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内容简介
“走了多久?”“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一条河,六座山。”
在风雨飘摇的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台湾,见识过人性黑暗的阿美族女孩古阿霞躲在饭馆楼梯间五年,一天终于跟着患有自闭症、开不了口说话的“杀刀王”帕吉鲁来到新家:林场“摩里沙卡”。她和他一起募款復校,拜访精神分裂的老兵,悼念政治受难者老师,接触入世救人的信仰精神。面对各种考验:暴雨狂风、森林大火、登山雪暴,小人物们用生命谱写了一则则属于自己的坚毅、温柔的传奇故事。
本书也描写了蒋介石政权白色恐怖的时代悲剧,以及进入电锯时代后山林遭到疯狂砍伐的景象,侧面呈现了那段少为人所熟知的岛屿历史。
2.推荐理由
《邦查女孩》是作家甘耀明突破《杀鬼》的又一代表作。从《杀鬼》《邦查女孩》到《冬将军来的夏天》,甘耀明以三个长篇将中国台湾近百年的历史重新描绘了一遍。甘耀明曾获得中国台湾几乎所有的文学大奖,被认为是中国台湾文坛“新乡土”的代表人物,作品风格多元、写法多变,擅长想象力纷呈的奇幻描写和刻画现实的细腻笔法,闽南、客家、外省、原住民的文化元素混用,有“千面写手”的美誉,也得到莫言“如此文笔可惊天”的赞赏。
《邦查女孩》的故事发生在涵盖六十八座山,四千多万棵树的伐木林场“摩里沙卡”,这里有大限将近的三千年古树、有被捕获待售的水鹿、有承载云豹灵魂的黄狗,也有肉体、精神布满伤痕的人们。在这块美丽的森林家园,具有野草魂韧性的古阿霞,和坚持与自然对话、不使用电锯伐木的帕吉鲁,面对的是整个岛屿的一段悲伤厚重的历史。《邦查女孩》展现给读者的,不止是一段朴质隽永的爱情,也是如同寓言一般的一曲自然与人类交互呜咽吟唱的温柔之歌。
《邦查女孩》自2015年在中国台湾出版以来,横扫中国台湾所有重大文学奖项。作者为写作此书进行了长期的研究,多次前往故事所在地——中国台湾东部的林田山,搜集各种原住民神话、地方乡野传说,采访当地的伐木工、消防员、小火车司机、酒保,攒聚了关于伐木林场运作、工寮生活、流笼运输等深厚的知识量,因此能像信手拈来一般,用文字将整个故事的时空背景以有趣活泼、色彩斑斓的文笔完美重现,毫无斧凿的痕迹。
3.经典书摘
请你带我走
那场夏日战争很有名,有三百一十五人参战,全被“杀刀王”帕吉鲁的右手摆平了。“杀刀”不过是游戏,将一手伸出来当长刀,一手藏在后腰,用手刀砍到对方的头或膝盖以下便赢了。人马分两队较劲,被“砍死”的关在电线杆下,等队友来救。这种游戏有时会擦出火药味,成了地域或校区之分的小规模战斗,后混入了小流氓,变成城市大战。
那场大战怎样开始的没有人说得明白,最后却被所有人记得,因为变成爆粗口与大规模的拳脚,不少人攻击对方头部时,以扇巴掌的合法方式打哭弱者,三百多个男孩聚在路口叫嚣,拉人助阵,演变成两派的大冲突,有人拿出扁钻与小刀示威,很快就要见血了。
