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克强
窗外,一棵树站着,似有些孤独。
尽管这站在窗前的树有些孤独,但孤独的树也是一道风景。这不,每每读着窗外这棵孤独的树,宁静的心就泛起一层层绿意,心跳也如树上鸟儿欢快的啼鸣。
说实话,这棵站在窗前的树,从前并没有引起过我的注目,只不过工作疲惫之后,回到书房泡上一杯茶、翻读一本书时,偶尔抬眼瞥上一眼。它的存在似乎与我并没有什么关联。直到有一天,我放下手中的诗集无意朝窗外望去,只见守在窗前的树悄然衍生出树叶,以翠生生的新绿在枝头摇曳着,仿佛每一片叶子都要流下过于丰富的生命汁液。微风拂过,翠生生的树叶就簌簌地笑了,那笑声就好像是一粒粒抖落下来的。一时间,绿树用翠生生的笑不仅洗亮了我的眼睛,更唤醒了我冬日久贮的诗情……
呵,这时,我才突然发现这守在窗前的树,不就是一首诗么,让我默默来读。
我们是一棵棵树,本应站在树林里。可是,命运却将我们站在都市的马路边,像一列又一列忠诚的士兵,守着宽阔的马路,守着喧嚣的车笛,守着奔驰的车轮……
本应成材却不能成材,无疑是终生的遗憾;不开花不结果的树也不会有人青睐,但聊以自慰的是,虽然不能成材也不能开花结果,可我们站在都市马路边,依然以潇洒而浪漫的情调和自由活泼的郁葱,站成都市的一道风景。
是的,既然命运安排我们站在都市马路边,我们也就遵从命运的安排,快快乐乐地活着,伴着日月,守住自己。这不,春日来时就生出绿叶,夏日酷热就献出浓阴,至于那南来的雨呵北来的风、秋天的霜呵冬日的雪,我们就不仅可以自由自在不被干扰地与风说话、跟雨谈心,更能沐浴风霜雨雪来锤炼我们坚实的铠甲,冶铸我们纯粹的灵魂,只因我们誓用深扎泥土的根须表达我们对都市深沉的爱!
你若不信,那就请日月为我们作证。
站立都市马路边,我们是一排排快乐的树,也是一列列忠诚而坚贞的士兵。
站在湖岸,我在不远处读一棵树,读一棵高大、繁盛而伟岸的枫树。
我不想问是谁栽下了这棵枫树,我也不想问为什么只栽了一棵枫树,让它孤零零地守在湖边。
但我想问,是沐浴云天的风霜雨露,还是吮吸地底的深情厚义,你才挺拔在这湖岸,以枝繁叶茂的胸襟,拥抱山魂水魄。曾经,你也像别的树一样葱翠碧绿,可当你执拗地将心灵的美意喷发出的激情饱满到无法再饱满时,经霜的阳光不经意轻轻点燃了一枚枫叶,一树枫叶刹那间竟腾起燃烧的火焰、升腾灿烂的火光,这火焰与火光,不仅烘暖日渐冷却的秋风,也辉映秋日的湖天!
真要感谢秋日季节的装点,不然,这一树枫叶怎么能燃成一树火焰,像一柄火炬燃烧在湖的岸边。更让我看到枫树的倒影——一柄火炬在湖水里腾腾燃烧,烘暖湖水清澈的梦……
原谅一下吧,原谅一下它的忧郁与苦恼。
它从山里移植到这座街头公园,故而枝丫的伸展,已是另一片天空;根须的蔓延,也不是昨日的土壤。进而默默接受都市的另一种阳光和雨露,以进行一次改天换地的洗礼。
不是么,昨日,它以沉静的姿态立于山头,自然从容,满怀渴望,一任婆娑的树叶像绿色的火焰,燃一句青春的誓言。而身躯挺拔的高度,不仅挂满鸟的啼鸣,也让它的思维接近峭拔……
如今,这棵移植而来的树,依然以沉静的姿态立于街头公园。
换了一片天地,在新的时空也能自由地呼吸与伸展,或许也是一种美的感觉,也许是一种美的疼痛。不是么,这对于早已习惯在深山风雨里呼吸、在森林阳光下思索的它,现在不得不任街头陌生的车笛和熙来攘往的喧嚷人声拂去昨日的回忆、抖落满身的迷茫。
更令它隐隐不安的是担心,能否与时间配合,经受更为复杂而严峻的考验,减少一路成长的烦恼。
在这座街头公园,周围都是树。但这棵移植而来的树,尽管也知道移植来此的原因,也知道自己作为一棵树的责任,但它还是拒绝与周围的树打成一片!
