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来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研究回顾与展望

2023-12-16 07:19高志勇,王晶

高志勇,王晶

摘 要:七十年来,随着社会史研究的深入及流域史研究的兴起,海河流域逐渐成为史学研究的重要区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研究在国家与乡村和农民关系、农业生产、农民生活水平、农田水利、乡村医疗卫生及生态环境等方面成果显著,呈现出视角多样化、重乡村史料、紧扣时代需求的特点,但也存在同质化、碎片化及乡村史料专题成果缺乏的不足。今后的研究可从以下方面寻求方向:加强政府档案与民间档案的搜集与相互补充,展现集体化时期乡村的多面性;在强化流域史整体研究的同时深化个体研究,呈现研究内容的多样性;面向现实问题,对口述史料和影像史料进行抢救式挖掘与整理;注重学科交叉,增强跨学科研究。

关键词:七十年;海河流域;集体化时期;乡村社会;史学研究综述

中图分类号:K2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210(2023)01-0082-09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指出,要“加快建设农业强国,扎实推动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振兴。全方位夯实粮食安全根基,全面落实粮食安全党政同责,牢牢守住十八亿亩耕地红线,逐步把永久基本农田全部建成高标准农田,深入开展种业振兴行动,强化农业科技和装备支撑,健全种粮农民收益保障机制和主产区利益补偿机制,确保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树立大食物观,发展设施农业,构建多元化食物供给体系”。这为我国农业发展、农村现代化以及新农村建设指明了方向。集体化时期作为中国农村建设、农业发展的重要时期,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由私有化走向集体化、促进中国农村现代化的时期。加强对集体化时期中国乡村社会的研究,总结集体化时期中国乡村发展建设经验,既是乡村发展建设的理论需求,也是当下中国新农村建设的实践需求。

随着社会史研究的深化,流域史研究逐渐成为史学界研究的重要方向。在流域史研究的视野下,海河流域逐渐成为史学研究的重要区域。研究者从不同的视角出发,运用不同的研究方法对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的乡村社会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形成了一系列的研究论著,其数量之巨,范围之广,是一两篇文章所无法概括、总结完成的,目前也尚无论著进行过专门的探讨。因此,本文试对这些著作、文章进行梳理分析,总结其特点与不足,进而探讨今后的研究路径。

一、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研究的学术史回顾

(一)国家与乡村和农民关系研究

集体化是国家通过一系列的运动、政策逐步改造乡村社会的一个过程。20世纪90年代以后,在对集体化时期乡村社会的研究中,“国家—社会”逐渐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视角。邓宏琴的博士论文《“翻身”与“翻身”之后:集体化时代乡村运作机制中的权力实践》,以韩丁所研究的长治市张庄为例,利用张庄20世纪40—70年代的档案资料探讨了国家对村庄的控制以及农民对国家控制的顺从和抵抗,分析了张庄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常利兵的博士论文《红旗飘飘:西沟村的革命、生产及历史记忆》,通过分析中国共产党对西沟村农业合作运动及郭玉恩、李顺达两位人物在农业合作过程中的动员,阐述了集体经济下国家和农民的双向性互动关系。其他研究者还对农业合作社、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国家与乡村的双向互动关系及其社会治理等问题进行了相关研究。

在“国家—乡村”的研究视角下,农民往往被视为国家政策的接受者和响应者,相关研究很少触及农民的心态,也很少能够感知农民对国家政策的理解程度、反应程度甚或是反对程度。农民被置于研究的视野之外,导致学界缺乏对处于社会底层的农民进行专门的研究。随着微观史学的发展,底层研究逐步得到学者的青睐,农民逐渐成为史学研究的重要对象,研究农民的行为、心理,倾听农民的经历、感受成为集体化时期农民研究的重点。高王凌从农民的立场指出,不了解农民的“反行为”,“就不了解农民的真实生活,也不了解人民公社集体经济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了解实际上农民的种种行为是怎样推动了20世纪80年代的农村改革”。因此,他通过对山西、湖南、广东等地的农村调查报告,分析了农民的一系列“反行为”活动,指出“事实上农民远非如许多人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制度的被动接受者,他们有着自己的期望、思想和要求。他们一直有着‘反道而行的‘对应行为,从而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改变、修正,或是消解着上级的政策和制度。这种政府与农民间的‘互动,一直贯穿了整个过程”,这对人民公社命运、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形成以及农村的经济发展和农民自身的生活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二)农业生产与分配研究

