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关东路(二)

2023-12-19 06:08于小芙
美文 2023年23期

于小芙

近代的中国如同一只久经腐蚀的大船,在风雨飘摇中踟蹰,每一次外族入侵产生的巨大颠簸,都会使得又一波人们背井离乡,向着关东方向徐徐前行。

清朝皇帝认为,“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货物以通有无。”清初的40年,严厉海禁,沿海居民内迁数十里,不许擅自出海贸易,只开广州一处作为对外通商口岸,由政府特许的广州十三行统一经营。欧洲商人不得不原地等着身穿长袍马褂的中国商人来收订单,交付了白银之后,再乖乖等着收货。

为了改变被动现状,他们想到一条毒计。货船先到印度,装一整船的鸦片再到中国,这样一来,他们的船刚一靠岸,毒贩就像蚊蝇一样涌来。美国、俄国也紧随其后,从土耳其、中亚向中国倾倒鸦片。

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天朝原本不把蛮夷放在眼里,也无暇顾及他们的发展如何。到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英国等欧洲国家已经陆续完成工业革命,系列帝国主义强国已经树大根深。

以林则徐虎门销烟为借口的第一次鸦片战争清军失败,不得不割地、赔款、通商。英国舰队的首次试探就在中国的南海撕开了一道口子,从此长驱直入,进入中国内陆。百姓维持生计的自然经济随之解体。接下来的甲午战争,又在中国的黄海撕开另一道口子。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与威海卫隔海相望,为渤海的门户。1880年,清政府在此构筑船坞、炮台、厂房、仓库和电报局等军事设施,作为北洋舰队的基地。至甲午战争时,旅顺口炮台林立,看似戒备森严。

1894年8月,日军攻占朝鲜平壤、夺取黄海制海权,11月开始向旅顺开火。

徐邦道率领残军主动迎战,将敌截为数段,一直追击至营城子西南的双台沟。由于日军不断增援,徐邦道兵力薄弱,又没有后援,士兵们忍饥挨饿激战一天后退回旅顺。

休整两日,徐邦道兵分两路向石嘴子进袭。日军居高猛轰山谷里的清军。双方战至日落西山,徐邦道以寡敌众,损失较大,便下令撤退。

21日,日军舰队在港外牵制旅顺东西炮台的清军,陆军则集中兵力向旅顺口各炮台发起总攻,椅子山、案子山、松树山、二龙山等各炮台相继失陷。东岸守将弃台,守兵也都不战而逃。只有西岸炮台守将张光前迎接军迎敌。当晚旅顺口陷落。日军占领旅顺并血洗全城,只留数人埋尸。黄海被日本人控制,闯关东路上从此多出一座血城。

依瞎打

长坐坡

宋庆一退二百多

只有韩登举差不多

在吉林东南部山区,这句民谣流传不衰。依,指的是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长,指的是吉林将军长顺;宋,指的是老将宋庆,从岫岩后退二百多里。

甲午战争时,清廷部队军纪极差,见贼即溃,遇物即掳,名符其实的“鸭蛋兵”“虎狼军”。

甲午战争爆发后,光绪两次电谕吉林将军长顺“金厂头目韩效忠,勇往可用。”

“韩边外”接到飞札后全民动员,召集猎户壮丁七千人,编作步队十四营,几乎达到一户一丁。

此时的韩宪宗已是年逾古稀,刚刚继承祖业的韩登举代祖出征。

韩登举率猎户、民夫团赶到辽南,正遇到溃退的清兵,凤凰城已是空城。他的民夫团到达前敌,也带动了辽南一带的百姓,纷纷自发组团,出现了“无民不团”的壮烈场面。

1909年日本出版的《吉林通览·吉林的韩家》中说:我军(日军)这一部于辽阳一带遭受大约六营军队猛烈袭击,此乃韩边外率军所为,至今国人(日)记忆犹存,自此,韩登举军威遐迩。

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奏折中两次称赞:“韩登举率本部奋不避险”“韩登举带队立破贼三卡”。

甲午最终以清军的失败结束。韩登举带领所剩无几的猎户、民夫回到边外老家,回到他的农田、金厂。打算大干一场,重新把空掉的仓库填满。

奔向金场的人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仍然是摩肩接踵。

强劲的帝国工业的旋风从海上刮来,无孔不入地冲撞着百姓岌岌可危的生活,低头织布的女人们也未能幸免。

除却田里的劳作,女人们另一项工作就是紡纱。家家的屋子里、地窖里最常听到的声音是织梭的咔嗒声。

摘棉花,轧棉花,弹棉花。摇动纺车,左右手配合,一只手摇车,一只手拉住棉花的一头。如同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一样,周而复始。随着棉线的加长,线轴上的线团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女人们的心也就更踏实。

千条万缕的棉纱织成布,织一匹布两三天时间,可以换粮食、换家用。

布的宽幅有限,不过三四十厘米,称大尺布。定期就有小贩挨家挨户吆喝、收购,再拿到集市上贩卖。小贩们脑袋灵光,低买高走,每次一来,嫂子、大婶地叫着,价钱却从不含糊,等他走了,女人们免不了在背后骂上一句,你个黑心贩子。

忽然的一天,令人讨厌的小贩再也不来了,女人们的棉布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小山。

她们来到集市,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集市上堆满了棉纱,比她们怀抱着的更轻薄、更细密、更便宜。

这些机织棉纱很快覆盖了各个产棉区。

1882年,烟台进口棉纱11288担,4年后增加了4倍,是52726担,中日战争后增加了1倍,是101035担,1899年是155894担。

各家各户纺纱发出的咔嗒声突然消失。本来就不粗壮的求生绳终于还是断了。许多过去能够勉强糊口的家庭再次来到饥饿的边缘。

寺庙庵堂是他们诉苦的地方。每有难事,必到就近的庙里,烧香、祈求。庙会也是难得的节日,可以听戏、看杂耍、买卖小物件、喝酒、赌博。这些都能暂时把人们从苦楚和绝望中解脱出来,获得些许的快乐。

各家中都有祖宗牌位,每有大事除了去庙上还要上坟祭祖,祈告祖先。

村里的财主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尽心为财主们看家护院、扛活拉脚,任劳任怨。但在财主眼里他们却和牛啊马啊没什么区别,管他们叫牛夫。

平常做饭时,水里煮些大蒜、辣椒、大葱,就是一顿。衣服都是自家的手织土布,多为黑、蓝颜色。很多在鲁地活动的传教士的记录当中,对当地和当地的百姓充满了“蔑视和仇恨”。1860-1880年,教会吸收的2843名教徒中有三分之二是饥荒发生后入教的。

每听到曹州知县毓贤要到村里抓土匪,每遭到地主及其狗腿子的虐待,他们会果断地选择入教。更有一些是为了打赢官司才入教的,百姓管这叫“撑洋劲儿。”

入教以后,他们才知道,从此不许祭祖拜宗,也不能去庙里烧香磕头,结婚不能穿红挂绿,敲锣打鼓,人死不能报庙儿、上坟烧纸,不能上供、祈雨,这就等于和传统决裂了。转念一想,毕竟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也就如此这般了。

