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华古代诗教理论是我们民族文化的宝贵遗产,探讨中华诗教理论的形成、发展及其特征,发掘孔子从理论上对诗教社会功能的贡献,对继承和发扬诗教传统、推动当代诗教发展,必将发挥出更为巨大的诗教效应,从而实现中华诗教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关键词】孔子;诗教;形成;发展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7-005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7.018
诗教,是中华民族文化的优秀传统。为更好地传承和发扬这一优秀传统,本文试对古代诗教理论的形成发展作一初步探索,以求教于方家。
一、中国古代诗教理论的发轫期
中华诗教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它是随着诗歌发展而形成的。所谓“以诗设教”。诗本身就含有教育,其教化作用是与诗本身交织在一起的。我国最早的诗歌是原始人类的口头创作。当时因无文字,专凭记忆,以口耳相传。鲁迅讲文学起源时说,我们的祖先在抬木头时,“都觉得吃力了,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这就是文学”[1]。“杭育”可以调整动作,减轻疲劳,这就是它的作用。再如《吴越春秋》载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宍,古肉字)此歌传说为黄帝时期所作,它表达了原始人用自制的猎具获取猎物时的自豪感和喜悦心情,表现出了教化功能。根据先秦典籍所记载,中国古代诗、乐、舞最初是三位一体的。我国重视诗、乐的教化始于夏商时期。传说在虞、夏、商三代的教育中,就记载了“五教”“典乐”。尧舜时代,舜命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命夔典乐,教胄子,命伯夷为“秩宗”主持“三礼”,这些都是当时重要的教育活动。(《尚书·尧典》)所谓“教胄子”,即以音乐和诗的陶冶来培养贵族子弟良好的思想品质和道德情操。(《尚·舜典》)这里既有伦理道德方面的教育,又有习礼学乐(有诗的内容)方面的教育。由于年代久远,无文明可考,只是传说而已。但从这些传说中,我们可以受到这样的启示:当时的执政者已经注重乐、礼、诗、舞的教化作用了。
西周时周公摄政,“制礼作乐”(《尚书大传》)。礼乐文明大兴。强调“顺先王诗、礼,乐以造士”(《礼记·王制》)。其诗教的方式是诗、乐、舞的配合。诗教往往以乐教的形式呈现。诗教与乐教,“与政通矣”。因为“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心也”(《孟子·尽心上》)。这就道出诗教的政治教化作用之重要。春秋时期,由于礼乐文化的发展和受献诗陈志的直接影响,便产生了普遍赋诗言志的社会风尚。“当时《诗》为家弦户诵之书。诸侯会盟赋诗,文人相会赋诗,男女相恋赋诗,而无人非诗人,无地非诗景,无言非诗声。”(清·劳孝舆《春秋诗话·卷之三》)诗歌到了春秋时期,愈来愈有脱离音乐的趋向,愈来愈注重文辞的华美,愈来愈展示出多方面的社会意义,诗的教化功能也愈来愈得到社会的重视。这为诗教理论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充分的条件。
二、中国诗教理论的初步形成
春秋末期杰出的思想家、教育家和哲学家孔子,是儒家学派的开山祖,他博学多才,不仅表现在政治、哲学、伦理等领域,也反映在他对诗的多方面政教功能的独到见解上。春秋时期,人们在政治外交等等场合里,表达意见、主张、意志,常常引用某首诗的某章某句“以喻其志”,但并不详加说明,对方据此领悟他的意思,往往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孔子从当时诗在社会实践中所产生的诸多功能,从理论上做了较为全面地总结,强化了诗的社会作用,并以《诗三百》为主要的教育内容,所谓“诗教”遂因此而日益昭著。
据说,孔子将“诗三千余篇”删定为“三百零五篇”,在先秦时称为《诗》或《诗三百》,收录了我国古代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时期约五百年间的诗歌,后在西汉时被儒家尊为经典,称之为《诗经》。孔子评价《诗经》曰:“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思无邪”是《诗经·鲁颂·駉》中的一句诗,孔子借它来作为对《诗经》思想道德总的概括评价。在孔子看来,《诗经》是符合封建道德伦理规范的,可以把它视为道德修养的教科书。于是他从不同层次、不同角度分析《诗经》的教化功能:一,学诗能提高道德修养。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兴于诗”为“诗之为义,有兴而感觸焉。”(清·李塨《论语传注》)意即诗以生动形象和强烈感情来激动人心,能够起到深刻的教化作用。“立于礼”礼是立身之本,“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成于乐”为通过音乐来陶冶性情,“亦修身也”。孔子把诗、乐和礼并列为道德修养的三要素。二,学诗能提高随机应变的语言表达能力。(孔子)“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论语·季氏》)三,学诗能开阔视野,认识自然事物。“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四,学诗能够顺利地完成政治任务。