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光

2023-12-25 18:20程剑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张娟清泉高山

夕阳煦热地洒在身上,树林葱郁群莺乱飞,洁白的炊烟升起来,给人以宁静的美丽。

“张主任家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呢。”高山神神秘秘对清泉说。

“没名堂……骗我干什么,我在他家待一天都没看见他女儿。”

清泉因工作这几天要在村委会张主任家办事,便去看了也住此村的朋友高山。

“老大和老二在县丝织厂上班,最小的在外打工几年了……明天礼拜六,老大老二今天下班后肯定要回来。”

“她们是怎样的人?”

“见了就知道,明天我陪你去。”高山眨眨眼邪邪地笑。

说上一席话,才弄清高山对老大情有独钟。

翌晨吃过早饭,清泉与高山便到张主任家。高山殷勤地递烟寒暄,主动接替劈柴的活儿,清泉走进客厅坐下来忙公务。少顷一位身段婀娜的少女走到院落去刷牙,从大门望出去,她穿一件粉色花裙,头发披泻至腰际。一定是位温柔女孩,清泉走神地想。随后看见一位比先见的少女要矮胖些的姑娘,扫地擦桌沏茶,沉默地忙里忙外。她齐耳短发,嘴大大的,似乎总抿合着。清泉想:她一定就是高山说的老大了。

“你们还没吃吧,就在我家吃饭。”张主任客气地说。

“谢谢,我们吃过了。”

“高山,你歇一歇,来来来,来喝茶。”

高山停下手中活儿,走进来,两人相视时不禁都笑了。

午休时在高山提議下,他俩陪两位女孩打牌。不一会儿母亲叫二姑娘去缝被,夜晚让清泉住宿。清泉谢过她母亲,走上楼认为有必要与温顺的二姑娘说说话,才能表达心中谢意。

“你叫什么名字?”

“张娟……我放《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给你听吧。”

在伤感的音乐中,她说此歌是邰正宵写给旧日女友的……

清泉坐在被沿,看她娇嫩的脸容有着温柔的稚气,他有些感动。为表达这种感动,也为让她开心,故意开玩笑说:“你可别把我衣角缝上去。”

“啊……”张娟不禁扑哧笑起来,抿了下嘴唇,重新将那歌倒回重放。

“喜欢听?”

“是呀,我听好多遍了。”

“你喜欢听的歌我也喜欢。”清泉大胆地说,因能感觉到以后的日子,他俩会走在一起,生活变得有诗意起来,人生变得有意义起来,想及这些他心底高兴。

两人目光相视,默默无言……

“能告诉我你住厂的地址?”

“可以呀……以后去玩吧。”

清泉点点头,记住她详告的住址。

她请他看影集,看见一张她坐于墙头,低首含愁的相片,非常清丽。

“送给我!”

“这不行呀……”她抽出相片仔细端详一会,用手指摸一摸,转身望着他的眼睛,递给他。

天气闷热,清泉忙了一个上午感觉累了,热情的张主任又请他喝了点酒,他便埋头于房间桌面休息,张娟进来时见状便指指她的床说:

“在我床上休息一下吧。”

那里并排放两张床,张娟床靠窗边,淡红的被子白色的床单,清泉不好意思:“不,不,在这儿打盹儿就行。”

“不要紧的,这是我的床,那是我姐的床,你睡我床好啦。”

清泉不好再客气,等一觉醒来,有人来办事,来不及铺便跑出去。黄昏降临时,张娟母亲责怪张娟道:“看你,这么大姑娘家,被子都没铺好。”

张娟对清泉微微一笑,没有辩解,便走进房去整理,清泉反而难为情起来:“是我睡了一会儿,是我没铺。”

清泉觉得张娟这女孩真好,如果是他女朋友就好了。

此后趁张娟回家,清泉去玩过两次,她依然好待他,他邀请她姐妹俩和高山去他单位玩。

夏季正浓,青春也在如此热烈的夏日里,时而激情澎湃,时而感时伤怀。他骑车带她,路经一间山坡草舍时,他说:“我们去那里坐一坐。”

“热得很,你是小孩子呀,还去草房子玩。”

不去就不去吧,世上哪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在他住处,他们聊天打牌,清泉说:“单位没有更好的房住,我们三个单身汉就住这破楼上,一人一个鸽子笼。”

“又不会总这样,公家的事公家的房子。”高山说。

张娟不说话,只将他零乱的被理一理,端庄地说:“这个礼拜我不回家,你们去我厂里玩吧。”

清泉约上高山去丝织厂,在下班的女工潮中没有看见心仪的人,等寻至宿舍,室友说张娟等会儿才下班。高山趁机说去他姐姐家,走掉了(他姐夫是本厂职工),他或许要去大姑娘那儿。

“咦,稀客呀。”张娟进门惊讶一下,便安静地说。

“我与高山一起来的,他去他姐家了……你这儿真难找……”清泉腼腆起来,“来看看你。”

“喝水呀。”她递给他一杯热水,“我去打饭,在这儿吃晚饭吧。”

不知怎么,室友都出外吃饭去,只有他俩相对。夕光透过窗棂,照拂他俩身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红辉。

“晚上,我请你们去看电影。”

“还有我姐姐吧。”

“还有高山。”

在电影院,高山与她姐坐在后排去,清泉与张娟聊几句,各自沉浸于剧中。回厂时月升中天,皎洁的月光照遍了厂房。

“今晚月色好,带你去顶楼看月亮,好吗?”张娟高兴地把清泉带上顶楼,在角落并坐,不远处有位男工在听收音机。

“刚才在路上,那帮人说什么呀?”

