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芷君 本名谢小松,贵州沿河人。土家族。写作、刻画。作品散见《散文诗》《诗歌月刊》《21世纪贵州诗歌档案》等刊物及选本。有作品入选国内各类展览,被私人、协会及文化馆收藏。偶有获奖。
光阴
借一缕阳光照进书房,就像架构于书架与砚台之间伦勃朗①的《夜巡》——光是抒情的,是透明的,也是无上光荣的。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黑漆色书桌上会翻开一本画册,在风的吹拂下,闪烁成光的色环。
一点万物生,就如此刻《杜普教授的解剖学课》《以马忤斯的晚餐》重生,关于理想与现实的距离,1642年阿姆斯特丹城泯灭的真理与和平,以及1660年至1750年欧洲神秘而惬意的“巴洛克”,浪漫至死不渝。
书房里的旧时光,有着我安逸而幸福的12年,鲁迅与折损的封面,祥林嫂与我家捣鬼的弟弟,都在9点钟玻璃窗的光影间闪烁。
到点了,正在敲门的、面颊滑润的母亲。
回家了,抽着烟的、胸膛厚实、略显弓背的父亲。
北海游记
或许春天就潜藏于四月,夭夭之椿树,灼灼其华。
风里有椰子树的味道,春风阵阵,十里如一。风里有海的气息,就是1796年透纳①的《海上渔夫》,如我此时。
在侨港海滩与涠洲岛之间,休憩的吃食,闲适的散步,晚风与我共饮一杯。
沙滩上藏匿的螃蟹,一会儿冒出头,一会儿吐露心声。上岸的贝壳,传来诗和远方,有着上世纪80年代的理想和未来之城。
走一走吧,雾起海天,白露连江,止步于斗牛之间,便去往南山,等夜半钟声,候月归。
走一走吧,就能见到一叶客船,你的姑苏城,我的寒山寺。
解放路39号
晨曦之时,读书朗朗。
所有的路都是具有选择性的,有具象、意象、抽象之分。
它可以通往罗马,也可以前往巴比伦。
就像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狮子,迅猛而强势。
要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学会坚守,带有一点尖锐,略有倔强,怀揣着理想,勇毅前行。
——做一名战场上最后的战士,不畏他人之血。
——如一頁崭新的白纸,所有的都是新的,从头到脚。如春日,如瑞雪,却是柳絮因风起。
一种鹰的隐喻
总喜欢一个人在夜晚默默听树声,会有四月的呼吸如同海洋之鸣,时而热烈,时而沉静。
虎嗅蔷薇,正是柑橘扬华之时。
猫在街道树梢之间乱窜,偶尔掺杂几声狗吠,在深巷中,莫名的事物正在发生。
走得越慢,走得越静。
思考:总有一种鹰的隐喻,关于无限、踌躇、空想主义,以及神秘的阿姆斯特丹。
所有生命消亡之时,必会餍足于猎食者的饥饿。所以,请不必怀疑任何人,任何事物,我们总归结束于一个原点。
比如四月开始于与七月一个星期的同样一天。
比如闰年,四月又开始于与一月一个星期的同样一天。
四月与我
在清明与谷雨之间,我的存在只是一瞬间。
是月亮影子里的影子,是庭院积水空明里的白色。
也是唯有在过去而存在的真实的缘由。
四月的圆舞曲
我所知的,四月诞生的花是雏菊与甜豌豆。
在四月,一切事物都是顺利的,向前,向前。
于是,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农村和我的祖辈。朝起有曦露,晚归有烟霞。
牛还在山坡上吃草,炊烟的号子就在群山之间回响、缭绕。
——就像书中王维诗里的红豆。
见青山,有东坡题跋,摩诘写生之意。
家住西南,黔贵之地,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言。
戴上青箬笠,披上绿蓑衣,四月的烟雨蒙蒙,我的家就在那朦朦胧胧之中。
殷勤的鸟与诱人的樱桃比落日与火车更加珍贵。
有一种宁静的曲声传来,拨动十万次的琴键,也许我会在诗意的村子遇见来自星星的弗罗斯特。
杳杳杉树林,风吹红枫湖——“你真正的微笑——你冷冷的镜子反映的寂寞而嘲弄的微笑”①。而我正走在下班后的零散的街上,听着附近的小兽,盯着远处的小镇。
叙事之雨
凌晨一点后的凤凰寨,暴雨过后的半个小时,街道如新,捂着耳的雷声嘶吼着,炸裂着,袭击这个世界即将翻篇的一页。
我在雨中狂舞、怒吼,用我巨大的痛苦吟诵诗句。
——“柔软而褐黄色的女孩,没有东西能让我更接近你。”①
——“每样事物都把我推得更远,仿佛你就是白昼。”②
我想我就是那个遭遗弃的人,拥有紫丁香绽开后的落寞。
似乎有三条黑色的河流向我涌来:
一条是永恒性的,带有罪行与无法理解的思维方式。
一条是短暂性的,被世界所亏欠的,有着真善美的结合体。
一条是富有人性的,当爱欲战胜忧郁,理性战胜感性之时,她便会诞生。
街角的咖啡店还没有关,而我再度与爱、理想、诉求、渴望、死亡、背叛、包容、和平和理解碰面。
花店
雨下了一整晚。
我站在阳台望着天地,那是天使之泪,鳄鱼之吻。
我的思绪凌乱,随风直到玉门关,春风不度。
花店的古典乐还没换,有海顿、莫扎特的影子。
我拿了一捧满天星,我并没有选择玫瑰。
我正在努力做我自己,从西起乌拉尔山脉的西伯利亚,那里必有我的爱人,有雪一样的身子骨,沉睡之美。
花店的故事未完待续,被记名的阿米亥①的曲喻,我也是十六亿分之一。