中国作为一个农业大国,农业生产发展一直都是国家最基本的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农村开展的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运动、农业学大寨运动、人民公社运动以及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等一系列运动和政策,其根本目的就在于促进我国农业的发展,提高粮食产量,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对于农村的土地关系问题,杨学新对冀南平乡县6个村庄土改前后的各阶层农民土地占有情况进行了对比分析,对土地的集中程度、田产面积、人均消费、家庭副业情况进行了重点考察,指出中国共产党推行的土地改革基本解决了农民维持生存的难题,并为以后的农业合作化的集体经济道路提供了条件。对于农业生产研究,王晶以平乡县西豆庄为个案,将农业生产问题划分为地权、农业生产经营方式和农业技术条件三个问题,重点讨论了西豆庄从民国时期到集体化时期再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期农业生产的阶段性变迁以及小农经济体制的优劣,认为西豆庄的农业生产走了一个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轨迹。从民国时期的低土地产出率、低劳动生产率,到集体化时期的土地生产率稳步提高、劳动生产率停滞不前,再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期土地产出率增速由快变慢、劳動生产率快速提高,这三个时期的转变是制度与技术双重作用的结果。对于农业的发展方向,她认为小农经营是一种低效率、高效用的经营方式,它的存在和发展有其历史的合理性,在新时期,不应彻底改造或消除小农经营,而应当因势利导,在家庭承包经营的基础上推行农民合作,发展新型的农民专业经济合作组织,同时建立健全农村社会保障体系和农业公共服务体系。

农业的发展离不开生产工具的变革,农业的机械化水平是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标志。在集体化时期,拖拉机等农业机械的运用促进了农业生产,减轻了农民的劳动量,提高了粮食产量,农业的机械化生产也成为学者研究集体化时期农业生产的一个重点。王娜立足于河北省农业机械化运动的发展,对河北省各地的农业机械种类和数量、耕地面积、粮食产量等进行了计量化统计分析,指出人民公社时期的农业机械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农村的传统生产方式,提高了农村的生产力,促进了农业的发展。高瑞玲通过对山西省农业生产工具的改良、农业种植技术的发展、农業生产管理方式的逐步科学化与规范化等农业生产技术条件的考察,说明了农业技术的发展和管理方式的规范化对农业生产发展产生了重要的积极影响。同时,她也指出,在农业生产运动中,在“以粮为纲”的战斗口号下,农业技术和农业管理的应用出现了急躁冒进和无视规律的现象,阻碍了农业的发展。

此外,集体化时期的农业机械化水平有限,广大农村仍然使用畜力进行农业生产,不少学者对此也进行了专门研究。杨学新以河北省平乡县的西豆庄村为个案,以阶级成分表、调查报告以及田野调查等为分析依据,对民国时期、集体化时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期三个时期西豆庄的役畜种类和数量、耕地面积进行了量化分析,指出在集体化时期,畜力逐渐取代人力成为农业生产的主要动力来源。而对于畜力和农业机械的更替,他认为机械力取代畜力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中国农村农业技术条件的进步并非直线上升,而是一个循环往复、螺旋式上升的代谢过程,而畜力的退场也给农民生活和农业生产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如农业秸秆的处理问题、土壤板结问题等。

劳动报酬和分配制度关乎农户的切身经济利益,一定程度上对农业生产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在人民公社初期,农民的劳动积极性高,促进了农业的发展。然而到人民公社末期,随着分配和劳动矛盾的逐渐凸显,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逐渐降低,阻碍了农业生产的发展,降低了农民的生活水平。一定程度上而言,这也促进了农村集体经济的解体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徐卫国利用保定市清苑县一个生产队的实物账和调查资料对集体化时期乡村的劳动报酬与劳动激励政策或方案进行了个案研究,通过对该大队农户分粮比例、出勤率、劳动投入与回报等一系列数据的分析指出:“劳动投入与按劳取酬比例正相关,但更多的劳动投入,却常常意味着更高的出勤率,按劳取酬(分粮)的比例过低,又会使农民减少劳动投入,降低出勤率。”

