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对紫金陈推理小说创作的影响

2023-12-20 03:24覃懿樾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8期

[摘  要] 东野圭吾和紫金陈都是著名的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早期创作以校园本格推理为主,中期创作出大量社会派推理小说;紫金陈的创作受到了东野圭吾的影响,也体现出明显的社会派的特点。本文以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和紫金陈的《坏小孩》为例,虽然两部作品的体量和情节相差甚远,但两位作家在小说里书写的“孩子犯罪”却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在悬疑的背后承载着两位作家暴露社会问题、揭露社会丑恶的写作目的。小说将社会和家庭的负面影响对小孩成长的破坏性展现出来,以小孩的认知、思想的异化和犯罪行为推进情节,表现出复杂而深刻的人性,除了学习和借鉴东野圭吾外,紫金陈在《坏小孩》中把自己的特殊生活体验与中国社会融合,更体现了他作为推理小说家的创新性,体现出他对人性与孩子教育的思考,也展现了他对社会派推理小说的独特把控能力。

[关键词] 《坏小孩》  《白夜行》  东野圭吾  紫金陈  社会派推理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08-0079-04

推理小说是以推理方式解开悬疑谜团的一种小说,流派众多,社会派推理小说注重关注社会问题,案件更多地作为一个“容器”存在,悬疑谜团是笼罩在“容器”外围的,在“容器”里面的是犯罪动机与社会问题。

一、东野圭吾对紫金陈的影响

东野圭吾是日本著名的推理小说家,他的创作早期以本格推理为主,但20世纪90年代后,东野不再拘泥于描写凶手和犯罪手法,而是重视揭露凶手的犯罪动机,东野圭吾以社会派的眼光更加理性冷静地看待世界,有着既注重悬疑推理又关注社会的特点,例如《宿命》《恶意》《白夜行》都是其非常具有影响力的作品,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他的作品不仅表现出优秀的推理叙事技巧,拥有充满戏剧的情节设置,表现出复杂而深刻的人性,引人深省。

改革开放后,随着国外推理小说被翻译出版,中国推理小说的发展进入了快速发展期,其中社会派推理题材的广阔性与贴近生活的特点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喜爱与共鸣。

近年来,中国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社会派推理小说家,紫金陈无疑是其中优秀的代表,在中国推理小说界占有一席之地。他的悬疑三部曲,即《长夜难明》《坏小孩》《无证之罪》皆被翻拍为影视作品,引起热烈的讨论,好评如潮。作品凸显了复杂的人性与社会问题,同时也具有较强的时代性。

紫金陈在成名后被广大读者称为“中国的东野圭吾”。事实上,紫金陈的推理小说创作的确受到了东野圭吾的影响,在采访中紫金陈表示:“我决定写推理小说后,就开始研究学习东野圭吾的作品。东野圭吾是我精神上的‘职业领路人,也是我最崇拜的偶像。我一开始的创作是模仿他的风格和他的成功经验。这几年我已经摸索出自己的优势范围,形成了自己的风格。”[1]

紫金陈承认自己的推理小说创作之路受到了东野圭吾的很大影响,其作品的风格也多偏向于社会派推理,更重视对人性的剖析,而且他还掌握了东野圭吾的成功经验:“我认为,东野圭吾的成功经验是商业化。很多推理小说作者比较看重很玄的谜题,但我发现东野圭吾不是这样。现代社会大家的时间比较仓促,只是想看一个好故事,所以情节好看是第一位,这是我从东野圭吾身上学到的经验。和东野圭吾不同的是,我的作品会植入更多中国元素。”[1]

本文主要以东野圭吾的《白夜行》与紫金陈《坏小孩》两部作品里孩子的家庭、遭遇、犯罪行为和他们之间的“共生组合”关系为比较对象,呈现孩子这一群体的成长环境。两位作者揭示了社会发展、学校及家庭的教育的问题和痛点,不仅体现社会派推理小说对多元主体的关注,也为社会健康发展和孩子的健康成长提出了善意的警语。本文通过比较这两篇小说,探究作者在犯罪小孩形象建构上手法的异同,探讨东野圭吾对紫金陈创作的影响及紫金陈在《坏小孩》里体现的对东野圭吾的接受与创新。