这时候,帕吉鲁出现了,他往三百多位男孩的战场中央站去。他把牵来的双杠脚踏车的脚架竖起来,双手拍出吓人的响声,左手藏在后腰,右手伸出来,比出了邀架手势。他口气很大,把手挽一圈,向全场的人下战帖,最后把手尖对准一位拿小刀的小流氓,先让对方的刀子往前刺了半尺后,才拍掉刀子,再用上半个令人传颂的说不清楚的黑影,就点赢了额头。然后,帕吉鲁再度比手势,要全场的人通通打过来。整个过程被形容是李小龙在《精武门》中用迷踪拳跟上海虹口道场的日本人挑战。
帕吉鲁是独行侠,很少进城,一来就轰动,跟火车从中央山脉运来的大尸块一样轰动。他戴白色探险帽、牵铁马、载宝刀盒的形象,冬天又多披一件红披风,向来是20世纪70年代的花莲市传奇。传奇的是他车后座载宝刀盒,来找老师傅修武器。宝盒又大又长,棱角处裹铜片,里头装着大型的古怪兵器,有的像是座头鲸下颚的屠龙刀,有的像锯齿鲨的利锯齿,还有可以当飞镖丢的大斧头。他是哑巴,嘴总是叼着草,更显露了孤独的调性。
帕吉鲁赢了小流氓,没有人敢上前挑战,因为他是花莲市厉害的高手,才被封“杀刀王”。三百人簇拥上去能把他拍成肉酱,却不懂帕吉鲁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他很像来闹场的。没人想挑战。最后,他的右手四指往内勾几下,对着某个方向邀战,拍拍口袋,示意有钱。那个方向的人墙裂开缺口,露出后头的三位“叭噗老伯”。帕吉鲁要跟他们过招。
叭——噗——
场子边卖冰的叭噗老伯压着车龙头上挂的小皮球,令簧片发声。“夭寿!莫打了,人生海海,吃叭噗比较high。”他们说完,把烟吐掉,抬头露出邪恶的微笑,牵着脚踏车来到场子上,要跟帕吉鲁来场会外赛了。
叭噗老伯是令人又爱又恨的程咬金,车上挂着铝壳掉漆的大冰桶。大家在哪玩,他们去哪卖冰,有时站在战场中央抽烟,猛按叭噗,故意大声讲色情故事,要大家吃冰消火。大部分的孩子穷得没钱吃冰,连寒冬想到冰都会流口水。
叭——噗——
会外赛是丢飞镖盘游戏。飞镖盘放在脚踏车后座,软木圆盘,以铁丝隔出放射状的冰品区块。丢飞镖游戏不利玩家,付了钱,多是丢中比花钱买还要小份的冰淇淋。要是丢中特别奖的“天霸王”,不用付钱外,还得到双份的冰,这几率是孩子们形容的“往后下腰能看见自己的屁股”。这种赌博性游戏很吸引人,顾客被快速转动的盘子催眠似的朝它丢镖,像钱丢到河里,只听见水声般的喜悦。
叭——噗——老伯发出神秘的微笑,转动飞镖盘。
帕吉鲁伸出右手捻镖子,左手缩在后腰,第一次出手,镖子没扎到盘子,弹到地上。他付钱再玩,出手后射中“再来一次”的格子。他抽起镖子再丢,转盘停了,意外地中了特别奖。
“赞!天霸王。”凡是中这格,叭噗老伯得大喊吸引人,拉开冰桶盖,压两下冰勺发出机械声响,往冰雾弥漫的圆桶里挖两大勺。他的动作有些不甘愿,微笑也很职业。
帕吉鲁拿下双份的冰淇淋,示意敌对双方的主帅来拿。他没讲话,用眼神与手部的肢体动作示意。接着,他拿起镖子,扶了扶自己的墨镜,往第二摊的转盘射去。
“天霸王!”第二摊的叭噗老伯大惊。
帕吉鲁挑战第三摊,镖子落下,叭噗老伯最后喊:“恭喜喔!天霸王。”帕吉鲁拿起双份的冰淇淋,要男孩们共享。战况解除,大家聚在摊贩边,舔上一口冰,可是仇恨还在。
接下来,帕吉鲁示意要再玩一次转盘,而且一次丢三盘。三百多位男孩围着看赌局,后头几圈只能事后听闻。他们有的站上围墙,有的爬上树,四周的电线杆从上到下也夹了一串小孩。他们看到帕吉鲁左手拿冰,右手捏拳暖手,三支镖子衔在嘴上。