教民们把十字架挂在胸前,遇到麻烦,只要把十字架一亮,就管事。被官吏没收的粮食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索要回来,财主也不敢轻举妄动,同村的人更是礼让三分。

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美国的长老会、南浸会、新教圣公会、英国的浸礼会、法国的新教以及苏格兰的联合长老会也纷纷建立自己的教堂。

尽管他们也做了赈济灾民的举动,尽管也有个别的教会对中国官府不看事理只注重黄金白银断案的行为表示谴责,但不可否认的是,教会已经成为政府中的政府。只要教会出面的地方,就是不公正出现的地方,就是教民与非教民矛盾激化的地方。

不久在山东巨野就集结了有当地秀才参与的二千多人的反教队伍。

1897年11月1日发生了山东巨野磨盘张庄巨野教案。两名德国传教士因为睡在薛田资的卧室,成了替死鬼。薛田资冒犯过很多人,强行侵占农民的土地建教堂;干涉公案、无事生非、欺压乡民以及敲诈勒索盘剥贫民,强奸10多名当地妇女。此案发生后,经教士点名撤职查办的官员就有9名,“畏罪”主动辞官的22名。

1895年6月13日,清廷上谕,强调传教的高尚,应加以保护,各处张贴告示,加以宣传和落实。9月13日,清廷再次上谕,斥责各地方官处理教案不力。两次上谕。很明显是一边倒地偏袒教会一方。

“从上一代强权的基督教到今天帝国主义的基督教之间仅是一步之差”。

传教士不可避免地深深地卷入侵略中国的过程。两次鸦片战争后的所有签约谈判中,传教士都充任了翻译。他们总是利用自己的地位硬把自己传教的要求作为条款写进条约。1871年,美国驻华公使镂斐迪讨论了他所谓的开放中国的良策,使用武力。大多数传教士也表示赞成。

另一名叫伯驾的外交官,则为鸦片战争做辩护,说这是“上帝的一个伟大计划”。

美国外交官田贝说:“传教士是贸易和商业的先遣队……”

人们对贫穷和死亡的恐惧迫使他们投向神父的怀抱,却突然发现,那里有更深的恐惧。

案头上,香火冒着青烟,四个青壮年笔直地趴在寺庙的空地上,等待猴王降临。

一匹马,两匹马

孙猴王来玩耍

一条龙,两条龙

猴王下凡逞英雄。

很快就有人起身,开始跳上跳下,舞枪弄棒,口中仍是念念有词。据说这就是猴王附体了。

每逢庙会,或是其他什么节日,都会有这类的降神表演。

庙会时,人们搭起棚舍,为各路神仙演戏。卖吃喝及各种物件、赌博,气氛欢快。

人们信奉的神灵多来自戏文当中,《封神演义》里面的姜子牙,《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西游记》的美猴王都是人们向往的。姜子牙在鲁北齐国受封,梁山好汉在鲁西扎根。

生活岌岌可危,只有借助神力,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半夜里,香点燃了,供奉上新汲的井水,师父端坐着,向徒弟们传授咒语,引导徒弟们喝符、念咒、运气,修得刀枪不入、点豆成兵、骑栏成马、金钟罩。

拳民众多,师徒相承,拳民再与土匪、巫术、落魄文人结合起来,很容易滋生事端,雍正因此颁布了禁拳令

齐巫在历史上享有盛名。周朝时鲁北齐国以出巫师著称,其中的一项重要活动就有降神附体。

公元18-27年,赤眉起义,齐巫起了主要作用,他“替天说话”,反对汉朝。

汉朝末年,山东又出现另外一种农民动乱根源,即太平道。

唐代黄巢起义,开始于山东与河南交界地带。

宋时梁山好汉们是最有名的农民起义者,各有武艺。

到了清代的1774年,王伦领导的小规模起义,用“坐功运气”的方式吸引徒众。1889-1900年间,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义和团运动。

义和团原名叫义和拳,是一种民间流行的花花拳。王伦起义一度用刀枪不入的金钟罩。打仗时各个亮出红肚兜,清军一时不知原委,几乎被吓退。后来听说粪尿可以破阵,清军便收集粪尿若干桶,果然破了他们的法术。1813年的八卦起义,也同样是坐功运气,预言乱世。他们的队伍虽然打到了皇宫,但很快就被镇压下去。

刘坤一在光绪二十二年六月十八日奏文中对金钟罩加以解释:大致略似运气之法,气之所至,猛击一刀,可以不入,而稍一顿挫,则仍饮刃也。愚民无知,惊为神术。

雍正皇帝认为,聚众赌博、酗酒,因练拳而起,危害更大。

多有無赖棍徒,拽刀聚众,设立顺刀会、虎尾鞭、义和拳、八卦教名目,横行乡曲,欺压良善。其滋事之由,先由赌博而起,遇会场市集,公然搭设长棚,押宝聚赌,勾通胥吏为之耳目。

武和赌在山东地区同步盛行,在闯关东人当中,因赌至困,越贫越赌的不在少数。受访的闯关东老人中也有不少金盆洗手的惨痛经历。鲁进芝老人说,直到闯了关东,他家男人好赌的毛病才算改了。也有到了关东继续赌的,韩宪宗就是因为欠下赌债才逃到南山采金的,

关内的神灵附体与关东的萨满跳神有几分相似,都讲究喝符念咒降神附体,形式上所持法器和服装不同,实质上有升至宗教范畴与否之别。神灵附体一般仍穿着百姓的衣服,至多换上一套武打的行头,或是干脆穿戏服,手中拿的是各式兵器,而萨满穿的是特制的服装,有鼓和腰铃做为法器。两种形式相遇,它们很快各自吸收、整合,不断演化。

习武练拳、神灵附体,锣鼓很响,吆喝声也很响,人们跳得群情激昂,唱得深情激荡,拿下面具、放下棍棒的一刻,面对的仍是柴尽米磬的凄凉。

最终他们痛苦地做出决定,走向关东山。

我那一辈子,就出那一趟远门,怀里装着一封信,走两千多里,出门出够了,也走怕了,这辈子就在这疙瘩呆着,哪也不去,哪也不想去了。刚走出来的时候高兴,这瞅瞅,那看看,饿了就咬一口地瓜干儿。我听到有人说,能吃的就赶紧吃了吧,关东山上啥都有。也有人说,那的地都荒着没人要,土也肥,能攥出油,戗个跟头就能捡着金子。居住在吉林桦甸市公吉乡五间村的吕信礼老人说,那时候的人饿怕了,说哪有饭吃没有不去的。

长白山天池是一座休眠火山,火山口沉积水澄碧幽深。天池周遭的岩石蜿蜒、兀立,宛若数道龙身,正低头饮水。仿佛随时会昂起头来,长啸一声,腾云而去。

松花江、鸭绿江、图们江三大水系从此出发,滋养了关东大部分土地。珍禽野兽出没,矿蔵丰富,尤其是遍布山岭的岩金、河道流淌的沙金更是令人向往。东珠、貂皮、鹿茸,更不用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的棒槌了,挖到一株足够后半生衣食无忧。长白山对于关内百姓的吸引力,如同一个美丽且脾气暴戾的女子,垂涎之、惧怕之。历朝历代的皇帝们都把长白山做为神一样的存在来加封、祭拜,并形成专门的仪轨。

