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贩盯上癌症病人的镇痛药品

方菲 杜战峰

在医院里，每片约0.4元的盐酸哌替啶片，经过一些非法渠道可以卖到40元甚至上百元的高价，如此暴利的“生意”，自然吸引了某些人的注意。但实际上盐酸哌替啶片并不是普通药物，它还有个名字叫杜冷丁，贩卖盐酸哌替啶这件事也不是简单的“贩卖药品”行为。

3个月端掉毒品贩卖链条

2021年7月3日，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接到群众举报，说有人在贩毒。民警迅速开展了前期调查工作，7月6日，该支队正式立案侦查。

经过3个月的侦查，案件很快进入收网阶段，2021年10月11日23时，禁毒民警在西安市某酒店房间里抓获正在吸食毒品的两人。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男的叫姜仁心，女的叫张惠敏，民警现场查获盐酸哌替啶片200片、锡纸及吸食工具若干。张惠敏、姜仁心的尿液检测结果均呈盐酸哌替啶阳性，两人承认吸食了盐酸哌替啶片。

盐酸哌替啶，属于强阿片类镇痛药，是国家管控类麻醉药品，我们习惯称之为“杜冷丁”。从药理作用、成瘾性、对人体的危害以及法律规定等层面来看，一旦流入非法市场，盐酸哌替啶就会变为毒品。我国刑法第357条规定，本法所称的毒品，是指鸦片、海洛因、甲基苯丙胺（冰毒）、吗啡、大麻、可卡因以及国家规定管制的其他能够使人形成瘾癖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毒品的数量以查证属实的走私、贩卖、运输、制造、非法持有毒品的数量计算，不以纯度折算。

因此，吸食、贩卖盐酸哌替啶的行为属于吸食、贩卖毒品的行为。

2021年10月15日21时，民警又在隔壁市区一家网吧的巷道里将张柳程、张伶俐夫妻二人抓获，并现场查获盐酸哌替啶片470片，张柳程的尿检为阳性。

顺着线索，很快，民警抓捕4人的若干同伙，这条由张惠敏、张柳程、张伶俐、姜仁心等人组成的涉及陕西省偏远县市的杜冷丁贩卖链条逐渐清晰。

伪造病历骗领药片

这伙人中，张柳程和张惠敏是兄妹。张柳程是一名装修工人，一次交友不慎，他深陷毒网，成为吸毒人员。由于近年來国内打击贩卖毒品的力度加大，吸贩毒人员很难获得传统毒品，于是他把目光投向精神麻醉类药品等新型替代毒品。

张柳程了解到，癌症病人可以从医院获得一定数量的强阿片类镇痛药，比如盐酸哌替啶，但是癌症病人的信息，从医院里肯定是拿不到的，这属于医疗秘密和个人隐私，要想大量获得癌症病人的信息，还需要另想办法。

经过打探，张柳程发现在某些大病筹款平台上，平台为了保证筹款人的信息真实性，将病患的真实身份证件信息、某些病历信息进行公开发布。这一做法被有心的张柳程发现并利用。张柳程开始有计划地从一些大病筹款平台上的公开信息处收集癌症病人的信息，根据这些信息，制作假身份证和假病历，虚构患者的委托书，证明自己作为病人的“近亲属”获得了病人的授权，有权利替病人本人购买盐酸哌替啶药片。

从2020年5月开始，张柳程使用伪造的证件和文书，假冒癌症病人家属，到多家县级医院，骗购盐酸哌替啶。

张柳程买到这些药片，除了自己食用，多余的就会加价卖掉，以贩养吸，售卖的药他会用黑色包装盒重新包装一下。盐酸哌替啶片，购买价每片是四五角，一盒20片，是八九元，他一般以每盒800至1000元的价格卖出去，利润非常大，实在是“挣钱有术”。

为了扩大“业务”，张柳程需要“扩充队伍”，他的妹妹张惠敏原本不愿意跟张柳程一起贩卖盐酸哌替啶片，但是张柳程劝她说：“没事的，这种不算是毒品，很安全，到手后我们能以百倍的差价卖出去，赚多大！”张惠敏经不住诱惑，最终参与这起“生意”。从2020年6月5日开始，张惠敏使用数个假身份证，按照哥哥教的方法，假扮病人家属，骗领了大量盐酸哌替啶片。虽然张惠敏渐渐发现此事可能涉嫌违法，但看在钱的分儿上，她心存侥幸，继续干了下去。

张柳程不仅将妹妹拉下水，2020年7月，张柳程的妻子张伶俐也在丈夫的指使下，骗领了几次盐酸哌替啶片，加入了这场肮脏的交易。

在跑腿平台上贩卖是主要方式

有了货源，就要找买家。

毒友圈把这种淡绿色的圆形片（盐酸哌替啶药片）叫作“豆豆”，在毒友群里，售买双方心照不宣，他们甚至不会提“豆豆”，只会说“多少片、多少钱”。

张柳程等人和买毒者常用微信联系、转款，他们送货的方式有多种，有时是自己送货过去；有时是“埋雷”（卖家把药放在不固定的位置上，拍下药片放置的照片和地址一起通过微信发送给买家，买家再独自前往拿药）；还有时候，他们利用各类软件雇人跑腿送货。他们往往根据不同的时间、地点选择不同的运输方式。

做这种贩卖生意没多久，姜仁心和张惠敏吃上这种药，很快就上了瘾，两人每两三天便要吸食一次盐酸哌替啶，每次2到6片，“贩药”的生意也越做越猛，两人以贩养吸。虽然姜仁心骗领和贩卖盐酸哌替啶片的数量相对较少，但他作为毒品买卖双方的串联者在这个团伙中起到不小的作用。他曾将岳友军、云鹏等买毒人员、下线介绍给张惠敏。