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论语·子路》)这里的“达政”是指能够圆满地完成政治外交任务;“专对”指作为使者,在问答中使用外交辞令,能够做到随机应变。五,学诗可以通达人情。其主要目的是“迩之事父,远之事君。”(《论语·阳货》)从今天看来,这个目的是有点狭隘的。当然,还应历史地看问题。孔子总结当时《诗经》的实践经验,对“诗”的艺术特征及其社会教化功能,做了如下概括:“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所谓“兴”,孔安国注:“隐譬连类。”朱熹注:“感发志意。”诗是以比、兴的艺术手法,借助艺术形象来感染教育人。所谓“观”,郑玄注:“观风俗之盛衰。”朱熹注:“考见得失。”通过诗能够反映出社会生活现状,可以观察出风俗的盛衰和当时的政治得失。这里点明了艺术反映社会的根本特征,在中国诗史和美学史上共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所谓“群”,孔安国注:“群居相切磋。”朱熹注:“和而不流。”可见诗还能帮助人们沟通情感,互相之间切磋砥砺,达到人与人的和谐相处。所谓“怨”,孔安国注:“刺上政也。”是说诗可以用来批评不良政治。孔子对“怨”的要求是,诗的“怨”要有打动人心的感染力,其情就必须是真情无伪的。[2]总之,孔子指出的“兴、观、群、怨”说,四者是相互联系的,不是孤立的。是以诗的政治教化为核心,展开不同层面的论述,从理论上强化了诗的政治教化功用。孔子对诗的艺术感染特征非常重视,认为诗可以通过情感来感染陶冶个体,从而达到个体与社会二者的和谐统一。[3]而“兴观群怨”都贯穿这个基本思想。同时又体现出了孔子以“仁”“礼”为核心的诗教原则。
古人云: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孔子为天地立心,也为诗教立命。“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温柔敦厚,《诗》教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礼记·经解》)这里的称引“孔子曰”,未必是孔子所言。对此向来就有争议,如清袁枚在《再答李少鹤书》中说:“《礼记》一书,汉人所述。未必皆圣人之言。故仆以为孔子论诗,可信者,兴、观、群、怨也。不可信者,温柔敦厚也。”尽管如此,本文认为“温柔敦厚”便是孔子的“中庸”之道在文艺批评上的运用。所谓的“乐而不淫,衰而不伤”(《论语·八佾》)就体现出了“中庸”的思想和“中和”的审美态度。诗能达到“中和”之美,便符合了“中庸”的思想和“礼义”的规范了。孔颖达对此解释曰:“温为颜色温润,柔谓情性和柔。《诗》依讽谏,不指切事情,故云温柔敦厚是《诗》教也。”“故《诗》之失愚者,《诗》主敦厚,若不节之,则失在愚。”以“《诗》化民,虽用敦厚,能以义节之,欲使民敦厚不至于愚”(《正义》)。这里借指以《诗》对政治的“讽谏”“怨刺”, 切勿言辞激烈,而要合乎“礼义”规范。虽温柔敦厚,但又不失之愚,符合“诗教”的精神,才能称得上“深于诗者也”(《礼记·经解》)。
“温柔敦厚”在我国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之后很长时间内诗歌创作的准则,同时也成为诗歌批评的依据。鲁迅在评论苏联革命版画时曾说:“它美丽,却非淫艳;愉快,却非狂欢;有力,却非粗暴。”(《且介亭杂文末编》)这也体现出孔子“过犹不及”(《论语·先进》)的“中庸”审美思想。
三、《诗大序》对孔子诗教理论的传承、申发和完善
西汉时期汉武帝为加强思想统治,便实行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于是儒家的诗教思想开始受到重视。中国诗歌理论史上第一篇专著——渊源于孔子论诗的《诗大序》,就是在这样一种历史背景下产生了。以《诗》作为政治教化的工具,则是贯穿《诗大序》的一个根本观点。
《诗大序》在诗教思想上,是对孔子“兴、观、群、怨”说进一步的继承和发挥。其基本美学思想,来自儒家荀子学派的《乐记》。《乐记》由“乐”推及于“诗”。将“乐”对人们的情感陶冶从而达到教化目的的思想应用于诗,把诗与情感的表现二者明确地联系起来,这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发展史上是有重要意义的。
《诗大序》从诗教的角度,拓展了最早见于《尚书·尧典》中“诗言志”这一古老命题。《诗大序》云:“师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明确地将“情”与“志”并举。唐孔颖达也在《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正义》中所说:“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诗具有感物吟志、吟咏性情的艺术特征,自然也具有陶冶性情的政治教化功能。
《诗大序》提出了诗经的“六义”说。诗有“六义”,此说早已有之。《周礼·春官》: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周礼》“六诗”与《诗大序》六义,从名称到顺序皆无二致。唐孔颖达《毛诗正义》云:“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南宋郑樵《六经奥论》云:“风、雅、颂,诗之体也。赋、比、兴,诗之言也。”即以“风、雅、颂”为三种诗歌体裁;而“赋、比、兴”为三种写作手法。此说为孔颖达首倡,影响至今。