金时就有祭拜长白山的礼仪,尚存女真祭台。明代,达达僧人驻守长白山寺,行政官员也要在当地僧人中任命。

清康熙皇帝在1677年四月十五日上谕说:“长白山系本朝祖宗发祥之地”,派武麻纳等四人察看明白,酌行祀礼。

暑时登山可谓正当其时,草木葳蕤,满目葱茏。当时的武麻纳从吉林抚松县上山。这条路上的风景在几百年后依然如故,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枯死的古木或倚、或伏,布满青苔,原始、寂静的样貌仿佛混沌初蒙,使人身心为之一震。“远望云雾迷山,毫无所见。臣等近前跪诵纶音,礼拜甫毕,云雾开散,长白山历历分明,臣等不胜骇异。”这位大臣被眼前景象所惊骇。

一听到关东山,一帮人兴奋起来,加快脚步。

吕老说:地瓜干吃完了就开始要饭,一边做活一边走,走了将近一年才到吉林,中间还病倒了一个多月,弟弟就是在辽宁金洲死的。刚开始舍不得埋,背着走。路上的人都劝,埋了吧,咱们这些人的命就这样了,走哪埋哪吧。好歹找了块草席,把弟弟埋在半道上了。来到了东北的时候正是冬天,冰天雪地,吃啥,喝啥,住哪,那年是十七岁,别提啦。

贾氏曾祖当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完成学业,进朝为官,由于家中屡受灾祸,不得不闯了关东。

贾席珍的曾祖从道光年间来的东北。祖籍是山东省青州府益都县。开始落脚在吉林九台一带,耕田谋生。后来听说桦甸有个韩边外,在官府领了大片荒地,待人开垦。于是贾氏的一枝准备动身,迁移到桦甸苏密甸子一带垦荒。

经过两代人的开垦,苏密甸子的大片山地都为贾家所有,房屋一座座接连起来,密林之中有了鸡犬之声。

有了积蓄以后,贾家陆续在桦甸、濛江、磐石、九台等地开办商号十几处。韩边外一带的金矿工人,每逢一些日子就带金砂出来,都要到贾家换成银票,再返回关里家。他们请了金匠、银匠,打制金银首饰,贩卖到各地。后来又陆续开了绸缎、百货、鲜果点心、油坊、制粉等商号。占地上千垧。

贾家在桦甸、九台人口有上百口,但没有一人能够潜心治学。

到了贾席珍这一代,连掌管家业的也出现了断层,兄弟九人只得分了家产,另立门户。

值得欣慰的是贾席珍能安心读书,从小即入私塾,稍长入吉林书院,到了二十岁学业已成,1890年考取秀才。吉林府当时八名秀才,贾席珍考了第一名。

之后,他到磐石衙门做禀生,负责领带考生。一面当老师,一面继续攻读。与曾祖要求的考取功名越来越近了。又是十年过去了,他终于可以进京赶考了。

等他风尘仆仆来到北京,没等安顿下来,就不得不往回跑,八国联军进城了。火烧圆明园,砸抢了紫禁城,城里一片混乱,考试取消。又有通知说,考生一律到西安,已经将考场改到西安。

此时的他已经离家数月,盘缠所剩不多,西行的路途相当遥远,他只得暂返家中。

这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进京赶考,也是中国的最后一次科考。之后科举制度就废除了。

贾家曾祖的夙愿最终未能实现。

许华利在二十八岁那年决心闯关东。岳父母百般劝阻,说了关东的种种危险,还是拦不住他。他嘱咐弟弟照顾好瞎子哥哥,便离开了山东省平度县昭凤庄。

许华利家中有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父母相继去世,家中只有瞎子哥哥和弟弟三口人。一个亲戚介绍他进了织布作坊,当徒工。

纺线、浆纱、拉条、织布一套手艺很快就学到了手,可以在家织布了。他托亲戚帮他賖了一台手拉机,就干起来。瞎子哥哥也不闲着,帮他抱棉纱。弟弟也跟着学,当他的小助手,弟弟捣线,他织布,兄弟三人的日子终于可以过下去了。二十岁时结婚,婚后四年内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许有盛、次子許有帮。甲午战争刚刚失利的前几年还未觉得怎样,又过了一段不行了,外国货成船地运来了。外国的棉纱比自家织的大尺布要白,还轻软,价格却是低不少。临近的小织布作坊为了卖点布出去,互相挤对,送礼的、托关系的都有,但还是保不住,一个一个地破产。

那台手拉织布机也落了灰,许华利只得继续找工厂去做苦工,工厂都是日本人办的,几个月下来没剩下啥。于是他不做苦工了,去财主家种地。孩子逐渐长大,生活也越过越难。

家中的余粮和一点值钱东西都留下,所以没什么好变卖的,夫妻俩挑着挑子乘船渡海,先到的辽东普兰店,观察几日,一家人继续徒步北上。途经海城、辽阳、沈阳、海龙等处,他都依次观察,觉得都不适合做织布生意。到了朝阳镇时,路费都用光了,找了一家商铺做短工,上山砍过柴,短工结束还是到地主家,下田干活。有了路费,他们继续北上,最终来到了船厂(吉林)。

吉林昌邑屯都是山东昌邑的老乡。一到昌邑他就决定在这安家,原因是山东昌邑人多善纺纱,还有就是这的土特别适合种山东的大白菜。很快就在昌邑屯维昌街维昌胡同租了一间草房。头伏萝卜,二伏菜,时值中伏,正好,就在房后的空地种上了从山东带来的白菜籽。

紧接着就到街上转悠,到各家店铺去看。

这一带的棉布他一看都认得,大多是营口、盛京进来的,织土布的只有一家,杨家机房。但这家机房织的布据说销路不好,以至商家都绕着走。

许华利先到翠花胡同的兴顺号做杂工,这家店铺也是山东老乡的店,自然没有拒绝他。许华利吃苦耐劳,给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一个商店的活干完了,就到另一个商店干。做了几个月的工,全家人都置上了棉衣,可以过冬了。

天降几场大雪,松花江封冻时,山东老乡就来找他一同去山里伐木,听说那是个赚钱的行当,只干一冬生活就不愁了。

许华利把家安置好,到深山找到了木帮,签下生死状,干了三个月。年三十儿的那天,许华利顶着冒烟大雪回到了家,妻子高兴得直流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两个孩子又叫又笑。闯关东的人都知道,木帮的活儿虽然钱儿好,但是太危险。

第一件事,他们给关里的瞎哥哥写信,寄钱。

第二年春天,许华利到城边开荒种粮、种烟。农闲时还是到各商店去找活干。他不停地忙碌,其实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老本行,织布。终于,他取得源升庆布行的信任,让他加工棉纱。