冰淇淋大战开始了。诈就诈在这,叭噗老伯会先用针把天霸王那块插上百回而变得松烂,或在底下偷垫坚硬的芭乐木,射中的镖子容易被快速转动的盘子甩出来。阳光下,巷口安静极了,风从每个街道灌来,花莲市的每种味道聚在这,男孩们也是。
古阿霞也混在人群中,她穿工作雨鞋,手拿苍蝇拍,身上永远沾染了虾仁炒饭的油烟味。她只不过是路过去买包糖回家,指甲缝还残留偷吃的糖粒,却受到鼓噪声吸引。她勉强挤入人群,看到了帕吉鲁。
这不是古阿霞第一次看见帕吉鲁,曾经在某杂货店遇到,她排在后头。帕吉鲁买汽水,付出的小钞又从老板手中转到古阿霞手中。古阿霞有随手闻钞票的习惯,她闻过各式的钱钞,有油墨味、鱼腥味、霉味、海洋味,会猜它们曾在哪些人手上流转。那张钞票有香味,不是老女人的明星花露水的艳甜味。确切点说,那张钞票好像是木匠刨下来的薄木片,有好闻的味道。
现在,帕吉鲁手中握着十几张卷成筒状的钞票,比手画脚。可是叭噗老伯不懂这哑巴的手语。古阿霞懂了,帕吉鲁要以手中的钞票赌上那几桶冰淇淋,如果全中了天霸王,冰都属于他;输的话,钱归三位叭噗老伯均分。那些钱,买六辆车的冰淇淋也够。
“他要赌三台车的输赢,一次拼三个镖盘。”古阿霞在人群中喊。
没有错,这是帕吉鲁的意思,他瞧去,在人海里是谁那么懂他的心思,只有一堆摇晃的黑发。他回过头,对三位叭噗老伯点头,把钱放在车座。
叭噗老伯彼此看一眼,认为这是公平的赌局,不是赚翻,就是赔倒,而且不会有人再运气好到能三次全中。他们把镖子拔出来递给帕吉鲁,更使劲地猛转盘子,强大的离心力会使镖子扎下去后很容易脱落。
(来源:甘耀明《邦查女孩》,文化发展出版社,2018年11月版)
4.精彩书评
树知道他们所有的故事
晓林子悦
邦查,是阿美族的古早说法。多古早呢?传说中,那时候的树醒着,能走动。那个邦查女孩名叫“古阿霞”,其实古阿霞并不是她最初的名字。她刚出生时,祖母每天给她洗澡,每天都给她取一个新的邦查名字,七个名字,七种植物的芬芳。
帕吉鲁,是花莲人对面包树的称呼。面包树的树干通直,叶片又亮又大,叶绿素饱满,可以安抚疲惫的旅人的身心。很像那个孤僻封闭的男孩,他有难语症,无法与人对话,但他是古阿霞的暖男,也是伐木人的传奇,他懂得所有的树的语言。
古阿霞遇见了帕吉鲁,她跟着他来到摩里沙卡林场。那是很高很高的一处山地,人们上山下山只能乘坐流笼——一种类似缆车装置的大木箱子。古阿霞刚到那里,就碰到了意外——孩子们悬在半空中吓得吱哇乱叫。古阿霞发愿要恢复摩里沙卡被废弃的小学。
“美丽的人,美丽的花,只相遇在生生世世的刹那间,看似巧妙的相逢,源自走在菩萨道的修行。”古阿霞带着帕吉鲁环岛筹捐,有个寺庙住持这样对他们说道。住持还说,因缘,是人世间最难解说的力量。我觉得这句话是古阿霞与帕吉鲁的故事的一个注解,也是把所有摩里沙卡的人牵连在一起的神秘的力量。
《邦查女孩》是一个美丽忧伤的故事。为了写这部小说,甘耀明作了很长时间的田野调查访问,“最后的成果较接近我想象中的台湾所有伐木林场的混合舞台”。甘耀明被认为是当代“新乡土”文学的代表人物。
