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星, 周勇杰, 黄薇, 许宏, 王建, 邹宏宇
精神分裂症作为临床常见重性精神障碍之一,病情常常迁延且慢性化,严重危害患者生命质量和社会功能。社会认知指对他人和自己的信息进行感知、编码、储存、提取和调节的心理过程,包括社交线索感知、经验分享、推断他人的想法和情绪,以及管理对他人的情绪[1]。精神分裂症的社会认知是一组潜在的社会互动心理操作,受到不同社会背景下解释和预测他人行为能力的影响[2]。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认知功能受损已成共识,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重视社会认知带来的损害[3]。研究表明,精神分裂症患者社会认知障碍对个体的社会功能如人际、学习、工作以及生活状况造成直接的负面影响[1]。共情是社会认知被广泛关注的一个方面,指个体感知情绪并以适当的情感作出反应的能力[4]。共情可广义地定义为认知共情和情感共情[4]。认知共情关注个体对另一个体心理状态的认知理解,情感共情关注个体对另一个体心理状态的情绪反应。精神分裂症患者普遍存在认知共情和情感共情的持续缺陷[4]。鉴于共情对于适应性社会互动的必要性,研究精神分裂症患者症状与共情的相关性对理解其社会功能的缺损尤为重要。以往国内外有关精神分裂症症状与共情的研究存在样本量小、研究结果不一致的问题[5]。不同文化背景中存在差异,如受过高等教育、非西班牙裔和白种人的共情更好[6]。在本土情境下探讨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的影响因素,能促进对精神分裂症患者认知功能损害的了解,同时为精神分裂症患者提供有针对性的应对措施提供新的实证证据。
采用方便抽样法于2019年5-12月抽取全国九家精神病院(武汉精神卫生中心183例,占18.8%;武汉市优抚医院152例,占15.6%;武汉市新州区精神卫生中心239例,占24.5%;荆州市精神卫生中心24例,占2.5%;常熟市第三人民医院50例,占5.1%;广州惠爱医院301例,占30.8%;山西省康宁医院20例,占2.0%;南宁市第五人民医院3例,占0.3%;安医大附属巢湖医院4例,占0.4%)的精神分裂症稳定期住院患者作为研究对象。入组标准:①由两名精神科医生根据《DSM-IV临床结构访谈》(SCID)诊断为精神分裂症[7];②年龄≥18岁;③非首次发病;④病程1年以上;⑤能够提交书面知情同意书并参与精神病理学测量,如无法提交书面知情同意书则由其法定监护人或意定监护人念给其听,在其同意后进行签署。排除标准:①伴有严重躯体疾病、传染性疾病;②伴有智力发育迟缓者;③孕妇、哺乳期妇女;④近2周患者精神症状有明显波动。本研究方案经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伦理委员会审批通过(批文号:H18031)。本研究共回收问卷1 680份,去除存在题目答案为空的问卷704份,有效问卷976份,回收率58.10%。
采用横断面调查的方法,对976例患者进行调查。调查内容包括:①自编的基本人口学信息调查问卷;②通过病历和临床访谈获得患者发病年龄、病程、近一年内是否有冲动行为、近一年内是否有自杀意念等内容,包括次数、确切日期和方法。
采用阳性和阴性症状量表(Positive and Negative Syndrome Scale,PANSS)评估精神分裂症患者症状的严重程度,共有30个条目,由3个子量表组成,即阳性症状、阴性症状和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8]。研究前,每家医院派出两位经验丰富的精神科医生参加关于如何使用阳性和阴性综合征量表(PANSS)的培训课程,培训后PANSS总分的评分者间相关系数均达到0.85以上。
采用人际反应指数量表(Inter Personal Reactivity Index,IRI)评估共情,它是精神分裂症等疾病患者最常用的共情评价指标[4]。该量表包含28个条目,这些条目被分为4个维度(观点采择、想象力、共情关心和个人痛苦)。参与者使用Likert 5分评分格式回答了从0(非常不同意)到4(非常同意)的问题。分数越高反映更高的共情。本研究中该量表评分者间相关系数均达到0.83以上。
采用SPSS 22.0软件对数据进行处理,对符合正态检验的计量资料采用均数±标准差描述,组间比较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和方差分析;采用Pearson相关分析症状与共情的相关性;采用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的影响因素。以P<0.05为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本研究976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平均病程为20.5年。男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占64.90%;年龄在35~<56岁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最多,占49.80%;婚姻状况以已婚为主,占59.20%;教育程度以初中为主,占41.90%,近一年内无冲动行为的占94.00%;自杀情况调查中,从无自杀念头和行为的占74.80%。见表1。