他从外地进回少量棉纱、梭子、皮马子、综扣,又自己做了个支架,铁活找红炉的老乡帮忙。妻子捣大穗,许华利浆纱、拉条、穿杼;妻子捣小穗,许华利织布。织出第一匹大尺布他们送到源升庆鉴定,老板给的话是:好好干吧。

两夫妻有了信心,起早贪黑干起来了。长子也学着捣大穗、织布,一家三口上阵。五、六匹布一波,送去换回棉纱,算一次手工费。到1903年,一台织布机已经不够用了,又增加了一台。大儿子十二岁即上机织布,二儿子也不示弱,笨笨磕磕捣大穗。

他们热火朝天的几年,正是日俄酝酿战争的时段,精力放在了用兵打仗上,使得这一家过了几年好日子。他们的棉纱销售,东至蛟河、敦化,南至磐石、桦甸等地。

这边织着布,那边三子、四子也先后出生。

吉林过去是靠水运,沿松花江东下运往各个城镇,出行受限,由吉林到长春东站的铁路通车不久,许华利就到长春订购了新式铁轮织布机,把手拉织布机淘汰了。新机器能织宽面粗布,他还随行就市织造条布、方格布。

1920年,许华利已年过半百,带着老伴、儿子、儿媳建裕华工厂。

许华利去世前留给儿孙的遗言是:交官穷,交客富。

万年甚至数万年之前,我们的祖先只是无数个狩猎、采集的小群体,散布在荒山野林中,采食野果、猎杀动物,以求生存。索取但并不改造,动物是野生的,連自己也是野生的。这样的文明伴随着整个旧、新石器时代。

到了游牧文明时期,人们驯化了动物,已经是一种自主的生产行为。

农耕文明则不但改造了动物还改变了环境。农业以土地为本,当草场、森林都被改造成耕地,附着其上的游牧、渔猎民族也跟随着这一进程,加入农耕者的行列。

关东一带不但有茂密的原始森林还有广阔的草原,一直是渔猎与游牧民族的能量源。清廷入关后对关东一带的封禁,使这一原初的状态又被封存数百年。

跑马占荒的最初阶段,科尔沁部一带的草原用途仍然是放牧。关内移民陆续聚居开始,荒地逐渐被雇农、佃农、长工们成片地开垦耕种,获益方从表面上看,仍然是蒙公等贵族。可耕地的壮大、游牧地的减少却是显而易见。

辽宁荒地被拓为耕地后,奉天省于咸丰七年(1857)开始,陆续解禁,逐步允许私垦,至嘉庆二十三年(1818)原来的大凌河牧场全部变为民地。咸丰十年(1860),吉林西部围场开放,同治七年(1868),继续开放,光绪七年(1881),将余部开放,至光绪十一年(1885),围场全部向闯关东移民开放。黑龙江省约在咸丰十年(1860),开放呼兰和绥化的东荒地带,依次向北。

末代旗王齐默特色木丕勒袭任后,遇到的是沉重的债务负担,因此他行文咨告吉林将军,继续出放旗境剩余的荒地。在他执政期间曾先后三次放荒,几乎把全部的牧场变为耕地。一面是旗王捉襟见肘的财政,一面是奔向土地觅食的饥民,荒地渐次变为耕田,直至奉、吉、黑三省无荒可放。旗王的命运也走向了尽头。

末代旗王的领地称郭尔罗斯前旗,包括长春、德惠、农安、长岭、乾安等游牧地。

齐默特色木丕勒是他的名字,故人们惯称其为齐王。

齐王府的厨房有六个等级,有专供王爷福晋用餐的小厨房、府内家族成员厨房、内务处官员厨房、印务处官员厨房、兵营大厨房和下人厨房。

为齐王准备餐食是从北京专门请来的,每餐必备八菜一汤。齐王不敢和别人同桌用餐,每顿饭吃得都很寂寞,寂寞又繁琐。桌旁立着一个奴隶,其使命就是替齐王试毒。菜端上来,第一口都是这个奴隶先吃。看奴隶无甚反应,齐王才肯下筷子。齐王的地位不能说不显赫,日子也不能不说是如履薄冰。

齐王身材高大,脸盘宽阔。他在府内通常身着长袍马褂,手持文明棍。他喜欢吸旱烟,烟斗不离嘴,偶尔也闻闻鼻烟。每天清晨,他很早就起床,首先到家庙佛堂上香叩拜,然后便拄着文明棍,由一名侍从跟随,到花园漫步,到府宅各院溜达。

齐默特色木丕勒幼年生活并不愉快,其父因非礼一位丫环被其母发现,之后精神分裂,幼小的他在其祖父母、乳母、佣人的照料下长大,养成了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怯懦软弱的性格。

旗王府债台高筑并不是从他开始的,是到他这一代才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使他不得不重蹈祖父的复辙,直到山穷水尽,无荒可放。

他自幼常随祖父身边,重点培养,经世面。光绪皇帝成婚大礼、慈禧太后寿典都有他在场。

末代旗王的人生轨迹也几乎与末代皇帝同步,为了保住旗王的势力都走上了亲日的道路,他也曾随“访问团”亲赴日本拜访,但由于一些细节上的原因,最后被日本人冷落,郁郁而终。

他的母亲自从抓住父亲不轨的行迹之后,就越发暴戾,甚至疯狂,曾因他的哭闹剪掉乳母的乳头。她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我若不死,就要把这个王府搅翻个个儿!"后来她的话果然应验了,不但是旗王府,连旗王们的最后领地也完全在地球上消失了。

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郭尔罗斯前旗划出游牧地招民人垦种纳租,垦民两千多户,奏请开禁。当年出关进入吉林的饥民有万余人请登入户籍。道光七年(1827)以后,蒙地封禁政策被彻底打破,进入大量放垦阶段。到光绪十四年(1888),郭尔罗斯前旗已经出放荒地一百余万垧,该旗东南部的长春、德惠、农安一带的荒地开垦殆尽。

草原改成的耕地,产量非常低,亩产几十斤的很普遍。“十分年成七分收,三分年成风里丢”。大风在无遮无拦的平原上纵横驰骋,数个昼夜不见天日,田垄尽平,幼苗拔除,一年补种两次、三次都是常态。一边是低得不能再低的粮食产量,一方面是抵挡不住的税赋,于是这些农民用锄镐当武器,奋起反抗。

清光绪十五年至光绪二十年(1889-1894),西夹荒曾多次发生佃民反抗官府勘丈土地加征地租事件。尤其1894年四月十二日的抗丈事件最为惨烈。《长春县志》称之为“夹荒抗丈之变”,当地人称之为“十三甲抗清兵”。

西夹荒是郭尔罗斯前旗蒙公的领地,正处在农安一带。

十三甲即今农安县三岗乡裕通福屯,南临长春,西靠怀德,东北距农安古城五十公里。清朝时期实行保甲制,此地定为十三甲。道光七年(1827),因清廷库存空虚,入不敷出,将长春北部的大面积夹荒地解禁,招集垦民。

