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词中的花隐喻的英译探析

2023-12-28 09:21汤心怡
语言与文化论坛 2023年2期
关键词:许渊冲词作李清照

吴 林 汤心怡

1. 引言

在传统语言学中,隐喻亦被称作暗喻,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修辞手段。随着莱考夫和约翰逊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的面世,隐喻的“认知观”越来越受学界关注。隐喻在人类的社会文化生活中无处不在,体现了人们对事物的概念化、范畴化的认知过程(Lakoff et al.,1980)。诗词创作作为一种高度抽象化的认知活动,自然也离不开隐喻的运用。隐喻是诗词的生命源泉,诗词中隐喻的应用亦是诗人的荣耀。宋词是中国古代文学皇冠上光辉夺目的一颗巨钻,也是古代文学的阆苑里一块芬芳绚丽的园圃,宋词中花隐喻的应用较为普遍。花作为情感的载体,古往今来颇受文人青睐。宋代词人善于用花隐喻,这与宋代的历史背景、审美风尚有密切联系。宋代是一个文化教育繁荣的时代,文人士大夫都有高度的文化修养,他们热衷于逛花市、花会,追求高品质的精神生活,流行兴建私人园林和在园林中饮酒赏花作词(高涵博,2010),由此大量或表热爱生活或抒惆怅伤怀等包含花隐喻的词作就诞生了。

李清照是宋代著名的婉约派女词人,她的词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李清照词作的一大特点便是通过大量的花隐喻抒发词人的情感,烘托出词作的意境和主题。解析李清照词作中的花隐喻有利于读者深度理解词人的精神世界,进而更好地鉴赏诗词。此外,李清照的词作也通过诸多中外译者的翻译大量传播到西方,在文学界溅起了阵阵涟漪,探究李清照词作中花隐喻的翻译方法和策略也有助于推动以宋词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推介和传播。因此,李清照词作中花隐喻的运用和英译值得深入探讨。

2. 李清照词作中的花隐喻及其翻译例证

国内学者李碧芸(2013)曾以《李清照全集》为数据库,总结出其词作中包含有以“花”为源域(如“外表是花”“志向是花”“情绪是花”“人生是花”“命运是花”)和以“花”为目标域(如“花是人”“花是红色”“花是玉”)的诸多隐喻词句。本文依据这2种类别,对词作中花隐喻理解及其英译展开实例分析。

2.1 “花”作为源域

花的外形、气味、生长特性会给人以不同的视觉、嗅觉感受。词人往往会依据自身对花的感知和认识,在词中给花赋予不同的品质。李清照的词中就有众多以“花”为源域的隐喻,在这些隐喻中,外表、志向、情绪、人生和命运都可以是花。

2.1.1 “外表是花”

自古国人就喜欢把姣好的容颜与花类比,如《诗经》中就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说法。李清照的词《浣溪沙》中,“绣面芙蓉一笑开”(李清照,2006)110一句中的“芙蓉”便是指荷花。荷花花瓣娇柔粉嫩、洁净光滑,容易让人联想到女子妩媚动人的面容。此句是把女孩浅笑面容与绽放的荷花作比,女孩莞尔一笑如同芙蓉悄然绽放。这句词被译为“Her lotus like fair face brightens with a beaming smile.”(李清照,2006)111,译文将中文暗喻修辞转为英文明喻式表达,并辅以意译的方法,准确传达了原词的意境。

词中荷花隐喻将花朵绽放所展现的美丽属性通过概念隐喻的认知方式映射到女性美丽的外表上。同样,枯萎打蔫的花朵所象征的伤感属性,也可经由概念隐喻映射到女性憔悴的形象上。比如《醉花阴》词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2006)12的译文“Say not my soul is not consumed. Should the west wind uproll the curtain of my bower. You’ll see a thinner face than yellow flower.”(李清照,2006)13中,“黄花”被直译为yellow flower。黄色是菊花的典型花色,也是秋天的颜色。在中国文化里,萧索的秋季常常和枝干细弱发黄的菊花联系在一起。该词片中,菊花纤细、风中摇曳的瘦弱姿态与thinner face相呼应,映射了清瘦怜人的女性形象。在菊花的衬托下,词人顾影自怜的情感跃然纸上。译文精准把握了词人在词中营造的情景氛围,直观展现了词人将人与黄花作比的隐喻概念和诗意美感。词句中的映射关系如表1所示:

