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社会中的蛇纹样解读

郝晨伊 王秋艳

在地球生物进化的历史进程中,蛇在地球上的出现,远远比人类早的多。早在几十亿年前,地球上就有了最原始的生物,经过时间的推移和物种的进化,地球上的物种越来越丰富,也变得更加复杂。从水生生物到陆生生物的衍变,是一个非常漫长而艰难的变化。约距今3.4亿年前,陆地上逐渐出现了脊椎动物,在这之后,脊椎动物的发展达到黄金时期,蛇也是在这个时候诞生了。据科学家推测,人类的祖先还在树上生活时,就和蛇有很多接触。经过进化,古人从原始的乱婚状态到群居生活,产生了氏族社会。在原始社会中,以蛇作为图腾的氏族有很多。随着原始社会的解体,图腾制逐渐消失,但人们对图腾的崇拜还在民间继续流传[1]。

中国的蛇文化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蛇在中国古代曾是受到崇拜的圣物,我国最大的“神物”——龙,其实就是蛇图腾转变而来的。除此之外,我国有关蛇的传说也多种多样,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古人对蛇是非常崇拜的,甚至将其奉为保家仙。在上古时候,中国人非常重视蛇这种动物,甚至将其奉为神明,在编制神像的时候都会将其设置成人身蛇尾。《山海经》是一部记载原始神祇和古代传说的珍贵典籍,其中描绘华夏族“黄金时代”的神人盘古、伏羲氏、女娲,以及尧、舜和大禹等,都是人面蛇身,或人身蛇尾。记载中伏義和女娲的形象,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为蛇体,两者的下半身相互缠绕在一起[2]。还有其他的传说,相传伏義和女娲是兄妹,后成为夫妻,是人类的始祖。伏義和女娲下半身相互交叉缠绕,像绳子扭合在—起,形成绳纹,后又发展为涡卷纹,后向二巴纹太极图变化,最后形成八卦太极图。这表明蛇文化在中华民族的祖先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蛇因而成了古代中国各族群的图腾,蛇崇拜造就了人类最伟大的文明之一,在哲学领域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3]。我国有名的汉砖雕刻就有伏義和女娲的画像,形态为两者腿部交互相缠的姿势;唐代的伏義女娲图,明显地使他们的双腿形状模糊,下半身仿佛交合缠绕在一起,逐渐变化为正在编结的绳子;宋代口口传述的《白蛇传》,到明代已经用文字记录下来;我国台湾省少数民族派花族在刀鞘上、食具上都刻有蛇纹样,他们对蛇特别崇敬,不敢杀害,甚至在屋内另辟小室给蛇居住,墙壁上还绘有蛇纹样,可见他们对蛇的尊敬。这些故事不仅反映了中国社会中人类与蛇的关系,也体现出人们崇拜蛇图腾对中国社会的深远影响[4]。

据考证,除九黎、三苗这两个蛮族以外,在颛顼、祝融、蚩尤、共工、相柳、禹、濮、巴、冉、句吴、于越、东瓯、闽越、骆越等古代民族中,蛇图腾都占据了图腾信仰的主流地位。蛇图腾的基本遗存形式是以蛇为氏族之神,进而以蛇为氏族或族群的标志。在上述蛇图腾民族中,即存在一批作为蛇的象征的姓氏、族名和神名。例如我们判断禹为蛇民族的依据是:“禹”字从“虫”,是蛇的符号;夏禹姓“姒”,它的母族姓“修己”,姒和修己都代表长蛇。类似的情况还有:“巴”是蛇的象形字,“冉”是蚺蛇,“蜑”因崇奉蛇神而得名,“蚩尤”意为长蛇。根据这一类命名习惯,我们还可进一步推测,芈、曼、瞒、髳、庸也是同蛇图腾相关联的氏族名称。蛇图腾留下了一大批文化遗存,包括蛇饰文物、蛇神祭祀和蛇纹纹身风俗。蛇图腾之所以能在社会中广泛流行,这同蛇的一些特殊的生理品质是有很大关系的。蛇的进攻能力很强,行动迅速,能够吞吃比自己大得多的动物。蛇有很强盛的生命力,善于繁殖,能蜕皮,能冬眠,断肢能再生,它的头部又像男性生殖器。蛇没有脚,但它既能陆行,又能水行,容易让人产生乘风而行的联想。古代属于蛇类的爬行动物都有屈伸自如的特征,而且有多种多样的形态和多种多样的斑纹。所以古人把蛇敬为神灵,有“蛇吞象”“蛇九首”“蛇化为龙”“蛇无足而飞”等传说[5]。