山在云之外,云在路之外,路在树之外,树在雨之外。
我走在路上,看见一棵棵雨中行走的树。
这些树,这些行走的树,似乎比我这个独行者还急,不仅匆匆地行走,还不停地吮吸雨中的生命……
莫是想让生命有另一种诠释?
走在路上,我时常感叹命运多舛。
但此刻,我不再抱怨什么。作为树的同行人,我发现树强劲的骨骼、树叶般茂密的思想,正以远超过树的高度,迎接扑面而来的风雨……
呵,这些雨中行走的树,正在风雨中完成草木经的修行。
雨停了下来,树也停下了脚步。
雨可以停,但时间与生命不能停,该走的还得继续往前走。
树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她知道我的心思。她们像我一样在等待,等待又一场风雨的到来,好在风雨中行走……
昨夜下过的雨停了,这从天而降的雨实在是营造意境的高手。这不,它似知道我们要在这片空旷的山坡栽树,便早早将这片空旷的山坡淋湿,好让我们栽树时不仅省了力气,还让树苗一落土就得到雨水的滋润,使生命多了一重意义。
对春天的爱慕整整折磨了我一个冬天,如今,我冻结的徘徊与犹豫早已冰消雪融,骤想以一种方式与春天相识。于是,伫立的希望便催促我将自己种植成一棵树,装点一下春天,成一道风景。
好在这来自苗圃的树苗,似知道我的心意,每片绿叶不仅闪亮绿色的期冀,更像我一样对春天充满憧憬。于是,我特意选择这荒坡空旷的一隅,选择爱和期冀之所在,欲将一棵一棵新生的树苗,连同它们的抱负与我的信念一起栽上。
铁镐铁锹,沉重而匆忙地交错挥动,交错挥动的力旋起一个笑涡,这笑涡笑在空旷的荒坡上,也笑在我这个栽树人的心房。
不是么?这笑涡,是我精心为树苗准备的一个温馨舒适而深邃的产床。
在漫长的时间里,我做了不少错事,也用错了不少力气,但今天,我要让我大滴的汗以及经过一冬酝酿、发酵的渴望,和充满活力的情感,像根须一样渗进土里,让我的汗与勤奋嫁接,好叫心中萌发的嫩芽与新栽的树苗一起,每一片绿叶捧着阳光,闪烁绿色的渴望。
让新栽的树苗一天天茁壮成长,顶天立地,支撑一片天空!
那年,他脱下穿了五年的军装,回到生他养他的故土。儿时的往事催促他的满腹心思,他要将脱下的绿色军装披在儿时放牛的荒山上。
说干就干,他一年接一年,忙着在荒山上播撒一片一片新绿。如今,流水的岁月,让他一年一年播下的新绿长成一片葱郁的树林。每每有风从树林穿过,浓绿的树叶在风中舞动,似在诉说岁月的风霜雨雪,诉说他在风霜雨雪中热情播撒与精心守护着的一片一片新绿……
一天,他顺着儿子的手,指着满山的树说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是老话。我栽树,你就替我守护着它们吧!
像有点不放心儿子似的,每每不能安睡的夜,他总喜欢一个人去山上的树林里走走。这里的每一棵树,甚至每一片叶子都熟悉他的脚步。树熟悉他,他更熟悉树。当他望着那满山郁郁葱葱的树,一棵比一棵粗壮,一棵比一棵结实,一棵比一棵精神,微微笑过之后,不禁叹了一口气:满山的树生机勃勃,而他走路都有点气喘吁吁。
是的,他已经老了。弥留之际,他对儿子说,他死后,就把骨灰埋在他亲手栽的树下。
埋他骨灰的那一天,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那一滴一滴雨是一滴一滴泪呵,为这栽了满山的树的栽树老人而哭,似在告诉世人——与树同在的栽树老人,青春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