岳友军也是个毒品贩子，之前他也有自己独立的贩卖来源（来源暂不清楚，还在追查中），但为了扩大货源，他还是通过姜仁心联系上张惠敏。岳友军和张惠敏从未见过面，两人仅通过网络联系，甚至逐渐联手控制了当地的杜冷丁贩卖市场。岳友军送药品多半都是用跑腿软件，极少数是采用埋雷方式。那些跑腿小哥并不知道这些药片是违禁品，卖家买家也会隐瞒真实的药片信息，只说这是普通药。

嫌疑人徐锦城和窦兴文一开始都是从岳友军和张惠敏处购买药品自己吸食，后来为了以贩养吸，成为岳友军和张惠敏的下线，也成为贩毒者。货运车司机徐锦城是开长途货车的，有时候实在疲惫，于是向朋友打听提神工具，有人向他推荐了盐酸哌替啶片。徐锦城开始服用，后慢慢上瘾，因为花费巨大，走上了以贩养吸的道路。

陕西省破获的首例贩卖杜冷丁毒品案

2021年11月，民警在抓捕嫌疑人徐锦城时，他家里只有一名七八岁的孩子在出租屋里。为了吸食毒品，他把家里的唯一房产卖了140万元，除小部分用于还外债，其他近百万元全部被他用于购买盐酸哌替啶片。为此，妻子与其离婚，孩子也无人照看。徐锦城从一个误入歧途的吸毒人变成一个什么都不顾的毒贩子。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无论数量多少，都应予立案追诉。2021年10月到11月，这批贩毒团伙成员因涉嫌贩卖毒品罪先后被西安市公安局刑事拘留。

办案民警说，将管制的麻精药品骗购出来，再逐层加价转卖，最终使药品流入吸毒人员手中，这种方式相比一般贩毒案件更具有隐蔽性。他们低价从医院骗购药品，再贩卖到吸毒人员手中时，价格往往翻了数十倍、数百倍。

此案是陕西省首次破获贩卖杜冷丁毒品案。因为这起案件发生在陕西省内多个城市，陕西省检察院将此案指定由西安市莲湖区检察院审查起诉。2021年11月到12月，张柳程、张惠敏、张伶俐、姜仁心、窦兴文、徐锦城等8人被西安市检察院批准逮捕。2022年8月22日，莲湖区检察院向西安市莲湖区法院提起公诉。

经审查，张柳程骗领盐酸哌替啶4000余片，折算成杜冷丁成分11余克。张惠敏骗领了盐酸哌替啶4000余片，折算成杜冷丁成分11余克。张伶俐骗取了盐酸哌替啶1000余片，折算成杜冷丁3克多。姜仁心骗取了盐酸哌替啶2000余片，折算成杜冷丁5余克。竇兴文骗取了盐酸哌替啶450片，折算成杜冷丁约1克。经过几层贩卖、加价，这些盐酸哌替啶片被卖到吸食者手中，价格常常达到每片100元到150元不等。

检察官说，这个案子的定性有两个问题需要注意。

其一，被告人张柳程、张惠敏、张伶俐、姜仁心、窦兴文等人使用虚假身份证件从医疗机构大量骗购国家管制药品，情节严重，其行为已构成使用虚假身份证件罪，但几人骗领盐酸哌替啶片的目的是为出售该药品获利，使用虚假身份证件获取盐酸哌替啶片的行为应视为贩卖毒品的手段，属于牵连犯，依法从一重罪处罚，对几人以贩卖毒品罪处罚即可，无须二罪并罚。

其二，被告人张柳程、张伶俐曾各自从医院骗领盐酸哌替啶片后售给张惠敏等人，二人此种行为虽与张惠敏后续的贩毒行为有关联，但并非共同犯罪，应予单独评价，不构成主从犯。

2023年9月，莲湖区法院作出判决。被告人张柳程、张惠敏、 张伶俐、姜仁心、窦兴文等8人向他人贩卖国家管制麻精药品盐酸哌替啶，其中3人贩卖盐酸哌替啶的数量大，另外3人贩卖数量较大，还有3人向他人多次贩卖，情节严重，8人的行为均已触犯刑法的规定，构成贩卖毒品罪，依法应予惩处。检察机关指控被告人的主要犯罪事实和贩卖毒品罪的罪名成立。结合各被告人犯罪的事实、性质、情节、社会危害程度和认罪态度，法院以贩卖毒品罪判处8名被告人十五年至三年不等的刑期，并处没收违法所得、罚金等刑罚。

管控精神类药品需要多方合力

北京高新医院戒毒科主任徐杰说，医源性药物滥用危害比较严重，建议相关部门加强对麻精药品的监督管理，严格执行相关规定，定期对临床医生开展合理用药培训。同时，相关部门应向大众科普正确的就医观念，让大家清楚地知道不可随意服用药物及更改服用剂量。尤其是年轻人、未成年，不要因为治疗病痛、缓解疲惫就吸食违禁品，生病要到正规医院就医，疲惫就多休息，吸食违禁品是饮鸩止渴，一旦吸食成瘾，便是后患无穷。

针对该案中部分医院精神麻醉类药品被不法人员购取的问题，民警已与相关部门加强信息沟通和专业指导，最大限度地消除涉毒安全风险隐患。

办案检察官说：“加强对精神类药品的管控需要多方合力，检察机关正在与公安机关商谈，考虑采取有效措施遏制打击此类现象。由于存在接触、传递违禁药品的可能，各平台如何能够对这些违禁品快速识别、做出反应，并与有关部门联动，也需要进一步研究。”（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