表1 “外表是花”的隐喻映射

2.1.2 “志向是花”

人的志向与追求是一种精神上的抽象概念,为了更好地表达这一概念,古人常借用有相似性的具体物体形成隐喻来帮助读者认知(金胜昔,2021)。在李清照的词中,花就是一种典型的表达词人志向的载体。能起到这一作用的花的种类有很多,梅花便是其一。

梅花玉骨冰姿,色彩或淡雅,或艳丽,在寒冷的冬季里不畏严寒,独自绽放。我国传统文化里,梅花常常与坚毅不屈的精神品格联系在一起,词人们惯以此花来表现孤傲清高的志趣。在词作《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中,梅花在雪、月、美酒的映衬下更显高雅。此句是词人对梅花的高度赞美,颂扬的是梅花敢于与刺骨的冬雪抗争,不愿和群花争芳斗艳、清如冰壶的品性。词人赞颂梅花,其实也是在借梅花传达自己清新脱俗、独立高傲的个性追求。全词都在写词人如何喜爱、欣赏梅花,最后一句“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更是词人对梅花的最高赞誉,许渊冲将之译为“And not declare we’re drunken, for her beauty is beyond compare”(李清照,2006)53,Rexroth和Chung则译为“I will not refuse to get drunk/For this flower cannot be compared to other flowers.”。2种译文版本均直接保留原词意象“梅花”,喻示了梅花身上具备的冰清玉洁品格的难能可贵,传神地表现了词人决意要举杯,敬“梅花”般无可比拟的高洁志向,一醉方休,亦是畅快淋漓。其中的映射关系如表2所示:

表2 “志向是花”的隐喻映射

2.1.3 “情绪是花”

隐喻不仅在人们使用的情感语言表达中随处可见,而且对于理解“情感概念化”和“情感体验”也是必不可少的。人类的情感复杂且抽象,即便语言是情绪表达的重要方式,但仅凭情感词汇表达情绪难免显得单薄,所以人们往往借助更加丰富的隐喻表达形式来形象地表达人的情感思绪(王彬,2020)。宋代词人常借词作抒发情感,“情绪是花”的隐喻在李清照的词中被运用得淋漓尽致。

文人雅士们喜欢用植物的概念来类比人的抽象情感或思维。植物的一生贯穿萌芽、开花、结果、凋谢死亡的全过程(徐佳丽,2022)。“落花”是花的生命旅途的终点,常常伴有消逝悲凉的属性,被李清照用来在词作中表达词人无法排解的愁绪。如《一剪梅》词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2006)10,词人借“落花”和“流水”表达了自己对远行丈夫的思念。关于此句,许渊冲的译文是“As flowers fall on running water here and there. I am longing for thee. Just as thou art for me.”(李清照,2006)11,许渊冲译文把“落花”和“流水”合二为一,展现出落花散落在流水上随波飘逐的景象,道出了夫妻离别、相互思念的离愁。Rexroth和Chung的译文则为“Flowers, after their kind, flutter and scatter. Water after its nature, when split, at last gathers again in one place. Creatures of the same species long for each other. But we are far apart and I have grown learned in sorrow.”。 Rexroth和Chung的译文将“落花”和“流水”拟人化,再加入自己的独特理解,也形象地描绘出了夫妻二人思念相望、互相牵挂之情。2个译文版本均经过灵活调整,适当加入了译者的创造,从而将情感渗透到语句当中,避免了因受限于原词形式而易将意象分裂导致译文成一串不连贯景物罗列的尴尬。该句宋词中的映射关系如表3所示:

表3 “情绪是花”的隐喻映射

2.1.4 “人生是花”

