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传彬
井底之脚
7月3日早上,万军像往常一样踏入刑警队办公室。小暑将至,天气正一天天热起来。
夏季是刑事案件的高发时节,虽然万军对各种案件都司空见惯,对出警通知已处变不惊,但每天早上到达刑警队时,还是希望今天是个太平日子。
可惜,“110”的电话响了。万军像是对“110”的电话有直觉,凭铃声就能猜出是出警電话,十有八九判断正确。
“命案!”许千林放下电话,“凤洁县兴明乡。”
警车很快赶到案发地。
报案人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乡,惊魂未定,强忍着哆嗦,前言不搭后语地向刑警们述说了发现尸体的经过:“一大早吃了饭,去俺家的机井,天旱,准备打水浇地……看见井里有一些柴火,想捞起来,找不到东西捞……再一看,瞅见柴火里还夹杂着些砖头──我的老天爷,砖头里还有一只人脚……”
刑警和法医立刻展开勘查。本地派出所的警察向万军介绍,在农村,这种用于灌溉的机井十分常见,几乎每家的地里都有。案发地位于三个村子的交界地,离最近的北庄村有四五公里远,平时很少有人经过。
井口的直径大约四十厘米,比搪瓷脸盆盆口稍大一点。如此狭小的井口,小孩子失足掉下去,还可能发生,但那只脚明显是成年人的脚,而且是成年男子的脚。根据脚型判断,这个男人的体格不会太瘦小,头朝下、脚朝天,倒栽葱般被硬塞进这么个小机井……万军在心里几乎断定是凶杀。
打捞尸体的工作异常艰难。为了不破坏尸体,只能紧急调来挖掘机,把机井周围刨挖出几平方米见方的大坑,再一点点拆除机井。
挖掘的过程中,村民在田头围观。尽管知道不一定能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万军还是询问围观的村民:村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有没有什么人员失踪。
大家都摇头,说没有。远处坐在树下一个老人家,用草帽扇着风,大声说:“最近是没有,可是年前儿我就瞅见这附近有血迹。”
万军振奋起来,走近老人家,蹲下来:“大爷,您老记性真好!年前那么久的事还记得?跟我们说说呗。”
“我记得真真儿的。冬闲时没人上地里来,腊月二十八──不是二十八,就是二十九,我老伴儿和闺女进城买年货,我一个人没事儿,到地里转转。”老人说,“这一块是老孙家的地,跟俺家地挨着,我转到这里,看见井旁边洒了一溜乌乌的血迹,我还以为是黄鼠狼又叼了谁家的鸡……”
现在是7月,如果过年前看见的血迹是人血,那么案件至少发生在半年以前。
村民围在四周,兴趣浓厚地听着,想来这小村庄平时的生活是很单调平静的。
机井孤零零地竖在大坑中央,像一只废弃的烟囱。开始从上至下小心翼翼地拆除机井,拆除到离井底还有三分之一的距离时,法医叫停,技术刑警一起上前清除掉机井里的树枝和碎砖块,用一块大塑料布包裹着赤裸的尸体,小心翼翼取出来。
人群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有些女人嫌恶地拉扯着孩子离开了。
万军扫了一眼,还是转过头回避了,许千林倒是生冷不忌,凑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尸体在井里浸泡时间太长了,已经高度腐败、恶臭熏天,没有任何辨识面部特征的条件。法医黄岗虎做了简单测量,给出初步结论:“男性,身高一米八三左右,体重大约九十公斤。死亡时间为三个月到一年,也就是去年七八月到今年4月之间遇害。”
“颅骨多处粉碎性骨折,颅脑损伤应该是死亡原因。”黄岗虎用放大镜仔细查看着脑后。
机井边有两小堵不足一米高、直角相交的破败墙体,只剩下残垣断壁,想来扔在井里的砖头就是嫌疑人随手从这里抽取的。周围杂草丛生,无迹可寻,更不要提指纹或脚印这些线索了。去年到今年下过多少场雨雪,即使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早被冲刷了。尸体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证件,什么都没有!
受害人为什么没穿衣服呢?
万军向周围望一望,一目了然的田野庄稼地,只有通往村边的小道伫立着一排直溜溜的杨树。这里应该不是凶杀现场,只是抛尸现场。如果是凶杀现场,证据应该更多,不会只让人看见几点血迹。
“万队,你看!”马东半跪在机井边,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捏着一把脏兮兮、水淋淋的斧头,他脚边是井底捞出来的淤泥,“我敢肯定,这就是凶器。”
这把斧头有点意思!万军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样特别的斧头。普通斧头都是木柄插入金属刀头内,这把斧头金属刀头的两侧伸出两条金属片,连接到木柄上,并用螺丝固定。这样的结构显然让斧头更坚固结实,但制作成本更高。
斧头,颅骨粉碎性骨折。
“继续打捞,一根针都不能遗漏。”万军盯着斧头,饶有兴致。
谁是被害者?