《邦查女孩》具有浓郁的台岛风情。甘耀明堪称用文字展现视觉图像的能手,这部小说起笔就写一场人数众多的杀刀游戏,描写帕吉鲁一力降十会的英姿,描写台湾原住民好勇善斗、粗犷强悍的性格。甘耀明也善于描写独特的山林景色,使之和人物造型相配合,构成一幅幅或清新、或狂暴的画面。譬如,他写登山者遭遇台风冰雨。艰险困苦,风雨停歇,“巨艳的落日挂在天陲,底下衬着无际的云海”“一个摊在西海岸数百公里的落日”,这是古阿霞看过的最美的景,以至于她失控地哭个不停。
甘耀明的小说创造了一种空间诗学。摩里沙卡的人们,他们在遗失,也在寻找。梦想是他们心底的微光,使他们成为这个独特空间的居民。田园生活的美质最适宜于寄托人们的幻想和情感,不过这只是一种镜像;反过来,人们的幻想和情感同样能增强田园生活的美。
甘耀明是以明确的自觉意识表现“自然世界观”的作家之一。《邦查女孩》渗透了大量阿美族的传说,对山川、树木、万物生灵,怀抱着敬畏和祈福。相契于自然的世界观无所不在地溶解于作家写景抒情的笔端,高度凝聚在帕吉鲁这个“自然之子”的身上,带出诗意的、超现实的、魔幻的气息。森林就是我们人類的原乡。它被施加了奇异的保护色,以各种谣传的口述版本,阻止现代人进入。人类的童年生活于广袤的丛林,那时我们懂得每片树叶的歌吟,树洞里藏着无数的秘密,水鹿和小熊都爱与人亲近。小说的语言仿佛山涧溪水的呢喃,它温柔地流淌,冲去浮尘,使我们看到最初世界的宏美。
《邦查女孩》并不仅仅是抒发田园之美的作品。甘耀明以小说的方式为一个族群、为失落的个体,铸造心灵与情感的史诗。作家的使命不是如实地记录历史,也不是有效地解决现实问题,而是确定某种情感价值,表现人文关怀意识。古阿霞特异的外貌缘于她是美国黑人士兵与阿美族土著女子的结合,帕吉鲁则是日本富商的后裔,他的失语藏着一个隐秘的故事。
小说描写20世纪70年代的台湾社会,除了孤独的高山伐木工,人物还涉及漂泊无归的老兵、被迫害被囚禁被精神病的政治犯、妓女、流浪汉、白痴、残疾人……这些边缘人置身于孤绝的世界。作家不肯让他们被无情的生活冲刷淹没,因此他要发声,为他们书写,透过古阿霞的眼睛去描述他们的境遇,描述他们的良善,描述他们遭逢厄运却不肯熄灭的光亮。小说呈现了漫游与身份迷思、自然寓言、失贞命运、政治乌托邦、后殖民时代,以及现代文明与悠久传统的冲突等方面的多重意味。
正是出于这样的敏感与关切,甘耀明眷恋蒙昧、诗化、超验的事物,难以容忍社会现实里那些非自然和反自然的现象。何以慰风尘?他让人与树通灵。人的背后站着静默的树,每一桩苦难与疼痛,都以怒放的姿态刻入它的存在。
想起拉马丁的诗句:“不计其数的世代,在它的荫翳下生长、死去,而它呢?看看吧!它愈加年轻。”据说,植物是有记忆的,《邦查女孩》里的人们,一个又一个,与大地融为一体。树在风中摇曳,在讲述什么样的故事?
5.关于作者
甘耀明,1972年出生。作品曾获联合报文学奖、吴浊流文学奖、台北国际书展大奖等多项重要文学奖,数次被改编为电视剧。甘耀明的文字华丽与纯净兼具,擅长以魔幻现实的笔法呈现活泼有趣的乡野奇谭,是中国台湾中生代代表作家。著有《神秘列车》《水鬼学校和失去妈妈的水獭》《杀鬼》《丧礼上的故事》《邦查女孩》《冬将军来的夏天》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