“人生”这一概念从广义来讲,是指人的生存和生活经历。关于人生的隐喻很丰富,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在《少有人走的路》一诗中运用了“人生是旅途”的隐喻,把人生中的选择比作在岔路口抉择道路。在莎士比亚眼中,“人生是舞台”,人人都只是一个在舞台上扮演各自角色的演员。诗人苏轼则在“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诗句中表达了“人生是梦”的看法:人生如梦一般短暂、说不清道不明,且具有不确定性。而李清照则找到众多花与人生的相似之处,她的词作中有许多“人生是花”的隐喻,如《武陵春》中“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李清照,2006)92。词人创作这首词时正在金华避难,此时她的丈夫已去世5年。人到中年,面对暮春之景,尤其是看到风吹下凋零的花朵,词人不仅触景伤怀,感慨人生和花一样说变就变,昨日空气中还弥漫着花香,一阵风过后,今时就只剩一地残花,像极了词人自己的生活:过去甜蜜安逸的日子像花一样脆弱,禁不起风雨。此刻的凄凉生活如同眼前的满地残花,失去了原有的芳香明艳。许渊冲将这片词译为“Sweet flowers fall to dust when winds abate. Tired, I won’t comb my hair, though it is late. Things are the same, but he’s no more. Before I speak, how can my tears not pour!”(李清照,2006)93许先生的翻译相对含蓄,只是将原文明确描述出的动态进行了复现,而对这些描述背后的情感并未做进一步解释,可能会使初读宋词的译文读者略感晦涩难懂,需要更深入的思考才能明白“won’t comb my hair”的原因。该译文着重于词作的韵脚,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词的形式,传递出原词的诗意美感,是异化策略的应用。其中第一句译文可以回译为“芳香的花随着风的停止落入尘土”,保留了原文“落花”这一关键意象,使一股悲凉萧索的氛围油然而生,为后文词人一语三叹奠定了基调。Rexroth 和Chung的译文是“The gentle breeze has died down.The perfumed dust has settled. It is the end of the time of flowers. Evening falls and all day I have been too lazy to comb my hair. Our furniture is just the same. He no longer exists. All effort would be wasted. Before I can speak, my tears choke me.”。Rexroth和Chung的译文具体化了原文意象,增加了对原文含义的详细解读,更加直白并且画面感更强,体现的是归化策略。译文生动地营造出了女词人面对暮春落花颓废不愿梳妆,并对当下惨淡的人生境况无语凝噎的画面。Rexroth和Chung的译文对于初读词作的英语读者来说更容易接受,但在诗词的美感价值层面却要稍逊于许渊冲的译文。此词暗含的映射关系概括如表4所示:

表4 “人生是花”的隐喻映射

2.1.5 “命运是花”

“命运”与“人生”有相似之处,但这里的“命运”强调一种自然界中生老病死等不可更改的定律,也就是人们可以有不同的人生,但都会面临同样的命运。对于女词人李清照来说,她关注的是衰老或时光消逝的命运。即便她能认识到衰老是必然的命运,也难免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她在词作中抒发这一感情时,巧妙地把命运和花联系在一起,借用花隐喻含蓄表达了自己对青春逝去的无奈。

《点绛唇》中“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李清照,2006)32是词人在惋惜春天的结束和时光匆忙。词人找到了花与人的相似之处。花的命运注定是凋谢,雨无情地催促花凋零,就像人的命运注定是老去,是岁月催人变老。《玉楼春》的上片“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李清照,2006)72给读者展现了含苞待放蕴藏香气的梅花。但词人对这样美丽的景象欣赏时间并不长,下片“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李清照,2006)72跳过了梅花盛开,直接联想到将败的梅花。词人从打着苞的梅花景象,思维陡然跳跃到明日花朵或许就会被风吹落,展现出词人将自己的命运与花联系起来的思绪:她流落江南前的美好青春生活就像这或含苞待放或盛开的梅花,但青春年华很快就被无情的时间夺走,正如美好的梅花轻易就会被一场风雨打落。对此,许渊冲的翻译是“The red mume blossoms let their jade-like buds unfold. Try to see if all sunny branches are in flower! I do not know how much fragrance they enfold, but I see the infinite feeling they embower. You say I languish by the window without glee, reluctant to lean on the rails, laden with sorrow. Come if you will to drink a cup of wine with me! Who knows if the wind won’t spoil the flowers tomorrow?”译者整体采用了直译和释译,用目标语解释了原词《玉楼春》的意思。译文和原文的字面意思基本一致,都表达了词人哀叹于梅花和人的命运相似,以及词人虽扼腕叹息于自己和梅花的命运,却依然不改赏梅心境。另外,sunny一词的增译,更加凸显了上下片话锋的突转,突出了词人的矛盾心理。译文不仅“以诗译诗”保留了诗的韵律美感,还用目标语读者能理解的表达方式传递了原文借景抒情的意图,其中的花隐喻的映射关系如表5所示:

表5 “命运是花”的隐喻映射

2.2 “花”作为目标域

“花”作为源域,对人的外表、志向、情绪、人生和命运等概念构建颇有贡献。“花”作为目标域的隐喻虽不如其作为源域的隐喻丰富,但在李清照的词作中也同样不可或缺。

2.2.1 “花是人”

“花是人”的隐喻在李清照的词中很常见,这种隐喻也被认为是人格化,是本体隐喻的一种形式。人格化利用的是最佳目标域——我们自己。李清照把花当成人来对待,赋予它人的姿态和特征。词人尤其爱用“瘦”形容花衰败的状态,用“肥”形容花盛开的状态。这种把形容词活用为谓语的方式让描写独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显得格外鲜明生动,如“露浓花瘦”“人比黄花瘦”“别到杏花肥”“绿肥红瘦”等。此外,李清照为了突出花的美,还会借用人的气质特征。在《瑞鹧鸪》“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李清照,2006)76句中,“玉骨冰肌”通常用于描绘女子窈窕的身姿和光洁的肌肤,其中汉字“玉”和“冰”往往用以寓指人超凡脱俗的高尚品德和不向恶劣环境屈服的气节。在这句词里,“玉骨冰肌”被词人用来映射杏花虽飘离枝头却并未枯萎死寂,就好似贤士虽身处于污浊的环境却不会同流合污,强调的是杏花的气节。许渊冲译文“Who pities you planted by the riverside with your jade-like bones and ice-like skin not yet dried?” (李清照,2006)77将“玉骨冰肌”直译为jade-like bones and ice-like skin,保留了“玉”和“冰”这独具中国特色的表达,属异化翻译策略的运用。这种处理方式虽加大了译文的理解难度,但在一定程度上对传统汉字文化起到了很好的传播作用。如果直接用noble来翻译,虽直接点明了“玉骨冰肌”的含意,但上文形容杏花“谁怜流落江湖上”,这里突然换成一种抽象的品格“未肯枯”会略显突兀,并且也会因表达过于直白,而使目标语读者失去了欣赏词作的乐趣。

2.2.2 “花是红色”

对颜色的认知是人类感知外部世界的重要经验,给颜色赋予内涵意义是人类共通的基本认知能力,颜色隐喻是认知语言学的重要内容(崔艳辉,2012)。色彩隐喻来源于人类对色彩源域的生理和心理体验,但又受制于一定的文化语境。中国人对红色有特殊的偏好,中国文化中有大量与红色相关的概念隐喻。红色作为源域可映射至其他各种非颜色目标域,如物体、人、情感、状态、政治。

李清照善于用“红”映射“花”,红色之所以可以代替一般的花,不仅是因为红色是花的典型颜色,还因两者能引起人们相似的心理感受。中国人认为,红色的起源是太阳,它蕴含了热、暖和生物生长的含义。所以在中国,红色通常代表温暖和幸福,可以唤起人的激情和活力(肖家燕,2007)。恰好花的典型颜色也是红色,花本身也给人温暖与充满生机的心理感受,这便是红色与花带给人们的心理相似性。但在李清照的词中,红色概念所代表的花却都是凋零状态,如广为流传的《如梦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2006)4以“红”为源域映射目标域“花”,“红瘦”既有美好的事物将败、令人惋惜之意,又仿佛是词人在诉说自己因离愁而日渐消瘦。这里的红色隐喻一箭双雕地表达了词人惋惜美好事物将败和自己因愁绪而消瘦的双层含义。对于含有如此复杂情感的用词,许渊冲的译文“But don’t you know, o don’t you know the red should languish and the green must grow?”(李清照,2006)5将“红”直译成red,保留了词人借“红”喻“花”的用意,利于扩大源语文化影响。如果改译为the flower则会显得过于直白,丢失了词韵美感,也将埋没原词表达的妙处。

2.2.3 “花是玉”