远抛近埋。凶案嫌疑人弃尸一般都会遵循这个原则:如果是熟人作案,一旦发现尸体是谁,案子基本上破了一半。找到尸源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作案人,熟人为了防止尸体被发现,会掩埋尸体。如果是流窜作案,一般杀了就跑,任意抛尸,不会费事去掩埋尸体。
这个案子是抛尸机井,女刑警冉光燕若有所思,问万军:“这还是应该算埋吧?”
“抛尸机井虽然有个‘抛字,其目的是掩人耳目,可以推断嫌疑人跟被害人有一定的关系,属于熟人作案。”
为了确定尸源,万军安排许千林带一组刑警去北庄村走访;冉光燕带另一组警员去派出所,调取当地失踪人口资料;马东带几个人去镇上商铺和小市场,查找斧子的来源。
在就职之前,万军以为当刑警像电影上的“007”一样,需要出生入死的勇气,需要健壮的体格和高超的枪法。他从来没料到,当刑警是一个费脚力、费鞋的工作,大量的排查基本上是靠刑警一家一户去走访。自从公共场所的监控镜头普及以后,侦查工作也会“费眼”,有时候为了查找嫌犯的踪迹,刑警队的全部警员需要看几万、几十万小时的监控录像。
最让人气馁的是,跑断了腿、看花了眼,仍一无所获。
这个案子有这样的趋势。
“全县一年以来的失踪人口有七个,七个当中有三个是假失踪──两个是后来回到家里没有销案,一个是私自去外地务工,已经联系上了。四个真失踪的,不是性别不符,就是年龄不符……”冉光燕翻着笔记本,“……两个是女性,一个是七八岁的孩子,另一个是十五六岁的高中生。”
“村里从去年到今年,只有一个人下落不明。”许千林接下去说,“他不是失踪,属于离家出走。”
“这个人叫朱满兵,算北庄村的能人,在村里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养鸡场,平常也做其他买卖。据说他欠了很多银行贷款,大约有一百多万,跑出去躲债了。不过,他出走的时间是今年三四月份,跟被害死亡时间大致吻合。”
“哦?”大家的眼睛聚焦在许千林身上。
“别激动,不是他。”许千林悻悻地说,“我也以为是他,当即跟村长一起走访了他哥哥。他哥哥一见我们就说:‘不是俺兄弟,俺兄弟是小精豆那样式的,没那么大块儿头。”
“被害人身高一米八三,这个离家出走的朱满兵只有一米七二、七三的样子,相差了十公分左右。”
技术刑警的报告更让人受打击:“经过再三检验,没有发现斧子上有任何血迹和指纹。”
“不可能吧?”马东首先表示质疑,虽然他对镇上斧头的调查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就是这么奇怪。”法医黄岗虎说,“死者的双侧颞骨粉碎性骨折。颞骨在顶骨两侧,顶骨也就是俗语称的天灵盖,而太阳穴就在颞骨区域。在遭受外力打击时,最容易受伤的部位是顶骨和前面的额骨。但是顶骨平均厚度为五毫米,最厚的部位可达十毫米,颞骨的厚度只有一两毫米。所以,同样的力度,如果受力点在顶骨,可能会造成脑出血、脑损伤,如果受力点在颞骨的话,可能当场致死。”
“至于这个被害者,嫌疑人是不是专找颞骨打击?”万军问,说不定由此可以初步确定凶犯与被害人当时的相对位置,凶犯的身高、体型,甚至性别、大致的职业习惯或曾经的履历。
“不能这么说,被害人的顶骨也有打击痕迹,只不过致命打击在颞骨。”
“就算当时没死,把他头朝下扔进井里,也活不了了。”马东说,“斧头上没有指纹、血迹,是不是在井里浸泡的时间太长了?斧子捞上来时,基本上是裹在泥里。”
“有这种可能。”黄岗虎无奈地笑笑。
案发两天了,案子不能定性,只能扩大排查范围,调查全市、全省的失踪人口,走访北庄村周边的村庄,到县里的五金市场追踪斧子来源。
查询卖斧人
斧子的来源找到了,在县里五金市场的一个小店,一位看起来精干的女老板从照片上认出了这是她店里卖出的斧子。
“不是我吹牛,全县除了我家店,没有一家店卖这种斧子。我当初就是看这斧子憨实,咱们这一片没见过才进的货。”
“现在还有吗──这种斧子?”马东问。
女老板拉开货柜下面的小门,抱出一个纸箱,放在地上,里面还有几十把同样的斧头。马东抽出一把仔细端详,不错,跟现场发现的斧头一模一样:斧柄嵌入刀头金属片的方式、螺丝的位置和数量、斧柄的木纹,显示出不仅是同一厂家的产品,而且应该是同一批次。
“好极了!”马东赞道。
“当然好啦,要不然我也不会一下进了80把。”女老板误解了马东的意思,“哪晓得咱这地方消费水平太低,贵上几块钱就不愿意买了。”
“卖了多少把,还记得吗?”马东一边对着斧子拍照,一边问,“什么时候进的货?”