(三)农民生活水平研究

集体化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次规模巨大、影响深远的乡村社会改造运动,在集体经济和乡村医疗制度的保障下,农民粮食得到了保障,生活条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患病率、死亡率等显著下降。随着集体化研究的不断深入,人民生活水平逐渐成为一个研究热点。李景汉在1957年对北京郊外农村1949年至1957年间的乡村社会变迁进行了调查研究,并与1937年的调查进行了对比。此次调查内容涉及农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食品、衣服、房屋和家具、燃料、医药卫生、烟酒茶、文化教育、亲友应酬、家庭生活费用总数等物质生活层面,以及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关系、亲戚之间的相互关系、风俗习惯等精神生活层面。通过调查,他指出:“一般人家都度着家给人足,至少是饱食暖衣的生活”,家庭收入大大增加了,“乡间人家的生活面貌在各方面都大大变个样”,“从农村整体来看,一般人家的生活水平,大致是一齐的上升,共同向着不止于小康而是日益富裕的前程迈进”。同时,李景汉在调查中还对农业合作化下农村所存在的诸如养猪养鸡、缺零用钱、自留地和副业、个人支配时间少、妇女劳动保护、村容、节约、男女找对象、节制生育等问题进行了专门论述。光梅红以大寨农民生活水平为个案,对集体化时期大寨的分配制度、收入水平、收支平衡状况、消费结构以及营养结构进行了重点考察,认为集体化时期的大寨收入高,但生活水平仍处于低级生存性消费水平,这是集体化时期“高积累低消费的分配制度”“农业生产成本过高”“人口增长率过高”以及“‘富日子要当穷日子过革命思想教育”的结果。

关于集体化时期人口的身体素质及生命周期,相关学者也进行了研究,如黄英伟等以河北省中南部地区北街两个大队的原始账本为分析对象,通过将人口的不同生命周期与农户收入及消费水平的关系进行对比指出:“家庭收入一定程度上受家庭生命周期和家庭中人口生命周期的影响,当家庭处在劳动供养比值低的成熟期或处在人口劳动力较强的劳动旺盛时期,家庭收入较高,相反当家庭处在劳动供养比值较高的成长期或处在人口劳动力较差时期时,家庭收入较低。”

(四)农田水利建设研究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集体化时期根治海河运动是海河流域开展的一项大型水利工程建设运动,由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河南五省市参加,参加的劳工主体是来自五省的广大农民。根治海河运动是集体化时期一个重要的乡村动员,对海河流域的农业发展、人民生产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相关研究成果有杨学新的《根治海河运动口述史》(人民出版社,2014年)、《根治海河运动编年史》(河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等。《根治海河运动口述史》是杨学新研究团队历时3年,采访了河北、山东、天津三省十多个市县五百余位当年参与根治海河的当事者,精选了其中70篇具有代表性的口述资料予以整理出版。该书详细展现了根治海河运动时期方方面面的内容。杨学新研究团队还大量走访了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河南等地的各级档案馆,搜集了大量的档案、水利志等文献,编辑出版了《根治海河运动编年史》,详细地梳理了“根治海河运动”20年间的发展历程。吕志茹在《“根治海河”运动与乡村社会研究(1963—1980)》(人民出版社,2015年)一书中,对根治海河运动与乡村社会的关系进行了专门论述。她指出,根治海河运动是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依托人民公社体制进行的,是在国家、集体与农民三种合力作用下完成的,减轻了海河流域的洪涝威胁,有力地促进了农业的发展。而在农田水利建设方面,个案研究逐步深化,相关文章如赵春伟、石小星的两篇硕士学位论文,分别以乐亭和沙河县为个案,对这两个县的农田水利建设及其所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论述。