玉的质地细腻温和,颜色纯净半透明,声音清脆。上等的玉石珍贵稀有,自古中国人把玉石看作崇高完美、纯净高洁的象征。因此,在我们描述和理解其他具有同类特征之物时,玉就充当了源域。在中国人眼中,玉的美和人的美有着相似之处,都是温文尔雅、含蓄优雅的。此外,好玉的稀有和美的珍贵是类似的,“玉”常常被用作为各种美的源域。汉语中用玉来形容人的说法很多,如“玉女”“玉颜”“玉肌”“玉姿”。此外,玉还被用来形容高贵的人品或纯洁的事物,如“一片冰心在玉壶”。李清照偏爱用玉来映射花的美,例如《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李清照,2006)72Rexroth和Chung的译文是“You permit your red crisp blossoms to be broken like pieces of jasper. I visit the southern branches to see if all the buds have bloomed.”。该句中“琼”泛指“美玉”,在此指代梅花花苞像美玉那般高贵美丽。然而,“琼”作为“玉”的泛称,很难在英语中找到对等的具体词汇。中国人读“琼苞”不难明白这是用玉形容花苞的美,但若译者按字面意思将其译成jade buds,则易产生歧义,可能会让英语读者误解为“玉制的花苞”。Rexroth 和Chung通过添加解释把“红酥肯放琼苞碎”想要描述的效果具象化展现给读者,并同样使用了以明喻替代暗喻的方式,注入了译者自己的理解,将花苞绽放形容成像翠玉碎开的样子。虽然Rexroth和Chung尽可能地通过解释原文用词含义的方式使译文更易于理解,但又难免使译文显得过于冗长从而牺牲了诗词的形式美,并且一定程度上也压缩了读者的想象空间。而许渊冲将之翻译为“The red mume blossoms let their jade-like buds unfold. Try to see if all sunny branches are in flower!”(李清照,2006)72许渊冲选择译出“琼”所代表的基本意义“玉”,并辅以用明喻代替暗喻的方式,将“琼苞”译成jade-like buds,既能让读者正确理解词句含义,又能帮助读者体会到中国人好用玉象征美的习惯。

3. 李清照词作花隐喻翻译技巧梳理

上文分别从“花”为源域和“花”为目标域出发,举例探析了李清照词中花隐喻的应用。李清照词作中所运用的花隐喻复杂生动而灵活,将这些隐喻译为英语是一个复杂的认知过程。邓琪和方凤娟(2009)曾撰文总结过古汉语诗歌中隐喻的翻译策略,包括:保持源语与目标语的完全对等;部分保持源语的喻体;将源语隐喻转换为明喻;对源语隐喻内容进行解释性陈述。许渊冲曾潜心翻译过李清照词作,其译文翻译质量也广受好评。本节援引上文所举许渊冲、Rexroth和Chung英译李清照词句范例,结合相关翻译策略的研究与论述,对其中花隐喻的英译翻译技巧稍做提炼,并归纳如下:

3.1 源语和目标语隐喻映射对等

纵使语言系统千差万别,但人类具有生理共性,并共享同一客观世界和自然规律。因此,不同民族之间会有部分共通的认知,使得人们可以相互理解不同文化中出现的隐喻(凤羽 等,2022)。对于这类具有共通认知基础的隐喻表达,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可以采取映射对等的策略,在目标语里完全保留源语中的隐喻(邓琪 等,2009)。例如,《一剪梅》词句“花自飘零水自流”对应的许渊冲译本“As flowers fall on running water here and there.”,就将源语中“落花”和“流水”的隐喻意象完整地保留于英文表达中。又如,《武陵春》词句“风住尘香花已尽”的译文“Sweet flowers fall to dust when winds abate”也原封不动地保留了“风住”和“尘香”的隐喻意象。再如,许渊冲在翻译《如梦令》中的“绿肥红瘦”时也直接保留了原文的“红”,“The red should languish and the green must grow.”。在上述3句译文中,随意飘落在流水上的落花、风止时掉落在尘土上的花瓣和绿叶红花等典型意象是中西方文化互通的,这类意象在原文读者和目标语读者之间享有认知体验通约性。翻译过程中,译者通过在译文中保留原文的喻体形象,使源语和目标语隐喻保持映射对等,成功地实现了隐喻的再现(冯全功 等,2017)。

