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橱里陈列着一块木化石,屈指算来,已存放二十多年了。这块化石是我儿子张鹏年幼时从建筑工地上捡拾来的,数度搬家我都没忘了带上它。
当年,他和几个小伙伴在我家房后的建筑工地上玩耍,干活的工人正在用大铁筛子筛沙子,筛出的小石头就顺便倒在旁边,里面有些鹅卵石吸引了张鹏和他的小伙伴们,他们都在里边翻找着自己喜欢的石头。张鹏偶然抓起一块烂木头,想扔到一边去时,似乎又感觉到不对劲,就两手抱起来重新看了看,然后就抱着木头往家跑。这一幕,恰巧被站在阳台上的我尽收眼底。
他一口气跑上二楼找到我,一脸兴奋地说:“爸爸,爸爸,你快看,我捡到一块木化石。”
我抬眼一看,心想:不就是一块烂木头嘛,你一个五岁的孩子懂什么化石啊。但我又不想伤害了懵懂的孩子,于是就伸手接了过来。“呀,还真这么重啊?”我瞪大眼睛仔细看了一下:“你别说,这还真是块木化石。”我赶紧找出手电筒,对着石头照了一下,在手电筒的光线之下,石头透出柔和的淡黄色光芒。看来,这块木化石由于年代久远,已经达到木化玉的程度了。
我仔细端详着这块石头,它的最大特点是在石化之前,已经让虫子把树皮都蛀蚀掉了,上面遍布着被蛀蚀的痕迹。在虫蛀的木化石上,那些小小的虫眼非常明显,年轮非常清晰,和真实的腐朽木头一模一样。木化石的上方有两处断裂的地方,似乎是被刀斧之类的利器砍过,露出木质的结构。
我初步判断,这应该是远古时候一棵大树上的枯枝丫。可这些建筑用的沙子是从附近汶河边的沙滩上拉来的,也没听说汶河上游出产过什么化石啊。
我的思绪顺着河向上找,一直找到百里外我的老家。
汶河宽阔,水深,在我们家乡算得上是一条大河了。但是它的源頭并不远,就在离家二十公里外的沂山百丈崖瀑布。这里离山旺化石的产地不远,经过山旺化石所在地的洋河,也是汶河的一条支流,木化石顺着水流冲到汶河里来,然后再被洪水冲到这一百公里外的县城沙滩,也是有可能的事。
忽然,我又想起自己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在老家的黄摩岭顶挑水栽种地瓜苗,累了,坐在地头休息,无聊了,就从脚边顺手捡一块小石头来玩。一次,竟然让我摸到了一块毛嘎啦一样的石头,这样的活嘎啦在我们村北的汶河里到处都是。
我把石头拿在手里翻过来侧过去反复看,还真是闭得严丝合缝的嘎啦。那纹理,那边沿,那天衣无缝咬合处的痕迹,似乎昨天才从河里捞出来一般。当时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遂掂量了一下重量,是石头应该不假。我把它往一块大一点的石头上轻轻一摔,传来石头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很明显就是块生物化石了。它比临朐的山旺化石看起来还直观、立体,与实物放在一起,能以假乱真。
我回家后,从衣兜里掏出化石给老婆孩子看,并利用自己那点有限的古生物知识,给他们讲化石是怎么形成的,讲完后就放进橱子里,收藏起来了。
有一天我出差回来,忽然发现两个孩子正在磨刀石上卖力地磨东西。等走近一看,原来他们把我那块嘎啦化石给磨成了一个光滑的石头蛋。我当时真想给他们每人一巴掌,大声埋怨妻子不看好孩子,回头又朝孩子吼了一通。两个孩子怯怯地看着我,似乎此时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事情,他们都被我严厉的样子给吓哭了。
后来,我开车拉着一家人去了昌乐县的乔官火山口,参观了古火山口喷发时留下的壮观景象,我对儿子和女儿进行了详细的古生物化石科普教育,讲了火山的形成,让他们看那火山爆发形成的火山岩石柱。
我们又去了临朐县的山旺化石矿区。孩子们在乱石中寻找,估计想找一块化石送给我,但一直未能如愿。我们在那个矿坑里,找到了被称为“万年书”的页岩,捡拾了几块树叶化石。有一位正在干活的工人师傅,看到两个小孩子可爱,还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鱼化石送给了儿子。但我们始终没有找到和我那个嘎啦类似的化石。
化石风波和这次旅行,让我一双年幼的儿女懂得了什么是自然历史,什么是化石。也许是为了弥补儿女的遗憾,就在这件事过去两年之后,上苍竟然圆了儿子还我一块化石的梦。这块化石从此成为我和儿子情感的纽带与桥梁。
每次看到化石,我就仿佛看到那个五岁的男孩正从门外闯进来,手里紧紧抓着一块石头,带着满脸的汗水,开心地大声喊:“爸爸,爸爸,你看这是什么?”
如今,已不用我再教他们什么了,儿子和女儿都已长大成人,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磨坏我化石的那一幕。
张希良:山东潍坊人,有作品发表于《文艺报》《山东文学》等报刊。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