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与“宝宝”

2023-12-25 12:08聂阳欣

南方人物周刊 2023年39期

聂阳欣

每天清晨，阿婆都会和“宝宝”一起坐在路边看过往的行人

阿婆在做午饭，邻居的房子正被拆掉

一群流浪狗跑到阿婆家厨房偷吃，“宝宝”和它们发生冲突

2023年秋，王士杰又一次经过位于浙江宁波北仑区城区中心的隆顺村，曾经老旧的城中村经过多年的改造更新，如今已变成一幢幢外形精致的住宅楼。2017年城中村拆迁后，这里的袋底邱家地块曾以北仑区当时的历史最高价被拍卖，现在已建成高档小区。隆顺村的拆迁安置小区也在附近，村民变成居民，住房和环境比原来整洁气派许多，小区内还重建了祠堂。

王士杰有时候觉得北仑近些年变化得太快了，新建的地铁站、观景式人行天桥、高档住宅楼……城市快速往前走，回忆被留在消失的过去。从眼前高楼的虚影中，他仿佛看到了8年前认识的一位阿婆和一只狗。

2015年，隆顺村改造计划中的隆顺邱家开始动工，老房子被推倒成一块块砖头和木板，往日的生活散落一地。绝大多数人拿着补偿款搬去了新的住处，也依然有人留在原地，在废墟之间撑起原来的家。

每天早上，18号房屋的阿婆闲坐在屋前，看来来往往的行人，有时一坐就是一上午。陪在她身旁的是一只黄白黑相间的土狗，它是阿婆的“宝宝”。在经历老伴离世、儿子离家后，“宝宝”是唯一和阿婆一起生活的伙伴。

阿婆曾在55岁时中风，导致左手和左脚行动不便，做什么都很慢。穿衣服要用牙齿咬住衣服固定，再将右手一点点挪进去；做饭要先拄着拐杖出门捡柴火，好在遍地都是旧木板。阿婆有一块用旧的手表，表带已经脱落，用一根毛线串着挂在胸前。她其实并不在意时间，常常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宝宝”也不在意。或许是年纪大了，“宝宝”平时都很安静，慢吞吞地跟在阿婆身边，显得极有耐心。只有在附近的流浪狗来抢食时，“宝宝”才会表现出凶悍的一面。“宝宝”喜欢吃鸡架，多数时候，它跟着阿婆吃剩饭，但每隔两三天，阿婆会给它买一个鸡架。阿婆没有收入，拆迁款给了儿子，自己每个月靠村里发的900元低保生活。给“宝宝”买鸡架是她支出中占比很大的一项。

阿婆对“宝宝”的感情不仅仅是爱，还包含着感激——“宝宝”救过阿婆的命。阿婆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一个人四处走，去过武汉，也去过上海；坐过火车，也坐过船。生活在不知不觉中面目全非，等她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孤身的、行动不便的老太太。阿婆曾经想过自杀，她一个人走到河边，最终没跳下去。她起身回家，却摔倒在雨天的路上，爬不起来，是“宝宝”喊来邻居，把阿婆送了回去。

村里和阿婆商量，独自住在废墟里不方便，不如去养老院住。但养老院不能养狗，阿婆舍不得“宝宝”，一直拖着没去。2015年底，拆迁片区停止供应水电，阿婆不得不搬走了。去养老院后，阿婆曾拜托别人骑三轮车送她回家看望“宝宝”。那时候18号屋子的棚架还没推倒，“宝宝”每天守在屋子前等她。

2016年隆顺邱家的老房子拆迁完毕，新的安置房开始建设，再也没人在那一片见过“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