二、《白夜行》与《坏小孩》中犯罪孩子的形象建构比较

《白夜行》的时间跨度较大,展现了两位主角从小学到中年的生活,故接下来本文将以《白夜行》中两位主人公孩童时期的形象与《坏小孩》中三位孩子进行比较分析。

1.“犯罪孩子”形象的相似点

1.1破碎的家庭中淡薄的亲缘关系

《白夜行》与《坏小孩》中的孩子的一个共同点是他们都被家庭“抛弃”了,他们的原生家庭支离破碎,孩子缺少家庭的温暖与关爱,亲缘观念淡薄。

《白夜行》中,桐原亮司看似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但其实他的母亲长期与雇员偷情,在亮司的父亲死后,他的母亲甚至利用他是孩子来做伪证,撇清自己的嫌疑。而亮司的父亲也不在乎这个家庭,他有恋童癖,为了满足自己的怪癖,用金钱进行性交易。所以桐原亮司长期生活在一个压抑、阴暗、畸形的家庭里,他的父母只顾自己的享乐,并不在意他的感受和身心发展。唐泽雪穗也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女孩,她4岁的时候,父亲死于意外,从此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母亲经常与她的情夫约会,雪穗11岁的时候,母亲为了钱,逼迫雪穗出卖身体,雪穗成了母亲赚钱的工具。

而《坏小孩》中,孩子生活的家庭也是残缺的。朱朝阳从小父母离异,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对他和母亲几乎不闻不问,对新的家庭十分偏袒溺爱。朱朝阳父亲带着朱朝阳,偶然间碰到女儿的时候,他的父亲让朱朝阳不要叫他父亲,他说:“你妹妹一直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你爸离过婚对她心理影响不好……你暂时叫我叔叔好吗?”[2]朱朝阳的父亲并不在乎自己离婚对朱朝阳幼小心灵的打击,也没有想过自己的这番话会对朱朝陽构成多大的刺激与伤害。朱朝阳的母亲经常不在家,对朱朝阳缺少基本的陪伴与沟通,她教朱朝阳成年人世界里的博弈与交易,让朱朝阳讨好爷爷奶奶,以此争夺家产,在朱朝阳的父亲死后利用朱朝阳是亲生儿子的身份霸占家产。丁浩和普普则有更悲惨的命运。丁浩曾坦言自己的妈妈出轨,而爸爸奸杀了一位妈妈骗来的大学生,父母在违法犯罪的路上越走越远,丁浩也只能在孤儿院里长大,父母的疯狂与残忍让丁浩变得暴力易怒。普普本认为世界上只有父亲对自己好,但父亲因杀人被枪决,父爱消失了,母亲则重男轻女,对她漠不关心,所以普普也未曾拥有母爱。

两部作品里的孩子都没有受到良好的影响和教育,没有得到过家庭的关爱和照顾,反而体验了极端的欲望、憎恨与丑恶。

1.2孩子之间有着共生组合关系

除了相似的家庭背景,《白夜行》与《坏小孩》里的孩子之间还存在一种共生的关系。这种共生关系充满着矛盾,一方面表现出孩子之间仅存的温情;另一方面,也是这种“义气”与共生,使人性的黑暗面暴露出来,将这群孩子推向深渊。

《白夜行》中桐原亮司与唐泽雪穗之间就存在着明显的共生关系,笹垣润三曾说他们之间像枪虾与虾虎鱼一样:“它们合作无间,这好像叫互利共生。”[3]一直以来桐原亮司都在暗处守护着雪穗,一次次为雪穗铲除她人生道路上的敌人与危机。因为雪穗是桐原亮司童年唯一的温暖和光芒,二人曾在图书馆有一段剪纸的回忆,而这孩童时期的温暖在他灰暗的人生里显得弥足珍贵,雪穗也曾说过:“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3]雪穗也一直在暗处帮助亮司,关注着亮司。但这对共生的小孩的结局并不圆满,亮司为了保护雪穗选择自杀,而雪穗却说不认识亮司:“她一次也没有回头。”[3]小说最后对雪穗余生命运的留白为这段共生关系蒙上一层阴影。

