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 寒
一闪一闪的,天上的星星是饥荒者,
在夜晚无法闭上的一双双眼睛。
山东大地的饥荒,在人类前心贴后背的身体上四处蔓延……
直到把人们逼到紧挨着坟墓的边缘!
风,低诉着惆怅与悲痛。
死亡线,急促地拉响生与死的警报。
死亡,如饥饿的雄狮,张开吞噬人类的血盆大口,时刻准备
把整个春天吞掉!
干旱,把大地烧焦。
哪里还有——绿色的苗?
大人抱起自己的孩子,在生与死中挣扎,挣扎着……
寒光,一如出鞘的利剑,由里到外的寒
正准备把闯关东的汉子们召唤。
死亡,在死亡线上冒着冷烟,把闯关东的汉子们驱赶!
闯关东的熊熊烈火,就在这一刻——被点燃!
我的第八辈祖先,在他们父母以及他们的第八辈祖先的坟头上,
让沉重的心,把沉重的手托起,点燃诀别……
香烟,含着苦和痛燃起;香烟,在苦与痛中弥漫,弥漫着越飘越远;香烟,在半空中支棱起耳朵,似乎已听到了久已安息的亲人在把他们呼喊!
香烟,在半空中睁开双眼,迷蒙中已看到久已过世的亲人:正泪光闪闪!
香烟,无奈。越飘越远……背影,亦越飘越远。
我的第八辈祖先,瞅着家徒四壁的茅舍,用横下的一条心做成一条扁担,挑起改写生存历史和一家人命运的方向。
肩膀咬紧牙关,扁担的辛酸——丈量着千里征途和无限艰险!
一头挑起瓢盆和锅碗,另一头挑着我的第七辈祖先——北上!
故乡。山东,那缕有气无力的炊烟,最后一次在诀别的破屋顶上缭绕。
忧伤,在无限眷恋中慢慢散去,不再回来。一如一去不复返的祖先们
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故乡。山东文登,如一个瘫痪在床、久病不起的慈母无奈地洒着泪滴。
泪滴,洒落满地,之后死了!
故土下的亲人们却依然不死心地望着自己曾经养育、永远无法再回来的孩子背井离乡,离乡背井地远征,远征,远征……
是谁,看见了祖坟上那一团团蓝烟在半空中旋转,旋转……
是谁,听见了故乡撕心裂肺的呼喊?
是谁,听见了鸟儿在枝头上哀鸣?
无语,是一支笔,写着无限凄凉。
祖先的眼眸中,透出绝望之光。现实,已被粉碎。
思想,在粉碎的现实中展开寻梦的翅膀。
担子,已经挑起。到底,该走向哪里?明天的日子,该如何延续?
一个刻不容缓的严峻问题站立成对一个个生者的拷问……
东北,东北,东北……
早就听说了东北。东北,有肥沃的土地;东北,地广人稀;东北,到处都是勃勃生机!
先一拨,后一拨,都挑起担子,都扎根到了那里。
那里,只要能逃到那里,就会燃起——生的希望!
我的祖先,用担子挑起了无限艰难和艰难无限。
我的祖先,用担子挑起了满天星斗和星斗满天。
把整整一担子的艰难挑到了华北大地的北关。
华北大地北关的春天,向着我的祖先,总算——露出了笑脸!
华北大地的北关,东北大地的边缘。
地,是原始的地;天,是蓝蓝的天。
我的祖先,在刀耕火种中,开辟没有人烟的丘陵荒原;我的祖先,把满天星斗挑进了一个世外桃源,在一个有山有水有草有木的避风港湾,创建一个新的家园!
春风,传来了春的气息。
我的祖先,忘却了所有的艰难。
他们,用慈爱的老茧,抚摸着我的第七代祖先,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变得春光灿烂,总算在长久的阴霾中,挤出了一丝透着三分阳光的笑脸!