“我有账本,什么都记得。”女老板从抽屉拿出账本,侧面贴满了白底红框的口取纸。女老板翻到口取纸上“斧头”那一页,“去年12月25日我亲自去进的货,进了80把,一共花了……”
“卖给谁了有记录吗?”马东看见那一页卖出的时间都一一记载了,陡然升起了希望。
“那哪儿能记得?又不是住店,卖个斧子我还要顾客拿身份证不成!”女老板揶揄地瞟了一眼马东,笑他人事不知。
“有没有信用卡支付或者手机支付的?”
“没有,我这儿的顾客多是村里人,基本都是现金支付。”
账本上记载,从去年12月25日进货,到现在为止,总共卖出了13把,其中七把是在4月以后賣出的。4月份之前卖出的这6把,哪一把是凶手买的呢?
不!马东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查了一下日历。村民声称腊月二十八在机井边看见血迹,那么很有可能作案时间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和腊月二十八——今年的一月二十八日之间,所以购买斧子的时间也应该在二月之前。有三把是在去年十二月之后和今年二月之前卖出,不过,卖给谁仍然无法查证。
尸源始终确定不下来。已经派出上百名警员,分为十组,去附近村庄排查失踪人员。五天之后,发现了17个未报警的失踪人员。17个人都被排除了,有些甚至是提取了亲属的生物检材,通过DNA检测排除的。
全市、全省,最后到全国失踪人口库,都仔细筛选了一遍,没有发现死者的信息。
案发十天了,除了斧头的来源,案件毫无进展。刑警队有着命案全破的优秀纪录,难道这一桩案子会成为悬案?万军有些着急了。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法证之父艾德蒙·罗卡的话是万军的座右铭,只要是人作的案,不可能不留下线索。
这个案子并非那么天衣无缝。首先,机井如此隐蔽,北庄村很多人都不知道那里有一个机井,嫌疑人一定对本地非常熟悉,极有可能是本村人;其次,受害人衣服被脱光,必定有其理由,很可能他的衣服上有显示身份的标志;第三,机井不是第一现场,一米八三高、九十公斤重的被害人是如何被运到机井的?
那个本村能人朱满兵,在被害人遇害时间前后出走,难道只是巧合?
万军拨通了许千林的电话:“你上次去朱满兵家,他有没有私家车?”
“我没去朱满兵家,他离婚了。他一走,家里就没人了。他前妻带着孩子住在娘家,村长带我去了他哥哥家。”
万军吩咐:“你放下别的事,马上去朱满兵家看看,查清朱满兵有没有私家车,或者其他交通工具。如果有,要亲眼看到车,检查车里车外有没有可疑线索;如果没有,就检查他家和养鸡场,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许千林带回了好消息,朱满兵有车,车不知去向。
“他哥哥说他有车,是红色的国产车,我在交通局查到了他登记的车牌号。”许千林掩饰不住得意之色,“但是他的家、他家的养鸡场里里外外都看不到那辆车,他哥哥说有可能是他开走了。”
“然后呢?”冉光燕问。每次许千林摇头晃脑、左顾右盼,说话抑扬顿挫、拐弯抹角,都是想卖关子,追求哗众取宠的效果。
“要不是我聪明,深入到养鸡场里仔细调查,这一条线索就埋没了……”
“行了、行了,你绝顶聪明,快说吧!”冉光燕催促。
“养鸡场的工人说,老板出走前,车就坏了,送到县里汽修店去修了。”
一般情况下,命案之后修车,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么多巧合汇聚在朱满兵身上,让万军大喜过望,想得到更多信息:“朱满兵走后,是他哥哥在管理他的养鸡场吗?”