(五)乡村医疗卫生研究

随着国家对乡村医疗卫生的逐步重视以及现代乡村医疗卫生体制的逐步完善,以集体化时期的乡村医疗卫生问题为视角来探究乡村社会的变迁逐渐成为学术研究的一个焦点。集体化时期的农村合作医疗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兴起的一种医疗卫生筹资制度,它以集体经济为基础、个人筹资为辅助,在党的领导下,以村医疗室、乡卫生院等机构为依托,以赤脚医生为主体,以社员群众为服务对象,以预防与治疗疾病为主要任务,对乡村社会的医疗卫生产生了重大影响。王胜通过对河北省深泽县进行个案研究,运用大量的档案资料、口述史料以及民间文献,分析了集体化时期深泽县医疗卫生制度的建立与发展,对乡村的医疗卫生制度、爱国卫生运动、妇幼保健等问题进行了重点考察,指出“集体化时期的合作医疗制度是一个系统工程,不但大病小病都有保障,还包括医务人员的培训、预防保健、开展‘三土四自降低医疗成本、卫生宣传等一系列职能”。何燕利用河北省昌黎县泥井镇的侯家营村集体化时期的医疗卫生档案和田野调查,对侯家营生产队的保健室、乡村卫生改造、村民的常见病类型、医药花费的分配及药品种类等方面的内容进行了综合分析,指出:“农村基层卫生组织的建立健全和巡回医疗的开展,提高了农民对卫生资源的利用”,“全民防疫和妇幼保健工作的开展则控制了乃至根除了农村多种传染病和地方病,为农民健康提供了一种预防性保障”,“中国农村的医疗卫生事业不仅成效显著,而且在农村医疗卫生建设上逐渐形成了符合农村实际的现代传统和极富特色的中国道路”。

(六)农村妇女儿童研究

近些年,集体化时期的妇女儿童问题成为学术研究的一个热点,研究的关注点较多。如关于妇女劳动问题,林冬梅以山东省聊城市为中心,通过对农业合作化时期生产观念的变化、家庭问题的解决、共分制和同工同酬制度的实施进行具体梳理,分析了妇女广泛参加农业劳动的缘由,认为聊城农村妇女参加生产劳动是在“‘劳动光荣价值观的宣传教育和经济利益的驱动下的一项集体性举动”。刘洁对集体化时期太行山区中国共产党对乡村妇女的生产动员、妇女在农业生产过程中的作用、参加农业生产对妇女自身的影响等进行了详细的论述,指出集体化时期妇女广泛参加农业劳动是由国家倡导的,但妇女在参加生产解放自身的同时也承受了“男女不平等”、家务劳动繁重等许多不能诉说的苦痛和挣扎,出现了妇女虽然得到解放却仍然得不到平等地位的悖论,“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在妇女解放运动中女性主体意识的缺失,妇女解放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政府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工具,国家宣扬‘男女平等的主旨在于鼓励妇女与男人看齐多做贡献,但这其中却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客观存在的性别差异和妇女权利”。又如关于妇女的生育问题,余成龙利用档案资料和口述史料,通过对集体化时期国家的生育政策、乡村家庭的供养能力、社会性别分工制度以及女性自主意识的增强等方面的考察,指出集体化时期农村妇女的生育意愿和观念发生了变迁,即从“生产型”转变为“消费型”,这使得中国人口生育率能够迅速下降,而这种观念的转变,在于个体与社会结构的相互适应。

关于集体化时期农村儿童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农村托儿互助组与幼儿园。儿童保育作为集体化时期妇女解放和参加农业劳动的一种工作,为国家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刘洁通过对集体化时期太行山区农村托儿互助组的形成、运行机制、保姆分工及其作用等方面的探讨,指出托儿互助组是党和政府发动妇女参与社会化生产时为解决儿童无人照管问题而产生的,它的成立解决了妇女的实际困难,激发了妇女参加生产的积极性,有力地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