表1 976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一般社会人口特征及其与共情的关系
本研究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总分为(85.08±14.87)分,各因子中,观点采择(21.87±5.19)分,想象力(19.97±5.61)分,共情关心(22.46±5.13)分,个人痛苦(20.79±4.86)分。单因素分析结果显示,不同年龄、受教育时间长短、近一年是否有自杀意念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共情总分存在差异。见表1。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阳性症状、阴性症状、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和总评分分别为(16.40±5.44)分、(21.40±6.54)分、(39.40±8.29)分和(77.19±16.58)分。Pearson相关分析显示,患者的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与个人痛苦呈正相关(r=0.10,P<0.01),患者的阴性症状、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与观点采择呈负相关(r=-0.23,P<0.001;r=-0.17,P<0.001),患者的阴性症状与想象力呈负相关(r=-0.13,P<0.001),患者的阴性症状、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与共情关心呈负相关(r=-0.19,P<0.001;r=-0.09,P<0.01)。患者阴性症状、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与共情总分呈负相关(r=-0.18,P<0.001;r=-0.08,P=0.015)。见表2。
表2 PANSS各分量表与IRI及各分量表的相关性分析
以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总分为因变量,以单因素分析有统计学意义的项目和精神分裂症阳性症状评分、阴性症状评分、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评分为自变量,进行多元逐步线性回归分析(α入=0.05,α出=0.10)。结果显示,性别、年龄、受教育时间、婚姻状况、近一年自杀意念情况、精神分裂症阳性症状评分、阴性症状评分、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评分8个变量进入回归方程,调整后的R2=0.058,说明纳入的变量可以解释精神分裂症共情5.8%的变异量。年龄大(β=-0.11,P=0.004)、受教育时间短(β=0.42,P=0.005)、从无自杀意念(β=1.96,P=0.004)及阴性症状重(β=-0.42,P=0.000)的共情总分低于年轻、受教育时间长、有过自杀意念及阴性症状轻的患者。各自变量赋值情况及结果见表3、表4。
表3 自变量赋值表
表4 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的多元线性回归分析
本研究结果显示,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总分为(85.08±14.87)分,各因子得分分别为:观点采择(21.87±5.19)分,想象力(19.97±5.61)分,共情关心(22.46±5.13)分,个人痛苦(20.79±4.86)分,均高于挪威一项平均病程为13年的93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各因子评分:观点采择(16.45±4.86)分,想象力(13.81±5.53)分,共情关心(17.82±4.52)分,个人痛苦(13.57±5.33)分[9]。主要考虑与样本来源差异有关,本研究中9家精神病院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平均病程20.5年,阳性和阴性症状量表评分平均分77.19(37~141)分高于挪威该项研究的平均分[62.96(30~102)分],共情各因子分值均高于挪威该项研究,可能是国人症状更重,自知力受损更重,自我报告的共情评分有美化倾向,造成年龄更大、病程更长、症状更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评分更高的情况。挪威该项研究发现,不同群体在自我报告的认知共情方面存在差异,自我报告测量容易产生偏差,包括侵扰性症状偏差、认知状态偏差和价值观以及社会比较偏差[9]。本研究采用人际反应指数量表原始版本,国内其他研究采用人际反应指数-C版本[10],因条目和分值设置差异,国内精神分裂症患者自我报告的共情研究较少,造成国内本土对比研究存在困难。