“没说什么,他们问你买不买西瓜。”带她回厂路途中,一伙看瓜的小青年冲他们说流气话。

“就知道哄人。”她不由笑起来。

两人谈一些话,她问:“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等那人走了。”清泉知道她的暗示,他也很想说出口,但见那男工妨碍,人家听见多难为情。

“不要紧嘛,你说呀。”

“等那人走了。”

“不要紧,不然我走啦。”

“我……喜欢……你,”清泉低低地说,“人家都说……你是我女朋友。”

张娟把头倚于他膝上,声音变得低柔,长发流泻于地,缕缕清香飘逝。他抱她,心灵唱响了新的歌声,一种希望的歌声,一种青春的歌声,随午夜而至。月光将它温柔的惠泽波及四洲五海,几颗蓝星闪烁,阵阵暖风越过森林吹来。

“要是永远能这样就好。”

“会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唇贴着唇,无言以对。

以后多次去,张娟总顺从待他,知道他要去就去买好菜,也为他洗晒换下的衣裳……他处于一种甜蜜心境里,不管人家怎样亲切对待,都非常自然地承受着。

向她谈自己的文学梦想,把刚发表的诗作拿给她看;向她爱好读书的室友借阅名著,他热切地读下去,见他这样,她说:“今后我要看一看诗,以前我是不会看的。”

“我喜爱叶赛宁,下次带《叶赛宁诗集》来。”

那晚,两位室友回家去了,仅剩他俩。忽然停电,一工友在门外叫她,她俯他耳边轻轻道:“别作声,别作声。”

他俩相拥,倚靠于折被上,见那浅浅的月光偷偷跑进来,他感触地说:“真希望我们能永远住在一间草舍里,无忧无虑过田园生活,看那些缓缓移动的云彩。”

“你太爱做梦了,这可能吗,靠什么生活呀,靠什么生活得更好呀?”她用中指轻按一下他额头,摇摇头。

惊异于她的现实,不过现今流行现实,他应该不足为怪才对,仍不相信地摸摸她的额头:“真看不出,你挺现实。”

“不现实能行吗?”

一个休息日张娟未回家,清泉同在,困得想午睡,不过还是说:“你上班累,中午应午休。”

“你睡吧,我不睡……喜欢看着你睡觉。”

他遂写一首小诗赠她:

不睡午觉的女孩

你的瞌睡谁偷去

是那清风一缕?

是那光芒一束?

……

“讲一句挂念我的话吧。”她说

“我把时间分成两极,与你相逢是白昼,孤单一人是黑夜。”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是呀,朝夕相对,多么绚烂的恋情也会变得平淡,这远不是他想要的。

“让我背你,看你多重。”他见寝室无人,突然有种想背下她的冲动,不知为什么。

“干吗,是不是想看下,我在你心中分量呀?”

“你在我心中分量太重,背不起。”

他去把门关起,张娟忙把门打开,笑嘻嘻说:“毛病,睡你的大头觉呀。”

“我要早早娶你,背新娘。”

“你背不起的哟,不要背倒了吧,人家要笑死。”

他仍去背她,走一节,两人哈哈哈倒在床上了。

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充满意义,有了思念就有了力量,做什么事都有劲。

“假如我是地主家丫鬟,你是长工,地主要娶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俩逃走。”

“假如地主在后面追,快要追上啦,怎么办呢?”

是的,怎么办?清泉打算说与地主斗争,又想他们人多斗不过,便想起《王贵与李香香》。

“我们遇上共产党,翻身做主人。”

张娟扑哧一笑,闪亮的双眸于星辰灿烂中无限温柔。

“唉……”清泉想及自身条件不好,身处吴镇,还住在一间破楼上,又想及业余热爱文学,在此方面理想似乎迷茫,不自觉轻轻叹息。

“怎叹气呀?”