《坏小孩》里的三个孩子也有着类似的共生组合关系。三个孩子在相处中,因幼时的感情以及相似的遭遇而惺惺相惜,他们用自己心中的义气守护和帮助彼此。丁浩与普普因为同是孤儿院出逃的孩子而如亲人一般互相照应,在目睹张东升杀掉岳父岳母之后,朱朝阳加入了二人的阵营。三人欺负朱晶晶,朱朝阳失手杀掉她后,三人的命运便彻底捆绑在了一起。他们互相帮助、互相利用,丁浩和普普利用朱朝阳敲诈张东升。他们看似因义气而坚不可摧的联盟,实则是真情与假意的交织。这对共生关系以朱朝阳的借刀杀人及杀人灭口结束。小说最后以严良阅读朱朝阳的日记结束:“好想做一个全新的人啊!”[2]严良没有拨通报警电话,而朱朝阳的未来与雪穗一样不可知,从他开始编造日记开始,三人的共生关系已经开始偏离并走向崩溃。

1.3以恶报恶的报复方式和犯罪行为

两部作品里小孩童年的悲惨与不幸让他们身心残缺,但他们一边认为自己还是孩子,一边做着最令人难以相信的坏事。孩子也用简单粗糙的方式理解这个世界,理解成年人的行为,这两部作品里孩子的犯罪行为和作恶方式都体现出他们以牙还牙、以恶报恶的报复方式和犯罪行为。

在《白夜行》中雪穗从小便受到性侵害,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伤害让她对这样的侵害方式“情有独钟”。在她步步为营、通往幸福的道路上,她对与自己不合或对自己的美貌、地位有威胁的女孩子都是利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她们,绑架、扯衣服、拍裸照、直接采用性侵害的方式,她让这些女孩与年幼时的雪穗一样,被孤立、被异样的眼光看待,而后她又像救世主一样接近受害者,表面上她是去安慰她们,与她们共情,实则是精神控制她们,获取她们的信任,用极端的方式毁掉她们的灵魂。

《坏小孩》里的小孩子接受过什么伤害就会在这方面做出更残忍百倍的事情。朱朝阳内心的恶意就是被父亲的冷漠与不信任逐渐激发的,他从欺负并杀害朱晶晶走到弑父杀友灭口。普普的遭遇和雪穗有一定的相似性,她在孤儿院里遭受了院长的性骚扰和性侵害,她也曾孤立无援、无所依靠。所以在面对朱晶晶的时候,她毫不手软,手段残忍的同时还显得“游刃有余”。

小孩子似乎不能衡量恶意的标准,考虑不到法律的限制與约束,家庭和社会带给他们的恶意与伤害,使他们没有分寸地让别人加倍偿还。

2.形象构建方式的不同

2.1展现孩子恶的方式不同

两部作品里的小孩虽同是罪犯,但作者对他们恶的呈现方式却不同,如果说《白夜行》是漫漫白夜下悄然绽放的诡异花朵,那么《坏小孩》则是光速走向陨落的流星。《白夜行》中,雪穗与桐原没说一句话,二人除了在图书馆剪纸的交集再无其他明面上的互动,作者采用隐藏的方式和冷峻的笔触将二人的关系在暗处勾连起来,增加留白,让二人的共生关系显现出更加诡异的色彩。而《坏小孩》从一开始就将三人犯罪的前因后果交代得很清楚,除了最后朱朝阳的“背叛”写得较为隐晦之外,其他的部分都是直接展现给读者看,读者不用去猜凶手是谁,使得其能够很直观地感受孩子思想的变化以及他们在这些情感因素支配下的犯罪活动。

2.2对孩子心理活动的刻画不同

两部作品在写法上还有一个明显的不同,即对孩子的心理描写。东野圭吾在《白夜行》里没有对雪穗和亮司进行心理描写和刻画,这样的零心理刻画方式一方面使作品在静谧中透露出难以揣测的心情和感伤,比如桐原亮司杀掉父亲时,内心有没有矛盾纠结?他是如何纠结的?再比如雪穗看到桐原亮司为了自己自杀后,她有没有一丝自责和内疚?她对桐原亮司的情感究竟如何?这些在作品里都没有答案,作者没有以人物的心理出发去阐释情感;但《坏小孩》里作者是全知视角,他不仅知道案件的来龙去脉,对三个孩子心理的展现也是充分而直接的,比如朱朝阳开始对丁浩和普普的害怕,对敲诈张东升的排斥和担忧,对父亲从抱有期待到彻底失望……他全部心理活动都尽收眼底,紫金陈选择用细致的心理刻画,尤其突出了三个孩子前后的心理变化,来描写他们的形象。

