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飞
一匹马,黑马。黑夜借不走,它身上的黑夜。
一匹马,好马。就算天黑下来,它的内心,依然有光。
一匹马,瘦马。在风中,眼里有泪光,心里有远方。
夜里。风不大。我睡了。
大地抱着黄河的鼾声睡了。几声狗叫,推醒了我。
风不大。我走到黄河的身边,看波浪翻滚,月亮冉冉升起。
你穿着谁的旧衣裳?戴着谁的旧草帽?从春天站到冬天,从去年站到今年——你,累不累?
荷锄而立的祖父,有时候望你一眼,然后用草帽扇风。额头冒汗的爹,有时候望你一眼,然后弯腰挥镰。俺骑着牛,望你,也望那些飞来飞去的乌鸦和麻雀。
当蚂蚁搬运粮食,你搬运着鲜为人知的孤独和内心的风雨。
当祖父坐在碾盘上解开衣衫,耐心地捉虱子,你伫立田野,耐心地捉月光带来的花香和寂静,捉那些若有若无的光阴和天籁。
你把月亮望成一把镰刀。那把镰刀,一定收割了什么。你把月亮望成一口井。那井中的清澈,是谁的泪?
风吹着云朵和天下粮仓。
风吹着你的沉默和盼望。
风吹着扑面而来的神秘和苍茫。
提着灯笼走亲戚的萤火虫呀,你为啥飞到我身边玩了一会儿,就飞向被蛙声淹没的野地?玉米地边缘,黄土下睡着我的祖父。拜托你,萤火虫,请你在有风的夜晚,提着灯笼,陪伴那个害怕黑夜的人。
许多年前,我也像调皮的萤火虫,提着灯笼,在祖父的笑声里,跑来跑去。
那时,祖父叼着烟,偶尔咳嗽一声。
他远远地望着我,笑着。
天上的织女,用月亮那只银碗,舀过银河的风。
海边的精卫,用太阳那只金碗,舀过自己的泪。
我的祖父,用一只青花碗,舀过水,酒,月光,盐,种子,呜咽和笑声。
现在,我捧着另一只青花碗,在菊花坡,临风而立。碗里的水,那么清澈。水里有云的影子,鸟的影子,时光的影子,匆匆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