十一甲、十二甲、十三甲、十四甲、十五甲区域内,皆是由关内移民聚集形成的村落。郭尔罗斯蒙公三次清丈加租,还在租税名称上变换花样,将粮租改为钱租,每垧地一年纳正租四百二十文。为了不让蒙公再找借口增租,人们愿意在正租外每垧多交四百八十文,得到蒙公永不增租的承诺。人们将集齐的钱款一次上交,并立“夹荒十一、十二、十四、十五甲纳租报竣章程碑记”。

相安无事二十余年,蒙公再次请示理藩院,要求长春厅西夹荒土地再次清丈。佃民闻讯后纷纷抗议,此次清丈不了了之。

不久,吉林将军长顺派理藩院去清丈土地。佃民数千人闻讯赶来,抢夺丈量弓绳,用锄头、镐头把他们赶跑。当地居民通过唱戏、吃会,按户敛财办法,把群众组织起来,坚持反清丈,每户自备利器一件。

1894年3月,十三甲一带正闹荒旱,通判、长春知府、农安知县再次到夹荒地带查办、增租。吉林将军长顺派人来游说,遭到拒绝,于是派兵弹压。青壮年手持大刀长矛与官府练军械斗三个多小时,最终军队破墙而入,佃民打死、烧死八十余人,佃民首领刘万友就地正法,官兵死伤六十余人。

水井被尸体塞满。

甲午战争爆发后,各地农民的反增租出现了一个新浪潮,清廷为缓解矛盾,给吉林将军长顺等人一个处分,稅收却在原基础上增加一倍。

大赉县一带,清朝属扎赉特旗扎萨克领地,是蒙公的封地,大赉一词本身的意义就是隆重的奖赏。原为黑龙江省大赉县,今属吉林省大安市。

王起亮的儿子王永利,约在清代同治年间,离开伊巴丹驿站,沿伊通河流域北上,迁至郭尔罗斯前旗扎萨克领地的老甸地,今吉林农安刘家乡和龙王乡之间。

这片广阔平坦的牧场,位于新开河与伊通河交汇处,地势低洼易涝。王永利到这里时,周围的生荒广为垦殖,只有老甸地还是一片放牧的草甸子。王永利购置了一小块草甸子开垦、种植玉米。几年后又开了烧锅,酿造白酒。

这一带有一条驿路通过,是清代吉林至盛京的七条驿路之一,老甸地就处在这条交通线上,白酒销路好。田多了打粮食多,粮食多了酿得酒也越多,享有驿路的优势,销往各地。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王家终于在异地荒原拥有一小块立足之地,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光绪十四年(1888)夏季,突发一场特大洪水,淹没了老甸地,刚刚积攒的家业遭受一次大洗劫。王家一夜之间收成和烧锅都化为乌有,他们重新勘查地形,认为大水还会再来,在家族大会后决定暂时停止烧锅营业。

尽管经过大水洗劫,王家在老甸地垦荒、开烧锅,为王家在关东大地上奠定了坚实的基业。

光绪十五年(1889),农安设县,伏龙泉设垦务局,翌年丈放夹荒余地-一伏龙泉荒。王永利瞅准时机,倾其所有,再购进伏龙泉镇南二十垧荒地,举家从老甸地迁到伏龙泉。住在伏龙泉镇南三里处的房深沟,座北朝南,宅后倚靠漫岗小丘,丘上植树造林。后有山前有水,房前就是房深沟小溪,水清能见到水中的游鱼。经过大水的打击,王家重新调整方向,一家重新回归土地,潜心务农。

几年后,长子王长林从家中抽出一部分余钱,来到伏龙泉镇和二女儿婆家合资开办东文永商行,经营布匹绸缎、棉絮皮张和日用百货。王长林经商时在商界使用的字号是“老奎”。伏龙镇地处农安、长岭,前郭三地临界的交通要冲,东文永生意很兴隆,王老奎的名声也慢慢显赫起来。王老奎开商行的目的却不在商行,他的目标仍然是土地。他的目光敏锐,消息灵通,常有出其不意之举,按常人的判断根本无法理解。突然的一天他关闭了商行,抽走所有的资金来到大赉镇,全部积蓄用来购置荒地。当地人们说:这可真是,黄了东文永,发了王老奎。

约过了五六年以后,人们才慢慢回过神来,原来是蒙公开始第二次放荒了,紧随其后的也沾到点枝枝叉叉,再后来就只能租种别人的了。

从此全家迁往大赉镇,加入到第二次垦荒的行列。

1906 年春节过后,王长林和王长春兄弟二人带领二十多口家眷,也从伏龙泉迁到大赉,另一支王姓也从怀德迁来,他们共同购置一方荒地,拓展王家的田产。这方荒地共四百垧。等整个家族重新安顿下来,荒地上建立起一座东西宽九十丈、南北长六十丈的大村落,两家各据一半。怀德迁来的王姓是先到的,占村落的东半部,王老奎家在西半部。没过几年,四百垧荒地都种上了庄稼,积蓄像雪球一样增长。他们购置房产已经不再停留在买几处门面房了,而是论方买,南北两条街和东西两个胡同为一方,王老奎在大赉购置四分之一方街基,经营德聚兴粮米油坊,并同他人合资开办德增永商行。

经过三次垦荒,来自山东黄县的闯关东的王氏一族发展成名门旺族。到了王振纲这一代上,有条件把儿子送去日本留学,就读在早稻田大学。

王家的祖墓在房深沟一带。三块墓地埋葬着王氏闯关东的三代人,栽下的小松树已经枝叶繁茂。

王家人举家迁移后,这一带的农田、宅院没有变卖,交给一户刚刚闯荡到东北的姓黄的一家居住、种植,同时委托黄家为他们看管宅院后的王家墓地。

黄氏一家是闯关东人中的幸运者,一来到东北就坐享了一座大宅院,自然尽心尽力。前两三代人拔草、修整,看护尤为精心,王家也在上元节、中元节、寒衣节、新年等节日赶来拜祭。随着放荒的步步深入,王家的脚步一直向北,直至迁至黑龙江的北大荒一带,远隔千里,回来扫墓的时间越来越少,黄家后人的看护也逐渐放松。到了1976年时,王家后人再次回来祭扫,原来的墓地已经无从寻找,满眼皆是耕田,墓地被推平,周遭的树也被连根拔去,连老房子也不见踪影。这一大片农田都归邝家村第九生产队所有。为王家看家护墓的老黄家经过数代的繁衍,在当地成为一个大家族。

关东地区是清朝皇帝、皇子的“驰狩处”,是历代皇帝显示军备武攻的地方。

为阻止关内百姓进入,清廷在明朝的东边墙旧址上修筑一条柳条边墙,称之为盛京边墙。但百姓仍然无法有效阻止,从康熙九年开始,又修了一条从开原威远堡至吉林的法特东亮子山的单边柳墙。原盛京边墙称为老边,新修筑的称之为新边。