多数研究认为精神分裂症患者阴性症状与共情相关[11],也有研究表明阳性症状严重程度与共情呈显著相关[12]。本研究未发现精神分裂症患者阳性症状与共情的相关性。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与观点采择、共情关心、共情总分呈负相关,与个人痛苦正相关。一般精神病理性症状量表条目有16条,在阳性和阴性症状量表条目中占53.33%。其中不合作、注意障碍、定向障碍、自知力缺乏和主动回避社交条目都预示患者更少观察、想象或推断他人的情感,理解情绪和分享情绪的过程减少,与他人产生相似情感的概率下降。一项有关全球多个国家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的荟萃分析证实,在精神分裂症患者中观点采择有缺陷[5]。精神分裂症患者观点采择缺陷,反映认知成分中对他人感觉和需求的理解下降。以往研究发现精神分裂症患者可能会经历过度的个人痛苦[5]。个人痛苦加剧可能对精神分裂症患者自我反省和更好的洞察产生反作用,进一步导致精神分裂症患者减少社交,形成恶性循环。
阴性症状与观点采择、想象力、共情关心及共情总分呈负相关。阴性症状量表共7个条目,其中情感迟钝、情绪退缩、情感交流障碍、被动/淡漠/社交退缩、交谈缺乏自发性和流畅性,都是有关患者与人互动存在障碍的表述。阴性症状评分高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对他人情绪状态的估计会因为观察、互动的不足而导致判断错误,不管是得知自己判断错误,还是无法理解对方的真实情绪,都会导致双方交流的受阻。研究已证明,阴性症状与想象力呈负相关[5]。精神分裂症患者存在显著的想象力缺陷,即他们理解虚构人物的感受和情感能力不足[5]。阴性症状评分高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倾向离群索居,很少阅读书籍和欣赏影视作品,对人际互动不感兴趣,与人共情的能力缺损。
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结果显示,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共情受年龄、受教育时间、有无自杀意念、阴性症状评分的影响。年轻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总分评分更高,可能是年轻患者有好奇心、寻求与人联结和社会认同的需求更强烈,他们受益于善于表达的人的暗示情绪,而年龄大的人可能会错过这些暗示。共情的认知成分在精神分裂症早期阶段受到的影响更小。有研究发现早期精神分裂症的共情明显好过慢性精神分裂症患者[13]。受教育时间长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注意力受损更少,文化程度更高,对他人情绪状态的估计所依据的信息多,理解和接纳他人的能力更强,从而表现出更高的共情。本研究发现,从无自杀念头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低于有自杀念头的患者,有自杀念头无自杀行为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与有过自杀行为的患者共情总分无统计学差异。这与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的认知成分优先受损有关。精神分裂症患者对生活中发生的变化更为敏感,会增加自杀风险[14]。精神分裂症患者认识到自己的病情和后果容易变得无望,生活质量下降,自杀风险增加。阴性症状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对他人的关注减少,理解他人的能力下降,减少利他和亲社会行为。有研究证实,精神分裂症患者存在严重的社会功能缺陷,这些缺陷似乎出现在精神病发作之前,并预示着精神病发作[3-4]。
本研究发现,症状对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的解释度不好,可能有几点原因:第一,阳性和阴性症状量表是他评问卷,人际反应指数量表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自我报告的问卷,评分者的不同造成结果的不同;第二,人际反应指数量表是对自身能力进行评判的量表,测评者在能力测试上存在美化、掩饰的倾向,与现实状况下的共情可能存在出入;第三,精神分裂症患者症状与共情无显著相关性,基于精神分裂症患者症状的严重程度去推测患者的共情缺陷程度是一种偏见,需要辨伪存真。
局限性方面,首先,本研究问卷的回收率不高,存在信息偏倚,模型有统计学意义,但解释度不好;其次,本研究中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症状与共情基于横断面数据,不能得出因果关系;再次,本研究只将自我报告的共情作为社会认知的概念,未来的研究应该包括深入探讨更多其他的社会认知功能与精神分裂症共情的关系;最后,这项研究没有健康对照组,无法提供精神分裂症患者是否存在共情缺陷的进一步证据。
综上所述,年龄、受教育时间、是否有自杀意念,阴性症状评分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的影响因素。精神分裂症患者的阳性症状对共情存在影响,但影响并不显著。要了解现实生活中精神分裂症患者共情的困难,需要纳入更多的测量工具,以便更好地量身定制早期干预措施,防止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共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