镐尖在舞蹈,垦荒的火光四处飞溅。
铁锹,翻着汗水。
良田,在荒滩中再现。
渴了,喝口山泉水。
饿了,紧紧裤腰带。
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只要播下春天的种,就能撑起秋季丰收的天!
那一年的秋天。
汗水,洗涤了雨露的娇颜;阳光,终于露出了笑脸;汗水,跳跃着,压上了大豆玉米的肩;谷子,被汗水压弯了腰;高粱,也涨红了喜庆的笑脸!
祖先们,在渴盼中,终于,盼来了第一个丰收年!
终于,在这一年脱离了死亡线!
祖先们,就在这一年,左边。镰刀,收割的是秋天。
右边。镐头铁锨,农闲季节一刻也没有闲。
为了下一年,汗水中,闪烁着一片片荒滩落地后,砸成
一片片良田!
月下。簌簌的天籁之音如古老的诺言。
在宁静的歌吟里,把所有对故乡的怀念,都载到这片从未开垦的土地间。
祖先们,落脚于距小镇不远的北边,选择一处,有柴烧有水喝能种田的沟畔之畔。
初来乍到,没有火炕也没有茅草房,但浑身的力气,让热汗也能化作炊烟。
只要到山上,割来蒿草,砍来树枝,搭起一个窝铺就不愁解决一个填饱肚子和一家人的温暖!
落下脚跟。黑夜在苍穹里流淌着空旷,昨夜旳月光写着忧伤。
一条沟壑的两旁,正跌宕着山野的沉寂,大地绿色的肌肤,袒露出落脚扎根的时机。
祖辈们,先后结伴而来。落脚,到一条约公里长的沟壑里。
他们上下分散成——两拨。上一拨,在上面搭起一个窝铺——叫上窝铺;下一拨,在下面搭起一个窝铺——是下窝铺;于是,我的老家就成了两个窝铺的组成了最初的村落。
这两个窝铺,便是一个村庄最原始的模样。
两个窝铺,在八代人生与死的接力中,演变、进步,不断地推动历史的不断前行。
窝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草,摇曳着我们的想象。
溪水,却映不出故人的模样。
两个窝铺,上窝铺和下窝铺,却用名字驮起一个村庄的历史、风雨与烟云。
用名字,延续了一百六七十年的炊烟与历史!
空荡荡的视野里,一只野兔闪过;
寂静的故土,野鸡的欢歌唱响了新的黎明!
微风传来,我闻到了春天槐花的幽香,怀疑是否从故乡传出的味道。
河畔,林中,草地,荒野,涨满的汁液中,在童话中书写新的历史。
一个由几户宗亲和乡亲搭伴儿来的落脚点,形成一个落脚和扎根的村庄。
在人类不断的繁衍和进化中,村庄不断地膨胀。
故乡,在烟囱上飘离的炊烟中膨胀;
而我,却在膨胀中离别了故乡!
回到故乡,拣拾一片落叶,宛若捡起了我的童年。
那个魂牵梦绕的故乡啊,已在不断的演变中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两个窝铺,是岁月把它打磨成了一种象征。
“窝铺”及其名字,在上窝铺和下窝铺,旧貌换了新颜。
回到故乡。目光,停留在儿时的河床上。
记忆的翅羽,在老屋的周围萦绕,在老屋的上空翻飞。
我的父亲,留在了那里。
我的母亲,留在了那里。
我的许许多多的亲人们,都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那里,永远地系着我的情,永远地拴着我的爱;
那里,是我今生今世、今世今生永永远远的眷恋和牵挂!
有了一锨锨、一镐镐开垦的土地
就会有谷子玉米大豆高粱撑起来的村庄
当祖辈开垦的土地被庄家一语道破
丰收连起丰收,就会写出故乡的传说
土地,与犁写的是人间传奇,渴求山沟里及时雨
点点滴滴洒尽播种的季节里,帮着坚强的臂膀发力
丘陵,起起伏伏的高低,那是祖辈一年四季生活的旋律
村口的路,把农家小院的春向外延伸
它一头连着富裕,一头连着故乡人的心
故乡溢出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