老边边门16座,边门起于四平市东南的布尔图库;新边边门4座,另设28个边台。新边头台在吉林舒兰市法特镇头台村。

“东盛京,西木兰”是清初两大皇家围场。“西木兰”,即木兰围场,位于今河北省承德市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东盛京”,即盛京围场,位于今海龙、辉南、东丰、东辽、西丰等五县,统归盛京管辖,称“盛京围场”。黑龙江、吉林境内圈定的,命名为黑龙江围场和吉林围场。

吉林围场又分为吉林西和伯都纳围场。

围场内丛林繁茂,野兽出没。除皇帝巡幸临时的行围外,地方八旗每年都要定期或不定期打围。将军衙门、虎枪营、官庄兵丁等千余名,列队排阵,拉弓纵马,演练军队,猎获贡品。“吉林围接盛京围,天府秋高兽正肥。”,爱新觉罗·弘利不免发出赞叹。

韩宪宗和他的金矿区几万矿工闯入的正是围场的禁中之禁,桦甸、磐石、珲春等地。

一些域外资料中评价,韩边外区域的经济状况,处在“幼稚时代也”。这个幼稚时代指的就是先民最初的采、捕、挖掘的原初状态。来这的闯关东人,多以采金、伐木、猎兽为生,其次是采参、栽参,种田就更次之,耕地不多,工业恐怕只有铁匠铺了。

流民进入夹皮沟地带,很快就钻进金洞子,开始了关外求生。而金场正是清政府的围禁区域,官府对其屡屡进剿。听到内线来报,工人们马上填埋坑口四散开去,决不与朝廷冲突。韩家也从不吝啬,把金叶子装进糕点盒,成箱成盒地送出去,以换个平安。

夹皮沟在万山之中,山形环曲如盘,沟内砂石翻腾,如丘如阜。

不知从何时起,山里有了金牛的传闻。说是在形同迷宫一样的沟谷中行走着一头金牛,慕名而来的人们都有个金牛梦。一旦发现好的矿脉,难免就会猜测,这是挖到金牛了。

老碃峒的矿井以势若破竹之势掘进,成块的金子时时出现,夹皮沟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就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八人班事件,有八名矿工一夜之间失踪。失踪的原因是他们发现了大批量的、大块自然金,携金逃出夹皮沟。

几年里,韩边外们经过反复测度,认为这是金牛的角。他们设想着,只要找到了牛角就能找到牛头、牛颈、牛身。把传说变成现实,这就是伟大的“黄金王国”之梦。

这个金井两米左右见方,进洞后下十八级台阶,经过一个缓台,再下二十四级台阶,深处弯道渐多,炭气蒸腾,白石壁立,气味难闻、氣氛阴森。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工人们该回家的拿着金砂回关里家,该包饺子的包饺子。这个叫老碃硐的矿井向来出矿多,所以韩家派了两人看守,都是韩家的嫡系、亲信。

金洞深入地下,即便是大冬天也不怎么冷,但两个人还是点了篝火,一边闲唠一边烤火。远处的鞭炮声不响了,欢闹的人声也散了,两个人将睡未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像是地下有什么怪物被惊动了,慢慢地挺直腰身,石壁裂开,塌下一大片。两人张眼四望,在火光的映射下眼前一片金光闪烁。他们忙起身向发光的地方走去,走近一看都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掌子头正有一股金水慢慢下流,落到地上的马上凝结成块。

一人伸手抓上一块,捧到手里:看,金子,真是金子啊。

另一个说:老哥,咱俩带出去,这辈子就够活了。

一个说:对,回去置几亩地,过几年安稳日子,不遭这份罪了。

另一个说:再也不用当矿驴子了。

他们不觉同时激动起来,俯身向那金流挖挖拿拿一阵,趁替班的人没来,他们摸着黑跑到了大山里,逃出了夹皮沟。

他们走了没多久,替换他们回去吃饭的就来了,这两个人左顾右看,里面篝火还没灭,灯也燃着,就是找不到人。环顾左右,看到了颗颗粒粒的金块,几乎是不假思索,都揣拿了一些逃走了。

另有四个人闲着没事,想起碃峒里的几位,决定去找他们。去之前就做好了要打牌的准备,带了一幅牌。

百姓刚放过鞭炮,四处弥漫着火药味儿,夹杂着阵阵犬吠。秽堆子火已经熄了,火星点点,灯笼一个连着一个,形成红的河流。这是夹皮沟最兴盛的时期。

他们很娴熟地绕过石崖和雪坡,咯吱吱地踩着雪。一边走着一边闲聊着就到了碃峒口。

向洞里喊几声没人。他们继续向里走,洞里没有平时亮,还有一股很浓的灰烬味儿,只有一盏油灯摇摇晃晃,亮着昏黄的光。

四个人同时觉得不对,四下打量着,也发现了那个淌金子的地方,虽然只剩下些碎渣子,四个人也满足了,各自收挖一些。

因为是年关,韩家的岗哨也都放松了警惕,这八个人在同一个晚上不翼而飞。

等天亮,人们来到碃峒查看一番就都明白了,这八个人都搂到了不少金子,这是跑了呀。

顺着这个淌金子的方向,有会看矿脉的人说:就是这,牛角,金牛角。

整个夹皮沟沸腾了。

就在这时,洞中突然涌水,水势越来越凶猛,很快填满了矿井,人们不得不四散逃开。金牛也就在他们的眼皮下面逃脱了。

人们不甘心,在周边另行开凿,却只有零星的富矿出现,但哪一条都会莫明其妙地中断。非但如此,偶尔出现的矿脉也越来越萎缩下去了。慢慢从黄金梦中醒来的人们,再次拿起锄镐,重操旧业。

同治五年,韩边外垦荒范围已达至濛江、珲春、安图一带。吉林将军富明阿奏请朝廷说:“松花江东西,辉发河南北,私垦农田已有多数……奏请以荒地安排金夫,将一般农户亦随之登入农籍。”

光绪六年(1880年),督办吉林边务的大臣吴大澂来桦皮甸子(桦甸未设县前)一带:“斯时金沙河南及辉发河入江左近,各地开垦之田业,已连阡陌。”于是与吉林将军铭安协商奏请,开放伊通河以南至苏密甸子一带荒地。

闯关东人渐渐有了可被认可的身份。清王朝的封禁渐趋解体,随之出现了“移民垦土,生殖日繁的景象。”

对此《辉南文史资料第五辑》也有记载:道光三年(1823年),一程姓山东人来样子哨和平村东山根落脚垦荒,开地十六亩;后又有四户华北流民到样子哨河南、河北、李家店、姜家沟开荒;不久,平安川一带开始有人开垦,几年后,三通河流域农田已达数千亩。

通往山林的各岔路口,车船码头可见“招民垦荒”“百姓同居”的木牌。

百姓闻讯而来, 1866年进入韩边外的农民开垦土地八百垧,1877年开垦九千七百六十二垧。十一年间增加了十二倍,到1880年,木箕河、漂河、桦皮甸子、金沙河、辉发河以前地带已经是荒地变良田,阡陌纵横。为增加税收,清政府把目光瞄准了新开垦的土地,开始清丈。