3.2 源语暗喻转换为目标语明喻

李清照的词作中有不少关于花隐喻的表达,对于来自他者文化背景的读者来说,理解起来比较晦涩难懂。比如,前述“绣面芙蓉一笑开”“玉骨冰肌未肯枯”“红酥肯放琼苞碎”等词片,表述或十分含蓄内敛或具有强烈文化特色。“绣面”指妆饰面部,“芙蓉”指荷花,翻译时若按字面罗列embroidered face和lotus,则可能会令目标语读者一时不知所云;而译成“Her lotus like fair face brightens with a beaming smile.”(“她像荷花一样美丽的面容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则是将原句“外表是花”的暗喻显化成明喻表达,译文逻辑便晓畅明白了。同样地,“玉骨冰肌”蕴含“花是人”的隐喻,是借用人的品质特征强调杏花的气节,许渊冲在翻译时采用暗喻转换为明喻的策略,将之译为jade-like bones and ice-like skin,在译文中用明喻形式替代源语暗喻,有助于读者由玉和冰的纯洁无瑕联想到词作所歌颂的人的高雅圣洁品质。许渊冲将“琼苞”翻译成jade-like buds,Rexroth和Chung将之翻译成to be broken like pieces of jasper,亦是用明喻形式解释源语里的暗喻表达,将“花是玉”的隐喻剖析得明明白白。将隐喻转化为明喻式表达、显化隐喻的策略,有助于读者鉴赏中国传统文化所特有的隐喻喻体和本体之间巧妙映射关系,避免了隐喻理解过程中的歧义。

3.3 对源语隐喻进行解释性阐述

李清照的用词大多婉约委婉,内容含蓄凝练。在进行诗词翻译的语言转化过程当中,往往需要译者对原文隐喻的内涵做出适当解释,即通过释译(解释性阐述)的策略让原文中的隐喻含义在目标语中得以清晰准确传递。如上文所述,Rexroth和Chung的译文“The gentle breeze has died down. The perfumed dust has settled. It is the end of the time of flowers.”,通过添加解释将原文“风住尘香花已尽”解读为“微风停止,带有花香的泥土尘埃落定,这是花的终点”。把落花与风的静态与动态细致地描述出来,画面感油然而生,点明落花的结局是最终归为泥土。又如,许渊冲将“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译为“And not declare we’re drunken, for her beauty is beyond compare.”,也是在译文中通过补充适当的释译,既让译文清晓明畅,又保留了原文“志向是花”的隐喻,同时也给读者留足了空间以欣赏词作的意境之美。还有,他将《玉楼春》中“未必明朝风不起”译为“Who knows if the wind won’t spoil the flowers tomorrow?”原文并没有明确地表述风起花会落,许渊冲在译文里通过添加“风起催花落”的意境,引导读者去理解文本里“命运是花”的隐喻蕴含,即花落意味着青春逝去,隐含了词人哀叹命运无常的心境。

4. 结语

李清照作为婉约派宋词的代表人物,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词作,而其作品的特色之一是以花为隐喻。本文选取《李清照全集》中部分含有花隐喻的典型宋词诗句为例,分析了词作中花隐喻在词人抒发情感和营造全词意境层面的作用,并结合许渊冲、Rexroth和Chung的译文探究了这些花隐喻的英译技巧。通过分析可以发现,对李清照词作中花隐喻展开英译时,有映射对等、显化隐喻、附加解释性阐述这3种翻译策略。

本文所探究的李清照词作中花隐喻英译实例虽具代表性,但囿于作者选例的局限,每种隐喻类别分析只列举了一两个例子,并未涵盖词人李清照的所有词作。后续相关研究可以充分利用语料库的方法,结合Wmatrix等概念隐喻识别工具的应用,进一步扩大语料覆盖面。此外,从认知角度探讨中国古典诗词中花隐喻甚至植物隐喻的运用与翻译,以及翻译中外古诗词中花隐喻时的译者群体行为等,都是可以进一步研究的相关论题。总之,对中国古典诗词中花隐喻展开深入研究,有利于探索中国古典诗词隐喻外译的最佳策略,推动中国古典文学更好地走向世界,促进中外文明的交流与互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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