2.3凸显社会问题的侧重点不同

《白夜行》和《坏小孩》体量相差甚远,一方面和作者构思的故事结构有关,另一方面则和两位作者最终在社会派推理小说中表达的侧重点不同。

《白夜行》的时代背景和灰暗的氛围更甚,它贯穿20世纪80—90年代,当时日本出现了经济泡沫,经济迅速衰退,阶级分化日益严重,由此引发了尖锐的社会矛盾,人们看重金钱和权力的力量,犯罪率升高,许多新技术被应用于犯罪,时代的黑暗冷漠和脆弱导致了人的变异与畸形,孩子们更是不可避免地受到这种社会环境的影响。雪穗就是经典的时代产物,她无法愈合的童年伤疤让她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她一方面利用自己的女性魅力做男人精神的主人,另一方面她又抗拒身体接触,设下圈套引诱丈夫出轨以此来获取怜悯、金钱、地位和权力。她的异化是对男权社会的反抗。所以东野圭吾在展现孩子恶的时候,也同时暗示了社会和家庭的恶,读者可以自己找到答案,且可以从他们成年时期的样貌去回溯他们童年的遭遇,突出表现糟糕病态的社会造就了孩子的恶,人性恶是因社会黑暗而爆发的。

《坏小孩》中,紫金陈将自己的亲身经历融入小说,仿佛将朱朝阳作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去写故事,对小孩的家庭背景和家长的粗暴的描写是直言不讳的,小孩的心理挣扎则更加浓墨重彩。朱朝阳并不是因为受到了父亲实质性的伤害而恨父亲,真正让他爆发的是父亲对他情感上的冷漠和不信任,这当然与作者的亲身经历有关。如果说雪穗和亮司是因为生活毫无温情才选择残忍,那朱朝阳的杀父杀友则有大部分因素来自内心那个已经异化和疯魔的自己。所以紫金陈将社会背景淡化,直接集中描写家庭问题尤其是凸显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心理问题以及疯魔的生命狀态,挖掘人在善恶中徘徊的一念之间,正如小说结尾写道:“这一厘米,通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这一厘米,是世上最长的一厘米。”[2]

三、紫金陈的接受与创新

《白夜行》和《坏小孩》中,两位作家都关注到孩子这一群体在社会里的处境,也不同程度地凸显了社会、学校、家庭对孩子成长的影响。虽然东野圭吾对紫金陈的创作的确产生了巨大影响,但紫金陈并不是照搬照抄东野圭吾,他对孩子的形象塑造是他对中国社会的观察而来,而《坏小孩》的社会意义和商业价值正是得益于紫金陈的融会贯通与自我创新。

社会派推理重视对案件背后的社会意义的挖掘,重视复杂多变的人性的揭露,但读者也看重案件本身的特别之处,也就是这个“容器”是否精美,所以作品立意的独特性十分重要。就如《白夜行》和《坏小孩》,读者可以看到孩子的恶,可以看到社会的问题与人性的黑暗面,也可以感知到中、日两个国家不同时期不同的社会风貌以及两位作家独特的创作手法。所以,如果说紫金陈的创造性转化使他在创作推理小说的道路上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那么创新性的发展则是他最后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参考文献

[1]   张妮.《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紫金陈:我想表达一颗赤子之心[EB/OL].(2020-09-25).https://3w.huanqiu.com/a/c36dc8/401X4Wsee7r.

[2]     紫金陈.坏小孩[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

[3]    东野圭吾.白夜行[M].刘姿君,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8.

[4]    邱晶,杨深林.被放逐的幸福——论东野圭吾《白夜行》的人物形象[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5).

[5]    封文慧.在模仿与创造之间——浅析紫金陈《坏小孩》中儿童形象的塑造[J].今古文创,2020(5).

[6]   娄海欧.浅析《白夜行》中唐泽雪穗的人物形象[J].今古文创,2021(30).

[7]   丛春晓.紫金陈与吉田修一社会派推理小说比较研究[D].沈阳:辽宁大学,2022.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覃懿樾,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本科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