发生在草原上的反清丈运动也同样爆发于山林之中。官府派员重新丈量农民的垦地,施以重税,遇到农民的普遍反对和抵抗。

1865年,吉林将军富明阿组织清丈土地,派出一行人从省城出发,直奔吉林南山,被等在二道江的农民队伍拦住,全部杀掉。

不久,另一波清丈队伍绕过了农民的围打,进入南山。不料山高林密,沟谷纵横,很快就溃不成军,迷路的、掉到陷阱的,丢盔弃甲。

大规模的太平天国起义刚刚平息,东北民众也出现了动荡,形成一股反清风暴。一时无将可用,无兵可调的吉林将军德英,想到的仍然是当年朝廷对治梁山好汉时用过的手段,以匪制匪,坐收渔翁之利。

守着大片的金子,整天惶恐金矿被夺的韩宪宗接到皇帝的御批如释重负,按照善林寺千古流芳碑文记载有四个字:正投怀素。

韩宪宗本身就会拳脚,经他一手训练的练勇也各个英勇善战。派向导、派兵丁,引路、接应,鸟铳营营总带兵赶到,里应外合,很快就找到了闹事农民,大部分农民被捉住、杀害,一部分逃往辉南和抚松那尔轰等地。

他亲率韩家军转战于辉发河沿岸,毙杀起义军百余人,烧毁窝棚数十座,叛军很快肃清。

剿杀农民起义,平定叛乱,韩宪宗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唯一的手足兄弟韩庆宗在家中惨遭杀害。消息传至夹皮沟,韩宪宗泣不成声,他隐约感觉到,那些曾经与他并肩战斗的贫苦百姓已对他瞪起了仇视的眼睛。

为朝廷效力使他身披顶戴,从此大兴土木,把家眷都安置到桦树林子一带和省城住宅,有棒子队、家丁和练勇严加防范。

此时的他做了朝廷的工具,这个封建的小齿轮也渐渐陷入不规则的运动。

1900年,每耕地十亩,岁输租钱二千。收取的“会经”一家是一两五分,且一提再提。娘娘库金场的王山东和夹皮沟金场的李老担,集结了300多工人的抗税队,与韩登举谈判,要求允許他们扩大垦荒。“韩边外”当时已是摇摇欲坠,民国政府、日本人已经让他们危机重重,哪敢再滋生旁枝,只得勉强同意。

长白山绵亘至黄海北岸时,又突起一座山,称凤凰山。山下有城,名曰凤城。是丹东下辖市,地处“胶辽古陆”边沿,是浮海闯关东人的重要一站,最初的冲突与融合也由此产生。

满族人是1638年到1726年先后进入凤城的。先来的实行军屯,领已经开垦出来的熟荒,后来的则向四乡发展,开生荒。虽说每人分地五日(每日六亩),但荒山野岭都是一个沟岔、一面山坡的分给旗户,自然比按日分地的实数要多。旗人从战马背上下来,坐享“龙恩”,过惯了悠闲自得的生活,加之其主要任务是服兵役,劳力有限,又不谙农事。虽拥有大片的封地,却无人耕种。因此有和没有、地块大还是小,区别并不是太大,旗人的生活也未见明显改善。

闯关东来的人们,劳力一大把,却没处使。于是这些劳力在凤城得到的是最热情的接待,逃荒人到哪里,哪里就腾房子,借粮食,使他们安置下来。能种田的下大田,会种菜的上菜园,那些有艺在身的木瓦匠,铁匠也同样受欢迎。虽然清廷有“旗人家里不准收留汉人”的明令,但旗户从上到下都当成耳旁风。

屡次清查,不是帮忙打掩护,就是想办法让他们蒙混过关,进而登记造册,“悉数落籍”。

结果是逃荒难民越查越多,土地开垦面积越来越大,逐渐出现了压租和典地的形式,土地慢慢向汉民手中转移。清政府为限制民人在凤城占有土地,执行“旗民不交产”和“满汉不通婚”禁令。甚至把旗人典出去的土地用国库银抽回来,再交给旗人,可土地刚到旗人手里,随后又回到逃荒的汉族人那去了。

在清廷的封禁区内,人们达成默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以至关内移民屡禁不止,越禁越多,开垦的荒地成片拓展开去。

据统计,1661年,东北人口为35万余人,到1800年东北人口为369万人。在此一二百年的封禁时间里,东北人口仍然增长了十余倍,对照同时期全国人口的增长速度,这些人口应为关内的移民及他们在此期间所生殖的人口。

辽宁的荒地开垦尽了,人们就把目光瞄向了吉、黑、蒙等地。这种潮流也带动了辽吉土著的满族旗人,跟随关内人的脚步,一步步向北进发。在黑龙江关于移民的统计数据中,每年都有一定数量来自于辽宁和吉林。

宋三好,祖籍山东,具体地点不祥。清同治初年,曾与高希田在金州貔子窝(辽宁大连)组织农民“锄捐抗税”。失利后,为躲避清廷缉捕,于清同治三年(1864年)到安东大孤山(辽宁丹东)谋生。

大东沟至大孤山沿海一带是当时的木材集散地,地方官吏与地方豪绅相互勾结,对采木工人进行敲诈剥削,苛捐杂税沉重,致使本来就勉强活命的采木工人纷纷外走,另谋生路。1873年,宋三好正在这一带当木把儿,伐木为生。因他之前有起义的才干,被推举做首领,带着采木工抗捐、抗税。宋三好带众人直抵大东沟。大东沟当时被一个叫被宓老八的木材恶霸占据,大东沟沿海通道,北井子、大孤山一带的木材都被他控制,他说什么价就是什么价,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起义军进驻大东沟后,就与那的起义军联合起来,控制大东沟沿海通道,与木材商人商定好,不得购买大东沟的木材。一个月下来,港口木材便堆积如山,宓老八只能眼睁睁看着木材风吹雨淋,泡在水里烂掉。

1874年,凤凰城守尉同吉率清兵攻击宋三好领导的起义军。几次出击,都被宋三好设下的伏兵击退。起义军势气大振,扬言要攻下凤凰城。1875年,清廷从直隶调重兵围剿起义军。宋三好统领人马就地取材,建筑木城,坚守大东沟。木城高八尺,长百余丈,封住沿岸道路。木城遭遇清军的重炮轰炸,顷刻间就不复存在。宋三好只得向江北撤,去接应北方高希田的起义部队。北方的高希田部也正南下支援,没等接上头就遭清军堵截,阵亡。得知高希田阵亡的消息,宋三好迅速调转方向,转移到宽甸红石砬子。他的800人起义军居险扼守,与清军激战到弹尽粮绝。宋三好等30余人被俘。宋三好被押到盛京(今沈陽)杀害。