“唉……”清泉又叹一声,“我喜欢叹气,有种舒服的感觉。”

“以后别叹了,好吗?”沉默一会她又说,“不想你成为作家,那样会有许多女孩追你的,你要是长得丑一点就好了。”

“我们去看夜晚的县城。”他不想处在忧悒心境中。

不远的街市华灯璀璨,一颗灿烂的星划过北空,陨灭在遥远的山极;又一颗星升起来,它像梦一样,忧郁奇异而又孤单,在寻找前进的踪迹。

爱情的日历如蝶翩飞,不觉几月逝去。“我看见过去的中巴上有张娟。”高山陪清泉坐车去丝织厂时说。

“不可能,我们说好今天见面。”

到厂后,张娟果然失约回家去,室友说是她母亲叫她回去的。

清泉感觉茫然,难道她有什么事,家中有什么事?她从来不是这样,是守信用的。

待到见着她姐,她姐说张娟今晚还要上班,也不知为何下午赶回去,也没和她说一声。

“真是奇怪。”清泉说。

他回头去她家,张娟躲于房间里,脸色倦怠,像是一宿未眠。

“你不舒服?”

她坐在窗边怔怔地望窗外的田舍,并不望他,一反平常冷静地慢慢说:“人——活着——真没——意思呀。”

“生病了,你?”

“沒有哦……”

她不再言语,坐那儿发呆,此刻从外归来的她妹妹及男友叫他们去河边游泳,清泉说:

“我们出去散散心,你心情不好。”

“你和他们一道去吧,我有点累。”

“去玩一玩,散散心。”他劝说,她虽不情愿,但站起来依从了。

她坐于河滩上,一只手不自觉地绕着胸前的长发。她妹妹和男友愉快地走下河沿,她不下水,只是说:

“你们游泳吧,帮你们照看衣服。”

看见张娟眼中含有一些淡淡的迷惘,于他身边站立好一会儿,平静而感伤。

“怎么,你,不舒服?”

“人活着真没意思呀。”

“你到底怎么了?”

“我要去上班,該走啦。”

“不行,我送你。”清泉有种不祥预感。

“你要是第一次不来就好了,以后别来了好吗?”

“你今天怎么……我不懂你的话!”

“我俩缘分已尽,我有许多缺点,你以后知道了不好的。”

“我喜欢你,包括你的缺点和优点。”

“这是你的东西,我要上班去了,我真要走了。”

递给他一个袋子,却不放手——里面是她洗净并放好的清泉的衣服和书。

他非常不解,像是马上要失去心灵的一半一样,一阵疼痛,又不放心:“送你去上班。”

张娟径直走了,留下犹末明白事理的他在那里发呆。回宿舍的室友告诉他,她请假去她姐那里了。

他赶到她姐处,只有她一人在宿舍,问她为何提分手,她就是不说,只是说:“今后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帅气又有才华的男孩子了。”

他也许坐久了,起身忽感肚腹疼痛,她一把抱住他,焦急地问:“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清泉再次去找张娟,她反反复复,一次对他温情似昨,说以为他永不再来心里好难受;一次又提分离,但不再与他见面,一切在慢慢锁闭。他的心反复浮沉,终于感觉到苦涩,想坚定她之信心安慰她鼓励她。去找她好友去找她姐姐,想探出究竟。

“她不懂事,你还是去问她,我也不太清楚。”她姐说。

“她为何分手?总要说出一个原因吧。”她朋友说。

清泉每次去,她总去找一位男工同学,夜晚让他俩同住,可这次她一反常态:“你晚上到高山姐姐家去睡吧。”

他没去麻烦高山姐姐,而是趁夜踱回县城去住旅店。

夜晚是这么烦闷,星星不再有,他心中忽明忽暗,如果人能果断斩断一些事就好了。

清泉想是否自己条件差,想想她母亲知道他俩恋爱后,对他也好像冷淡起来。她如若看重地位条件,以世俗价值来衡量,他拥有的实在太少。爱也不可以乞求,如果她再这样下去,他决定放弃。

“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分手吧。”

他俩坐于床沿,清泉久久没再言语,已经摸到上衣口袋中的烟,手却抖抖地摸几次,最终抽出一支烟说:“让我抽一根烟。”

透过窗儿他望见,夕阳似半含清愁的少女的眼,将如水的目光浸没了小山与矗立的厂房,浸没了广大的世界,那树上的蝉仿佛深秋已莅临,鸣叫才那么无助而悠长。

看见她伏于枕被上哭泣,看见烟雾袅袅地飘向门外。

不久张娟重新有了一位长相不及清泉但条件很好的男友。清泉调至新河上班后条件渐好,她母亲找高山说张娟并非不想嫁他云云,意在回头,他对高山说罢了,何况她已有男友——他恨过她,但随时光变迁,又怀念她的好以及她的温柔善良。

多少可能走到最后的感情,被岁月变成回忆或者遗忘。多少愿望与企求,又开始抚慰他。他想:

请不要忘记成长的过程,也不要在浮华中淹没;人,毕竟要靠自己去开辟出自己的道路来……

程剑 男,1972年生,安徽泾县人,世界华人作协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1992年开始在《人民文学》《清明》《鸭绿江》《散文百家》等报刊和网站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作品入选《六十年优秀文学精品荟萃》《中华散文精粹》《青春诗选》《新诗人2000年度最佳诗选》等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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