直至现在,虽然已经不存在氏族社会,但氏族社会中信奉和信仰的图腾通过不同的方式和方法继续流传了下来。如我国少数民族壮族的部分祖先就极其崇拜蛇,以蛇作为氏族的图腾,并把蛇的纹样图案经过设计和变形制作在穿着的衣物、家用的布匹和摆放的物件上,这种图案纹样经过漫长的社会发展流传至今。有了现在著名的壮族织锦,也称壮锦,是中国四大名锦之一,也是民族文化的瑰宝。壮锦中最常见的就是蛇纹和蛙纹,是壮族先民根据本民族的图腾崇拜创造出来的图案。蛇图腾又可称为龙图腾,即壮锦中的龙纹。蟒龙纹以八边形和六边形组成边缘轮廓,内嵌各种吉祥纹样,形式复杂,色彩绚丽。古越人生活在沿海以及岭南等地,靠近江河湖海,靠捕捞水产为食。在这种环境下,难免会遇到凶恶的鳞虫类动物,人们惧怕它们,又由惧怕转为崇敬,逐渐形成图腾崇拜。在壮锦上编织龙蛇纹,也体现壮族先民对生殖繁衍的需要。他们将蛇视为具有强大生殖力的神圣动物,并加以膜拜,以祈求得到蛇神的保护。清初《潮州志》云:“以南蛮为蛇种,观其疍家,神宫蛇像可见。”《峒溪县志》载:“其人皆蛇种,故祭祀皆祭蛇神。”可见古越人对蛇图腾的崇拜一直延续到其后裔[6]。

蛇在埃及象征着再生和复活,所以,在埃及的王者包头巾上方都装饰着眼镜蛇的形象。此外,古埃及法老的权杖上也刻有蛇的形象,作为权力神圣的象征。一些科学家考证后提出:狮身人面很有可能是蛇身人面,科学家在背后发现了隐藏的沟壑,在沟壑中发现了类似蛇纹的图案,而狮身人面的额部雕刻着“库伯拉”圣蛇的浮雕。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最后法老坟墓的装饰壁画,描绘有冥府蛇,壁画上端的蛇为横卧姿势,壁画下端的蛇,被切成两段,还描绘了一条阻挡受审而站立的黑蛇。古埃及政体是一种典型的神权政治,法老们自称得到神圣动物或神灵的护佑,就是权力的象征。很多法老采取了蛇这一符号,有许多统治性的神祇也是以蛇为形,在古埃及,眼镜蛇本身就可以看作是王位的标记。

在印度的社会生活中,蛇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人们把蛇当作神的化身,同时也具有重要的意义,它既象征死亡,又象征生殖。印度人对蛇的崇拜,根源于印度教典仪中对蛇神的信仰。印度有蛇庙、蛇村、蛇舞、蛇船赛,每年还有蛇节[7]。在印度神话中最常出现的是眼镜王蛇“纳伽神”,纳伽神是有七个头的大蛇,身躯硕大,平时安睡在庇湿努神的脐带上,从庇湿努神的脐带生长莲花,又从脐带的地方诞生了最高神婆罗门。婆罗门神是创造宇宙万物的神,就是说,大蛇纳伽是宇宙神庇湿努神和创造万物的婆罗门神存在的根源。

在日本,有许多关于蛇的传说,很多神社都把蛇供奉为祖灵神。日本也有关于蛇的图像,绳纹陶器上的纹样,让人联想起蛇,如把绳子本身比喻为“蛇”,那么用绳子按压在陶器上的纹形,可以说就是蛇形。日本在龙的形象出现前后,具象蛇的图像就消失了,使人感到丑陋的蛇图像虽然消失了,但经过抽象化、几何式变化,最后演化为巴宇图案(阴阳鱼图案)、涡卷纹、三角纹(鳞纹)。大和岩雄在他的著作《十字架和涡卷》中写道:“绳子由于搓捻材料后成为绳子,所以在蛇等于绳子的观念中,蛇和绳子形态相似,而搓捻出的绳眼,被日本人用于神圣的祭祀,是神和魂的象征。‘连结’、‘搓捻’这种动作概念,可以和蛇相关联,也可以和弯曲的茎蔓相关,因此,绳纹就是蛇纹。”《神泉苑画卷》中,根据求雨僧侣的祈祷,乌云中出现具象描绘的蛇的形体,这幅画说明当时社会对蛇、田神、水神的信仰是很深的,同一时代的《十二类画卷》,描绘掌管时间的十二属动物,正在举办和其他动物进行比赛的歌咏演唱会,形象生动有趣。画卷上的十二属动物中,把蛇画成了美女,拟人化的装束,身披雍容华贵的和服,与身披铠甲威武的其他动物趣味迥异。有意思的是美女服装的纹样是鳞纹,在蛇的写实图像消失后,这幅画用鳞纹表示蛇,可以说是一幅极为富于昭示蛇信仰的绘画。日本民俗学者吉野裕子曾写道:“日本祭神时使用的蛇绳和拉纤绳,很多情况是象征蛇,在多种绳结中,最神圣的绳结是新年或祭神时在门口悬挂的稻草绳,具推测,稻草绳结就是模仿雌雄蛇紧密交尾的造型[8]。”