宋三好的农民起义军虽然被剿灭,却大大动摇了顽固的当权者,不得不略有调整,接着迎来了一个闯关东人的黄金时代。清廷向柳边以外的人们让步,宣布:“凡认领土地耕种者,一律编入户口册籍永远为业”;在凤凰城设凤服直隶厅,统辖一州(岫岩)二县(安东、宽甸)的旗民事务。当时的东边兵备道员陈本梢,带头捐俸、择地修文庙,建儒学署,设启风书院,大力发展教育。聘请内地博学有识之士,到启风书院任教。四乡的大户也广招文人学士设私塾,以《三字经》《百家姓》启蒙,以四书五经为教材,向子弟传授文化知识,统一满汉人民的想法。

在雍正二年(1724),曾有一位叫赵殿最的官员奏请,要在吉林设立文庙、学堂,供满汉子弟读书应试,雍正是坚决反对的。他担心的是一旦学汉人之文艺,一二十年未能见成效,习武的本性却磨灭了,岂不是文不成武不就。

耽搁了一百年后,终于将子弟的文教摆上重要的地位。

汉族修族谱、家谱,追述祖德宗功的这些做法,很快得到旗人的认可,开始编写族谱、家谱。一开始是满汉对译,后来干脆用汉文编写。

辉春县文物所工作人员郎伯君家,原系钮呼禄氏镶白旗,其宗谱开头写道:“原系长白山阿吉戈达地方人,随主猎,捕捉贡献,于康熙50年,蒙圣恩赏照海滨土产世管左领,永远为业,居珲春焉。”

这些原系打牲丁出身,又因打牲朝贡被封官,封官后继续负责打牲事宜的人就居住在山林江畔。

大风天,大风天,大风刮得直冒烟,

刮风我去打老虎,打个老虎做衣衫,

又挡风,又挡寒,还长一身老虎斑。

大雪天,大雪天,大雪下了三尺三,

黑貂跑进锅台后,犴子跑到屋门前。

抓住黑貂扒了皮,色克(貂皮)正好做耳扇儿。

犴子多,犴子大,又长圆蹄又长甲,

骑它进山去打围,又象牛来又象马。

满族歌谣《大风天》。

何氏即赫舍里氏,在家谱中记载,赫舍里氏是随先祖南征北战的将士,民国十四年珲春县知事朱约之为其家谱写序:望族者,惟何氏而已。始祖于前清初叶,历官两京。传家守礼。后裔因能绳其祖武,乾隆年间,其先人木德公,防御边鄙,遂于珲春居焉。

满族女人为自己丈夫从军而自豪,有满族歌谣《夸女婿》。

婆婆丁,水灵灵,我的爱根(丈夫)去当兵。

骑白马,配红缨,扬鞭打马一溜风。

三尺箭,四尺弓,拉弓射箭响铮铮。

敢打虎,能射鹰,你说英雄不英雄。

《我的爱根在正黄》:

八角鼓,响叮当,八面大旗插四方;大旗下,兵成行;我的爱根在正黄,黄盔黄甲黄战袍,黄鞍黄马,黄铃铛,去出征,打胜仗,打了胜仗回家乡。

建州女真统一各部之时,一部分女真人躲入原始森林。这些逃进大山未被俘虏的女真人,一直躲在林子里,过着原始的渔猎生活。

八旗子弟对这些未入旗的女真人异常鄙视,称他们为“巴拉人”或“半拉人”,不与他们结亲,认为他们“行为轻狂”,“半拉”也有不完整之意。这些“半拉”人多在黑龙江尚志县和吉林的舒兰、桦甸、蛟河等地,牡丹江、松花江、富尔河及支流沿岸,追溯渔踪生存。

月儿圆,月儿大,月儿已在树上挂,小妞妞,别哭啦,额娘领你找阿玛。

船儿摇,别害怕,长大嫁给渔老大。

鱼皮鞋,鱼皮袜,鱼裙鱼袄鱼马褂。

夜明珠,当做灯,又省油来又光明,不怕雨,不怕风,黑夜织网看得清。

蛤蜊壳,当水瓢,不怕湿来不怕潮,又美丽,又轻巧,做饭淘米轻轻摇。

海螺罐,做水缸,能装米来能盛糠。

冬天短,夏天长,一年四季鱼当粮。

不派款,不抓丁,日子过得火炭红。

满族歌谣《月儿圆》。

闯关东潮此起彼伏,扩大了城市也拓展了乡村,垦殖的脚步逐渐向着原始森林进发。人丁增多,加速了可供渔猎物产的消耗,山林食物的减少,导致了“半拉人”的食物危机,不得不走出山林,另寻出路。山下的田垄耕地、成片的庄稼在第一时间填饱了他们的肚子,较为先进的耕种技术已然出现在眼前。到清朝末期,他们已经基本都从山上走了下来,过上了农耕生活。

原系敦化一带札古塔氏的张文明说,他曾祖父就是在清末带领全家走出长白山林海,结束了“半拉人”的林中生活,开荒建房的。

告别渔猎生活的人们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表达的,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比如这首《种葫芦》。

葫芦根儿,胡芦蔓儿,阿哥不知种哪块儿。

种高山,怕人偷,种洼地,怕水流,

左挑右选没处种,只好种在南炕头。

出棵秧儿像根香,结堆葫芦像指头。

指头尖儿,掐根线儿,把小葫芦穿一块儿。

爷爷放个红顶帽,拿小葫芦当珠串儿,

查珠串儿数珠串几,一天数上一百遍儿。

爷爷,爷爷掐算啥?算算哪天來小燕儿。

我笑爷爷老糊涂,他说明年还在炕头种葫芦。

从咸丰七年(1857),奉天省无法坚持封禁开始,至宣统元年(1909)以后,官方所掌握的围场、余荒全部放尽,田地阡陌相接,山林渐次退却。昔日皇帝圈定的打猎围场渐次开放,仅吉林西围场就相继开放三次,垦地13.7万余垧。

1887年至1929年的42年间,黑龙江省净增320余万人,黑龙江地区,包括吉林省管辖的北部和东部地区,耕地面积由394万公顷增至731万公顷。由松嫩平原、松花江中游、三江平原以及牡丹江流域的农田渐次铺陈。(参见《黑龙江省志》)

而闯关东的移民潮流仍在继续。

1927年至1928年山东流入吉林省33389人,主要流向桦甸、敦化、延吉、额穆等地。

1929年,河南省自然灾害,请求黑龙江省安插灾民,经两省商妥,6月至8月安置灾民2.5万余人;1930年再次提出安置灾民10万人的请求,接收6万人,分别安置到各县。

1946年,国民党善后救济总署东北分署吉林办事处报告,吉林省急赈灾民118830人,长春48209人,吉林市70621人。

1950年,东北人民政府分配给黑龙江待安置人口1.2万人,松江省0.8万人。

每一波远道客人的安置,就会有一片荒地、树林变为农田,边沿再一次向后退却。

除投亲靠友自动安插外,有的直接划定一个山沟,集体落户,形成大量的山东村、河南村、河北村,以致在小范围内保留着乡音。

经过漫长的饥寒、等待与彷徨,最终人们离开了世代生活的黄河岸边,褴褛的脚步穿越山海,来到以酷寒著称的长白山脚下,在异地荒原之上建起新的家园,从此异乡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