有血迹的车
县里的汽修店不多,很快就找到了朱满兵的车。
“他说车子很脏,要求做全车喷漆。我看他车子七、八成新,用不着全喷,建议先给他洗车,洗完了再局部补漆就可以了。可他坚持要全喷,还交了预付款,我就不好说什么了。”
汽修店老板对朱满兵印象很深,过了半年,还记得他是一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头的男人。
“可是他再也没出现,他留下的电话号码也打不通。”老板说,“实在没辙,只能把车开到后面停车场。”老板带着他们绕过汽修店,往后面走。
所谓的停车场,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泥土地。一辆积了灰尘的红色轿车孤零零地停在角落,许千林上前核对车标和车牌号码,轻轻对万军点点头。
汽修店老板递过钥匙,同行的技术刑警打开前后车门和后备厢,要对全车进行彻底勘查。
“没什么可疑之处。”黄岗虎说,“除了这个。”
黄岗虎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掌摊开,上面有一片干枯的树叶,树叶边缘有一小圈酱色污渍。
“肉眼区分不了到底是油渍、污渍、血渍,说不太清。现在我来做抗人血实验,如果能确定是人血,可以送检测试DNA。”黄岗虎慢条斯理地取出他那银灰的宝贝工具箱,取出试剂。
万军两眼向天,嘴唇翕动,一时间几乎变成了信徒,祈祷老天长眼。这条线索再断了,此案真麻烦了。
“是人血。”黄岗虎嘴角上扬,乐了。
万军像打了一针强心剂,满脸放光:“赶快送检。”
DNA检验员宣布,树叶上血液的DNA与尸体的DNA一致。万军心里这么多天的压力一下释放了,顿时云开雾散、阳光绽放。
受害人的血迹出现在这辆车上,这辆车应该是抛尸交通工具。朱满兵从疑似被害者的角色,一跃变成凶嫌。他应该是畏罪潜逃了。
嫌疑人变成受害人
朱满兵一个一米七三的人杀了一米八三的人,还是用斧子砸头,真有些出人意料。或者,有同案犯?
对朱满兵家的搜查,没有发现任何被害人的痕迹。但是,朱满兵手机号的通话记录却显示异常,有两个号码跟朱满兵有密切联系,而且都是在去年12月到今年1月份之间。
“我就喜欢异常。”从电信公司回来的许千林是得意满满,用手指弹着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1月24日以后,这两个号码跟朱满兵再也没有联络过!你说怪不怪?这两个电话号码不是本地的,是燕省泰源的。他们是朱满兵在外地的同案犯?”
冉光燕推了他一把:“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跟泰源警方联系,查查那两个号码的主人!”
“顺便查一下,那两人从12月到1月的行踪。”马东补充。
“难道我不能先打那两个号码试试?”许千林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不能打,万一他们是嫌疑人,现在肯定是惊弓之鸟。咱们打电话就是打草惊蛇。”万军截住他。
泰源警方答复两个号码分别属于余辉东、余培成。余培成的电话已经彻底关机,余辉东仍在本地。
当天下午,万军带领几个人赶往泰源。到达后,与当地警方一起,分兩路赶往两余的家。
“他去年底跟老乡出去打工,再没回来过,一分钱也没打回来过。”余培成的媳妇说。万军看到她身后墙上的全家福,余培成比媳妇高一头。他媳妇瘦瘦高高,大约有一米七。
“给家里打过电话吗?”
“联系不上啊!跟他一起打工的都回来了,说他放下话了,没挣到钱就不回来,挣到钱再回来。”
“他跟谁去打工的,去哪里?”
“他说一个叫凤洁的什么地方,俺也不知道在哪里。”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眨巴着眼说,“他跟村里的余辉东一起去的。我就说啊!余辉东比他心眼活,挣没挣到钱,你过年总得回家过,余辉东年前儿就回来了。”
余辉东年前就回来了,余培成过年没回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万军,好像很多小溪流汇集在一起,即将冲破土坝,好像种子马上要破土发芽,一种接近真相的痒不可耐。
万军冷不丁问余培成媳妇:“他有多高?多重?”
“一米八三,一百八十来斤。”
余培成的身高、体重、年龄跟受害者十分相近。蹊跷,嫌疑人变成了被害人?万军一时转不过弯,但,为什么不可能?
万军仍不动声色地问:“那余辉东有没有说,余培成现在何处?”