二、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研究的特点

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研究成果颇丰、视角多样,呈现出以下两方面的特点。

(一)史料搜集与整理呈现中间重、前后轻的状况

人民公社时期海河流域乡村史料搜集与整理的结果是出版了一系列的资料汇编,而人民公社前的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时期,人民公社后期以及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等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研究的成果相对较少,且搜集、整理并不系统,成果多是各种调查报告、报刊报道、社论、回忆性文章、口述文章等史料的堆积,未形成分门别类的专题性史料汇编成果。

从史料的类型而言,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的史料搜集与整理以发表在各类报刊上的社论文章、各类发言、回忆性文章为主,各级档案资料特别是市县级档案资料较少。从史料内容而言,以各人民公社的“社史”“村史”“农史”为主,虽然在内容上对妇女儿童、乡村卫生医疗、乡村教育、林牧副渔等副业有所体现,但仍缺乏对此类内容的专门整理。出现这种现象,主要原因在于这一时期的史料搜集大多是当时为宣传人民公社体制和人民公社经验而进行的,很难在短时间内形成专题性的成果,在内容上也就很难反映海河流域乡村的整体面貌,因此缺乏对这些档案资料的利用。而档案、田野调查以及口述采访是研究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状况的基础,因此,加强集体化时期档案资料的搜集、整理,开展相关口述史调查,是推动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研究的重要步骤。

(二)凸顯时代特点,紧扣现实需求

以史为鉴是史学工作者的一种追求。史学研究不应仅仅停留于过去的历史,对当下的时代也应予以关怀,这既是史学工作者的责任,也是史学研究“问题意识”的内在要求。进入新世纪,随着党和政府对环境污染治理的逐步加强和生态文明建设的逐步推进,生态环境史逐渐成为史学研究的一个热点。随之,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的农田水利建设、根治海河运动等对农业生态环境的影响引起了学界的关注,不少学者对此进行了专门研究。如张同乐、姜书平的《20世纪50—80年代河北省污水灌溉与农业生态环境问题述论》一文,对河北省的污水灌溉与农业生态环境所面临的问题进行了论述。他指出,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文化大革命”爆发前这段时期是河北省的污水灌溉的起步阶段,在这一阶段随着国家发展的重心——重工业的不断扩张,工业污水、城市废水开始用于农业灌溉。“文化大革命”爆发以后,受政治活动的影响,国家污水管理系统几乎处于瘫痪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多地召开利用污水灌溉的座谈会,推动了污水灌溉的进一步发展。“文化大革命”后期及以后,随着政治运动的平息,污水灌溉逐步科学化,建立健全了污水灌溉检测体系。污水灌溉带来的不仅仅是农田土壤盐碱化加重,更造成了农作物和农产品的污染以致危害了人类健康。而对于新污染问题的出现,他认为,“需要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导下,通过不断的科技创新加以解决”。又如刘慧芳以文峪河水库为例,对水库建设过程中及以后水库移民与生态变迁的关系进行了多维度解读,指出水库建设导致的水库移民是人类为改造和利用自然而进行的一项活动。在此过程中,保护生态环境逐渐成为一种理念,这激发了人类对生态系统中自身角色的反思。而水库移民引发的生态变迁,不仅是历史典型的记忆,更是人类想要长期生存可资借鉴的经验教训。

三、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研究的展望

(一)加强对政府档案资料与民间文献的搜集、整理与利用,深化二者的互补性

档案资料是史学研究的基础。现代历史研究不仅注重研究理论与研究方法的创新,更注重新史料的挖掘、整理与利用。以往的研究表明,档案资料的利用大多限于中央、省、市级档案,对于县级档案尤其是乡村级档案利用不足,这既是由集体化时期乡村社会研究传统的由上到下的视角所致,也是对乡村级档案的挖掘力度不够所造成的。农村档案保留有极为丰富的史料,涉及集体化时期诸如经济建设、农民生活生产、河流治理、卫生医疗等乡村社会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为我们研究集体化时期的中国乡村提供了一手资料。这部分史料既包含保存在省、市、县档案馆内诸如农业局、水利局的官方档案,也包含散落在民间的诸如大队工分账、实物账、现金账、契约、文书等民间文献。然而,由于政治活动、群众缺乏保护意识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大量流散在乡间的集体化时期的原始史料正在慢慢地消失,这表明搜集、整理、抢救集体化时期的资料已刻不容缓。