古代希腊神话产生过各种蛇的图像,神话里的蛇常作为罪恶的象征,成为众神消灭杀戮的对象。希腊神话中最大的蛇杜邦有一百个头,能从眼睛喷出火焰般的闪电。蛇杜邦向全能神宙斯发起挑战,使用雷电和钢镰进行战斗,将宙斯俘获。后来,宙斯被英雄海拉克斯救出,宙斯用力搬起艾特纳山掷向杜邦,将恶蛇杜邦碾死在大山之下。但杜邦临死前和怪物艾基德纳交尾,生出许多怪蛇子孙残留世间,危害人类。希腊神话中,还有伊阿松国王为了夺回丢失的王位和怪物美杜莎战斗的故事也很有名,怪物美杜莎的头发,全是条条毒蛇,最后伊阿松国王割了美杜莎的头颅,从美杜莎被割下头颅的脖颈,又诞生了美丽的飞马贝肯萨斯。希腊神话中的“海尔迈斯”是执掌商业、交通、竞技和通讯之神,海尔迈斯经常拄拐杖行走,有一次在路边遇到两条蛇打仗,他评判胜负之后,蛇缠上了他的拐杖,从此,“海尔迈斯之杖”图像就成为欧洲最常用的图像,象征丰收、和平、商业繁荣、勤俭和雄辩的典型标志。双蛇互相缠绕,作为男性生殖的象征,表示雌雄同体、对立物的结合。直到现在,德国仍使用这种蛇杖作为药房的标志[9]。

地中海是崇拜大地母神蛇的中心地区,克里特岛出土的陶俑“耍蛇女”非常有名,描绘的是一个巫女袒胸露背,双手各握毒蛇的场面。还有一件陶俑,身体被蛇层层缠绕,帽子上装饰着扬起脖子的眼镜蛇。可以解释的是:这些女性都是能驾驭大地母神蛇的女巫。这些事物的背后,可以说明当地人类和蛇具有良好的依存关系。

古代欧洲人把雨后天空出现的七色彩虹,认为是“蛇”的变形。蛇弯曲盘卷七千圈,防止宇宙坠落,庞大的身体翻滚跳跃,刹那间腾空升天,创造了宇宙。甚至有人认为是蛇创造了天地,从宇宙间生发闪电、降雨、彩虹,彩虹是蛇的妻子,蛇和彩虹因爱诞生了男女,蛇作为人类的神灵,给人的血液以蛇的智慧。古代欧亚大陆中,“蛇”就有宇宙根源,大地之母,丰收之神的象征。

北欧兰哥巴尔德人认为黄金蛇是再生神奥迪恩的化身。希腊神话主神宙斯和母亲莱阿变为蛇身逃窜,相互缠绕成为“不解之结”。丰收之神狄奥尼索斯,以蛇形诞生于隆冬,常常被冠以蛇冠。另外,蛇在西方还经常被认为是邪恶和罪孽的象征。由于蛇匍匐地面而生,被认为是大地之神,主宰地下世界即冥界之主。在北欧神话中,巨大蟒蛇尼德海姆一直吞噬支撑世界宇宙树的树根,被人认为是罪恶的象征。由于犹太教、基督教的出现,作为大地母神的蛇成为邪恶、撒旦、恶魔的代表,当以色列人陈述对神的不信任时,雅维之神派遣“火蛇”去惩罚杀戮以色列人。因为蛇杀戮以色列人,所以蛇又成为死亡的象征。

蛇的图像,到19世纪末随着 “新艺术样式”兴起再度流行。“新艺术运动”反对工业革命产生的直线机械主义,喜欢用曲线、流畅的造型,主要使用昆虫爬虫等,如蛇、绦虫、蜻蜓、鹤。特别是法兰西的玻璃艺术家,卢纳·拉利克在许多造型各异的工艺品上,经常使用蛇作装饰。他设计的胸针,配有八条昂起脖子的毒蛇,是一件纯粹新艺术风格的、体现曲线美的杰作。西方图像总是追求写实,所谓写实,就像法国19世纪画家都斯塔夫·库尔贝说的:“应当描绘如您所见的东西。”所以,西方神祇诸神的姿态,几乎都画成人类的形象。与此相反,东方的绘画主旨,是描绘观念的、隐喻的图像。西方的蛇图像,不像东方那样无视蛇本身的形态,变成抽象的几何纹样。在东方蛇权威丧失的同时,升华为上位的龙,后变化为巴纹和涡卷纹。西方不存在蛇的权威,描绘蛇的图像仍是原样形态。这说明欧洲尊重科学精神的思考方式,亚洲尊重观念的思考方式,意识形态在根本上不相同。蛇在古代不同的社会中是被崇敬的象征。但是,西方社会随着基督教《圣经》中亚当、夏娃受蛇引诱,构成原罪故事的传播,蛇就变成了罪恶、魔鬼的代名词,对蛇的信奉和敬仰也逐渐消失。东方社会中随着龙的传说的出现,一大部分人把对蛇的崇拜转向对龙的崇拜,甚至到后来有许多人对蛇感到害怕和厌恶,因此,蛇纹样在后期东方社会的发展中也受了一定的阻碍[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