“他就说他俩一起回来,半道上余培成跟他分手了,要去其他地方打工,联系不上了。”
万军要求见孩子,孩子十一二岁,一脸困惑,有些惊恐地看着不期而至的满屋子警察。万军让同来的技术刑警提取孩子的血液样本。
另一头,许千林一行人顺利地抓捕到余辉东。他缩在审讯椅上,衣着破旧肮脏。一双眼睛浑浊躲闪,看见万军打量他,把头低下,有点不敢看人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们是一起去了凤洁,后来分开了,他要去望京,我就自己回来了。”
“所以你不知道他死了?”万军问,余培成的死亡要依据DNA的检测结果最后确定,现在他要看的是余辉东的反应。
“他咋会死,我前不久还见过他。”余辉东声音提高几分,有虚张声势的反应过度,万军心里有数了。
“不久前?什么时候?在哪里?”万军咄咄逼问。
“两个月前吧!三个月前?记不清了……”
“那你认识朱满兵吗?”万军转换了话题。
“不认识。”余辉东脱口而出。
“不认识?去年12月到今年1月,你跟他打了那么多次电话,怎么会不认识?你要看电话公司的通话记录吗?”
虽然是夏天,但审讯室有充足的冷气,余辉东额头上的汗却一颗颗从头发里淌下来。
“跟你打了几十次电话的朱满兵你不认识,余培成1月份就死了,你两三个月前还见过他,莫非你见了鬼了?”万军微笑。马东在旁边做笔录,似乎有点明白万军的审讯思路了。
余辉东的头低下去。
买凶杀人的阴招
当DNA结果摆在余辉东面前后,他支支吾吾地招供了。
余辉东和同村的余培成与朱满兵是在网络上认识的。朱满兵在一个社交平台声称想花十万元聘人帮他做大事。两人一起去到朱满兵所在的凤洁县,住在一个小旅馆,准备听从朱满兵的指挥调遣。
见面详谈后才知道,要做的大事是杀掉朱满兵同村的朱明才。两人本不想干,禁不住十万元的诱惑,还是答应了。说好了完事后,一人凈得五万元报酬,“执行任务”期间,所有开销都由朱满兵支付。
两人开始跟踪朱明才。没想到朱明才人很机灵,日常活动不规律,出门常常跟自己店里的伙计同行,并且多以车代步,走的都是通衢大道。后来,朱明才似乎发现有人跟踪,有所警惕,开车忽快忽慢,故意不打灯转弯,“执行任务”的难度越来越大。
他们找来雷管想炸朱明才的车。一天晚上,趁朱明才和伙计下车吃饭,把雷管绑在他车下,爆炸虽然成功,时间却没对上,只把车炸坏,朱明才人安然无恙。这反而更激起朱明才的疑心,从那以后,朱明才愈发神出鬼没,踪影难觅。
两人在凤洁县的时间越来越久,钱越花越多。余培成隔三岔五就会找雇主朱满兵索要“经费”,朱满兵只能如数支付。
几次谋杀计划都落空,两人泄了气,临近过年,也想回家了。
余培成去跟朱满兵谈判,要求将报酬涨到十五万元,并且立即支付,朱满兵则以“任务”没完成拒绝。余培成威胁说,如果不支付报酬,他们会到公安局告发。
于是,朱满兵私下找到余辉东:“你老乡说了,‘任务是你接的、主意是你拿的、凶器是你买的,抓到了,自然你是主犯。他不过打打下手,判刑也判你重。你一辈子有个把柄攥在他手心里……”
余辉东气蒙了:“他小时候就仗着个子高、力气大欺负我,他以为他是谁呢?”
朱满兵说:“要我说,你还不如把他给灭了,钱都归你。咱这事也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一走再别回来,从此咱俩再不相见。”
余辉东问:“他比我高,比我壮,我反被他灭了呢?”
朱满兵说:“他再壮,架不住没防备。晚上把他骗出去,说到我这里领钱,找个没人的地儿下手……”
余辉东还是不愿意下此狠手,但是朱满兵声称:如果你不杀他,那我就会伙同他杀你。二余当中,余培成粗鲁蛮横、余辉东奸猾狡黠,还是先下手为强。他按朱满兵设计的把余培成约出去,暗中把预计杀朱明才的斧子揣起来藏着,半道上趁余培成没防备动了手。
杀了余培成以后,余辉东给朱满兵打了电话。朱满兵开车过来,把尸体运到机井附近,两个人一起把尸体塞进机井。
因余培成贴身穿的背心印有以前打工工厂的名字,朱满兵怕留线索,把余培成身上的衣服、裤子和鞋全扒了下来。
朱满兵连夜把余辉东送到火车站,给了两千元:多的现在没有,我已经欠了银行一百多万的贷款,等我把养鸡场卖了再给你……要不然,咱俩一起去公安局自首──反正,动手的不是我。
余辉东气得一咬牙、一跺脚,接过钱上了火车。
“全都是受朱满兵指使……”余辉东反复强调。
余辉东的交代让所有刑警大吃一惊。事先他们没设想到这种可能,只有万军没太意外。
这个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万军想,就像那首民歌唱的──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