《诗大序》指明了诗歌与音乐及其所处时代政治的密切关系,提出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音乐作品。转而引到诗:“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是以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从中可见诗之教化,体现于中国古代社会里的人伦、政治、风俗、民情等各个层面。说明从人伦日用直达治国安邦的诗教观念。
《诗大序》对先秦以来的儒家诗教理论作了集中、完善和申发,是中国古典诗教理论的集大成。构建了以《诗经》为诗教内容的教化体系,儒家早期诗教理论体系的构架基本完成。
四、中国古代诗教理论的主要特征
中华民族是最重视伦理道德的民族,这一点也深刻影响了中国古代诗美学及诗歌教化。从中国古代诗教理论的内涵、功能、方式上看,其比较突出的诗教特征主要有下述三点:
一曰教化。中国古代诗教历来突出诗歌艺术在伦理道德上的感染教化作用,所谓“美教化”(《诗大序》)。孔子的诗教观和他的“仁”学思想是直接联系着的。他认为美与“仁”是统一的,人们想要使“仁”成为其内心情感上的自觉要求,既不能完全依靠外部强制,也不是诉诸理念的直接说教,而是“诗”与“乐”在教化人心上,更能“入人也深,化人也速”( 《乐论》)。正所谓“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孟子·尽心上》)。
人们受到诗与乐的艺术感染和影响,便从心灵深处乐于行“仁”。孔子把诗、礼、乐看作是造就一个“仁人”君子的重要手段。须知,在中国古代,诗被看作古代文献。从孔子开始才被当作能够单独陶冶、感染人的艺术品。
二曰美育。美作为一种能给人以既有精神性又有感性的愉快的对象,孔子对其做了充分的肯定。这突出地表现在孔子对音乐美的欣赏上。孔子认为,“乐”,是“仁”的表现,只有它在表现“仁”的时候,才有价值。“仁”是“乐”的美的思想内容。在这个思想内容中,肯定了美必须具有社会意义和价值。这样,美所具有的社会伦理道德的教化意义,通过陶冶和感染才更加突出地表现出来。美这个词在《论语》中出现了十几次之多,其美的内容有时侧重于善。“善者,美之实也。”如“先王之道斯为美。”( 《论语·学而》)这里的“美”,包含行先王之道带来的社会风俗以至文物典章之美。
孔子要求善与美的统一。孔子在齐国欣赏《韶》乐,竟然“三月不知肉味”,然而:“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论语·八佾》)孔子对《韶》乐美的欣赏,感受到了感性的愉悦和美的享受。“尽美”“尽善”正是他所追求的最崇高的理想。
孔子是高度重視诗歌在发挥审美和艺术对个体情感的心理感染中的愉悦作用的。那么,美的艺术是以怎样的手段达到教化陶冶个体的心理情感的目的的,又是如何做到把美规定为能够给个体精神以愉快感性的形式,同内在伦理道德的理性要求这二者间的和谐统一?[2]这集中表现于孔子所提出的“成于乐”和“游于艺”(《论语·泰伯》)。“成于乐”主要强调“乐”对人的伦理上的教化作用,使乐与心理伦理交融统一。而“游于艺”则要求熟练掌握各种自然规律,服务于人的社会生活,更带有一种自由感或自由愉悦的含义。说明他把乐的感化作用看成是育人的更高境界。孔子把诗、乐、礼、艺看成是造成一个仁人君子所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孔子在美育对于人性感染陶冶作用这一点上,具有独到、深远的教化意义。
三曰风教。“风教”,语出《毛诗序》:“《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风,风也,教也。风之动之,教以化之。”诗的教化最重要的一点是体现在“风”上,是贯彻六艺的根本。“风教”可以起到安邦国、移风俗等作用。诗人通过对社会考察,将国家政治的盛衰和社会风俗的好坏状况都在诗中表现出来了。“风教”可“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诗大序》)。既对国家不良的政治进行批评,又对伤败的社会风俗给以纠正。这种“风化下”“风刺上”双向反馈的教化方式,要以“主文而谲谏”即用深婉富有感染力的语言去劝说的手法,以“发乎情,止乎礼义”的准则,才能达到“美刺”“讽谏”的风教要求。其目标是构建一个政治清廉、社会安和、民情朴实、风俗纯美的和谐社会。
中华古代诗教理论是我们民族文化的宝贵遗产,如何继承和发扬这一优秀民族文化遗产,是值得我们重视的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10月15日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讲话时指出:应辩证取舍,推陈出新。“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4]
弘扬诗教传统,推动当代诗教的发展创新,使其发挥出更为巨大的诗教效应,在立德、启智、育美、燃情等方面,中华诗教这一古老的命题必将焕发出新内涵、新神采、新风貌。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6卷·门外交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刘纲纪.孔子的美学思想[A]//美学第四卷[C].中国美学学会会议论文集,1982.
[3]中国诗学通论.互联网文档资源[DB/OL].http://www.360doc.co-2014.
[4]曹宇.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每日一习话[DB/OL].http://www.cnr.cn,2019-06-01.
作者简介:
门庭,男,滨州学院图书馆副研究馆员,硕士,主要从事四库学、图书馆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