无数被忽视的往昔岁月不曾消失,只是被新的情节所掩埋;日子在一天一天地流逝,而一个又一个的字被重新组词。
我无数次路过花店,只有这一刻为此驻足停留。
我成长时是三月的水仙花。一只猎隼,一面旗帜,白日焰火,三者陪我阅读所有幸福的,饱含热泪的,伟大的诗句。
手捧鲜花回家,阳台并没有什么变化,我开始研究星星。
我试着遗忘我所经历的,可惜,那并不是爱情。
星星并没有眨眼,而我从一个身体飞往另一个身体寻求本真。
觅食记
一条街的故事在睡莲与茅舍之间展开。
你会在奥朗热利的椭圆形博物馆内与他相见,相见不如说是重逢;你也会在布列塔尼半岛、蒙特苏利大街25号以及塔希提岛发出审视——
“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星、月、夜,我只在罗纳河上无数次收割梦。
比如凡·高的咖啡馆、吊桥、原野、橄榄树、茅草屋、风车磨坊、穿白衣的女孩和吃土豆的人。
比如黑泽明的太阳雨、桃园、风雪、隧道、乌鸦、红色富士山、垂泪的魔鬼和水车之村。
猛虎记
作别昨日。
我是一粒微尘,在无人问津的街角,暂作一枝蔷薇,旁靠猛虎。
从一月的冰寒料峭起,东北风肆虐而来,撬开窗,偷走了我的蒹葭苍苍与南国红豆。
我在秋风里,算计麦田里的乌鸦群,想乘风归去,又恐不识大体。
我家茅檐低小,清风徐来。
我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做着和别人相同的梦,一直期待着被别人发现。
我是我的叔叔于勒,又是别里科夫,被装在套子里活着。
似乎有许多种冲动,怂恿我,安排我,生活着,或仅平庸地活着,活着。
于是,我凝视世界。
一个偶然的机会,梦里有鱼,在北冥,其名为鲲。
提醒我:我还是一个人。
我知道,我将要在远方等一头独行且凶猛的虎。
我将用内心的河流与它照应,沟壑千万,潮起鲸落。
4205畫室记
一 挂在墙上的牛头和阳台上的多肉,是我7点钟推开门的第一次邂逅。
我走了,堆积的三合板和废弃的素描纸,肆意的红黄蓝三色油墨与华虹滚筒。
也许会路过“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的草原,渡过猿声啼不住的长江三峡,越过一山放过一山拦的荆棘谷林,最终凝视于一条无声的河流前。
一切皆是缘,缘起,缘灭。
二 走在解放路的交叉口,不知南北,无问西东。
我想我们还是会归于一个原点。
我们一起以微笑致意,与一位割左耳的画家,身患耳疾的古典音乐家以及舞剑微醺的浪漫主义诗人,用沉默交谈。你报之以桃,我投之以李。
在月光奏鸣下:草木葳蕤,星辰箴言,刻刀与木板交织谱写一首1803年至1804年的《第三交响曲》。
三 摆放整齐的画册被无数次翻动,地上仍有遗恨的色彩,都在一条鲤鱼与730多天游过的日子里反复出现。
它也许有过愤懑,有过理想,有过失落,有过自律。
它曾在海上让鸟与沙子掏空,被白垩纪的海生爬行动物所记录,后来,它随岁月流逝。
现在,卧室里挂有一幅没有面目的海边少年的画,一个名叫文森特·威廉·凡·高的人,表示沉默。
四 我们曾记录羊群,青春在池塘一瞬而过的略写,常常用感叹号和问号以及省略号表示。
存在即合理。有过宣纸与铁线描的碰撞,有过温莎牛顿颜料与马克笔的冲击力,在挑刀之间逐一闪现。有如米芾如椽之笔,有如优美的拉长手法的莫迪利亚尼,画面有除此之外的怪诞变形,诗意的雅致和静美,都曾以一条线索,一个契机出现过,短暂但却永恒。
五 23岁以后,见山海,见众生。
我的理解仅限于眼界,从钢琴曲到油画笔,从云南的西双版纳到山东的蓬莱,从鲁迅到博尔赫斯。
一室之内,一桌一椅,一人一书,写放飞的蒲公英与青鸟殷勤,画向日葵与行走写生中的年月日。我的心就在这不大的房间,看清晨与黄昏;我的答案不在风中,在人与人的相处,投入创作的不记时里。
我细数我们的时光。三月的油菜花修饰语,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的嘱咐词。
我们属于夜晚,也属于黎明。
我们一起悲伤,我们一起努力。
见辛丑牛年,见壬寅虎年,见古画品录,见青藤白羊,见古希腊的佩加蒙祭坛浮雕,见卢浮宫的蒙娜丽莎,见立体的亚威农少女,见新印象主义的《奢华、宁静与愉快》。这正如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所说:“你委身于我的姿态就像这世界。我粗犷的农人的身体挖掘着你。”
我们见过不寻常的细节与巧妙之处,就像《冬春的日子》里一对青年画家的日常。
我们追寻过大卫,模仿“纯粹抽象”,假设蒙德里安①的《灰色的树》与《纽约市一号》,我们共同拥有着爱德华·蒙克②的生命、死亡、恋爱、恐怖和绝望。
六 死去的人不会被遗忘,就像他笔下的干草堆和种下的花园。
以一种无法解释、梦蝶或者意象形态出现。
抑或回忆1864年,与雷诺阿、巴齐耶、西斯莱在春天写生,左手一盒画笔,而右手边的塞纳河畔倒映着光与色的印象主义。
赠语:一个孤僻的、固执的、痴狂的、纯粹的、金色的灵魂。
综上所述,我见过,动过手,以狂想曲的形式存在。在此期间,我求知过,并以此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