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和被埋葬的所在地。耶稣本是一个来自加利利的犹太人,在他的时代掀起了一场犹太教内部的宗教革新运动,为此遭到迫害,然而,在他去世之后,这个新兴派别迅速扩散到罗马帝国的各处,直至今日成为世界第一大宗教。“圣墓教堂”始建于拜占庭时代,在历史上不断有损毁和加建,新的建筑叠压在从前的地基或屋顶上,不同的派别又纷纷在此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最终形成了这里叠床架屋、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常常在此焚香、诵经、祈祷,在厅内的诸多圣物旁寻求祝福。

这段大约15分钟的路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浓缩了一部世界宗教史和文化史。千百年来,亚述、巴比伦、波斯、罗马、拜占庭、阿拉伯、奥斯曼到大英帝国等无数的帝国势力、英雄传奇在此交织碰撞,演绎出一段段曲折复杂的史诗与悲剧,至今萦绕在所有来到此处的犹太人、基督徒与穆斯林的心头。

曾经的“第二圣殿”西侧遗留下的一段墙垣,成为犹太人饱含呜咽的“哭墙”。

站在哭墙西南侧的一处台阶上,便可将圣殿山上礼拜的穆斯林,与一旁哭墙前祷告的犹太人尽收眼底。

圣墓教堂,是传说中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安葬和复活的地方。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常常在此焚香、诵经、祈祷,在厅内的诸多圣物旁寻求祝福。

扎赫尔公园:国家公共舆论表达的中心

老城与新城,相去不远,却大相径庭。在1967年前,有一条纵贯南北的“边线”,宛如一道铁幕,将以色列管辖的西耶路撒冷和当时由約旦控制的东耶路撒冷划分为彼此警戒的两个世界。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爆发,以色列击败阿拉伯国家联军,从约旦手中夺取了整个耶路撒冷和约旦河西岸地区的控制权。此后,这道边线虽已不复存在,但一道无形的界限仿佛仍然横亘其间:一边是仍以阿拉伯人为主体的老城和东耶路撒冷,另一边则有着以色列齐全的首都建制——总统府、国会、最高法院、国家博物馆,等等。

国会是以色列的权力中心,简朴的大楼前有一处面积巨大的中央公园,称为扎赫尔公园(Sacher Park),以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一位先驱者命名。这样的位置很难不成为国家公共舆论表达的一处中心(另一处是特拉维夫的拉宾广场)。早在2023年巴以冲突爆发前的大半年,以色列政坛与社会就已是风起云涌,晦暗不明。

现任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自1996年首次担任总理一职以来长期屹立政坛不倒,上一届总理选举失利后,为了重新夺回大位,不惜团结国会中多个极右翼政党,在成功重新上位后,不得不推动极右翼政党所要求的政治议程,“司法改革”首当其冲。

以色列自1948年建国伊始,其实就是一个“不彻底”的现代世俗国家。虽然从形式上实现了民主选举、司法独立、责任内阁制,但犹太教是“国教”,现代国家中政教分离的原则得不到根本贯彻。而随着人口结构的改变,现代犹太教中极为独特的一支“极端正统派”开始谋求更大的话语权,越来越积极地参与国家政治并形成了自己的政治议程,其核心就是挑战世俗化原则,将以色列完全转化为一个“教法”治理下的准政教合一的国家。虽然,在如今的以色列开这种“倒车”是不得人心的。但人们担忧的是,现任政府的“司法改革”不仅将严重损害司法独立,还将成为政策继续大规模“右转”的开端——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于是,在今年上半年,抗议现政府强行推进司法改革的十几轮游行示威如火如荼,让公共交通时断时续,大学校园时开时关。在3月抗议的最高峰时,全国9所大学联合罢课,我的老师、同学们纷纷走上街头,来到国会前的扎赫尔公园,加入了数十万人挥舞国旗的气壮山河的“大合奏”中。我当时接受《南方周末》采访也说到,这场巨大的社会抗争不仅是一场政治运动,从校园中和社交媒体上各种热烈的讨论也可以看出,它事实上起到了一场“思想启蒙”的作用:更多的以色列人尤其是年轻人开始思考,我们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是什么定义了以色列?

然而不久后的夏天,一度搁浅的司法改革竟然在政客们的一系列暗箱操弄下强行通过,举世哗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忧心忡忡地告诉我:“这个国家的前景从未像现在这么晦暗过——即使在前几次中东战争,我们被四国联军围攻的时候也没有。”仿佛一语成谶,1个月后,巴以大规模冲突突然爆发……

古代犹大王国的小都城,成为世界三大宗教的精神原点,又因此延宕到今日不同地区各个人群、派别、民族之间难以化解的恩怨纠葛。对很多人来说,这是耶路撒冷乃至中东地区独特的魅力所在,但对当地人来说,这是他们过多背负的历史重担。

结语

两个简短的切片,不能概括我对耶路撒冷的回忆,自然更不能概括这个名字所承载历史与现实的厚度。古代犹大王国的小都城,成为世界三大宗教的精神原点,又因此延宕到今日不同地区各个人群、派别、民族之间难以化解的恩怨纠葛。对很多人来说,这是耶路撒冷乃至中东地区独特的魅力所在;但对当地人来说,这是他们过多背负的历史重担。而在笔者看来,在传统的地缘和族群政治的框架中,这些问题必然是无解的,或许只有随着新的世界治理理念的提出与实践,才能开创新的契机与空间,实现千百年来无数人的美好愿望——正如以色列家喻户晓的歌曲《金色的耶路撒冷》中唱到的那样:

空气中浓浓的历史在回荡,哦!耶路撒冷,愿你平安,愿爱你的人兴旺……

(责编:刘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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