对于海河流域集体化时期的档案整理与民间文献的搜集,南开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山西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邯郸学院“地方文化研究院”、河北大学历史学院“华北学研究所”做了大量的工作。我们在强调搜集整理县级、乡村级档案或民间文献重要性的同时,也要对这部分史料尤其是民间文献所载内容的真实性保持高度的警惕,注重利用中央、省、市级档案及口述史材料进行相互印证,对其进行认真的分析和辨认。史学研究既要善于发现新史料,也要不盲从于新史料的发现。对于新史料,我们要做到“把它当作史学来对待,如分析一部史著那样去分析其作者、读者和写作的目的,而不是简单地认定为某种‘客观史料”。

(二)加强口述史料、影像史料的挖掘与整理,以展现集体化时期乡村社会的立体性

除文字史料外,口述史料与影像史料对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的研究尤为重要。集体化时期的史料虽然繁杂,但由于受政治的影响,加之保存不善,原保存在大队中的诸如会计帐、工分账、实物账等文献史料大多遗失,而市、县级档案机构对乡村档案又存在保存不完整的情况。即使是在市、县级档案机构搜集到了以上这些档案或文献,这些史料也并不能反映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生产、生活的全貌,尤其是不能反映出从互助组、初级社到人民公社再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几个阶段农民心态的变化。而“农民阶级的从属地位决定了他们是历史上的无声者”,因此在档案史料之中很少涉及农民的所思所想,这就很难反映出集体化时期农民的心态。口述史料作为一种底层人民的倾诉,以近距离反映底层社会生产、生活的方式弥补了传统档案资料的缺陷。因此,需要我们对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的乡村开展广泛的口述史调查。

从传统的自上而下的乡村史研究视角而言,在政治史、经济史或者革命史的角度下,对于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的乡村社会研究来说,这些研究视角很难清晰地描绘出集体化时期人民的衣食住行、精神心理状态、婚姻家庭状况、生存居住环境,尤其是难以反映从互助组、合作社到人民公社再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三个转变阶段中农民对国家政策转变的理解程度或者农民的心态处在何种层面,而这些可以在口述史的田野采访中以具体的问题形式询问农民,从而得到更能反映当时现状的材料。河北大学杨学新课题组自2013年至今,每年利用寒暑假的时间深入海河流域的村庄,广泛开展口述史田野调查,采访人次达千次,整理录音材料达八百余万字,对从互助组到人民公社再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各个阶段农民的心态变迁做了详细的采访,详实地展现了当时农民的所思所想。

(三)强化流域整体研究,深化个案剖析

以一定的地域范围研究海河流域集体化时期的乡村,“无论从学术角度还是从实践效用都是十分必要的”。海河流域地跨京、津、冀、晋、鲁、豫、蒙、辽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海河流域集体化时期的乡村在地区之间、省域之间,甚或是县域之间、乡域之间既存在着很大程度的相似性,也包含着巨大的差异性。而以往的研究往往就一个地域而言一个地域,就一个县而言一个县,极少从流域的角度去探讨集体化时期的乡村在流域之间的异同。通过以上对前期成果的分析可以看出,目前学界对个案研究比较关注,出现了大量的以某某省、市、县或村的“食堂”“医疗卫生”“农田水利”“役畜”等为主题的论文。虽然此种研究细化了对某个地区甚至某个乡村的研究,但在研究方法、理论上存在着严重的“重复性”,只是材料运用的不同,在方法上、结论上很难有所提升和创新。而个案研究的实质在于“通过详细地调查一件实例来了解这一实例所属的整类个体的情况”。因此,对于海河流域集体化时期的乡村研究,我们应该强化海河流域整体的研究,从流域史的角度,把握海河流域乡村纵向的历史动态变迁和横向的不平衡发展。在此之下,再注重深化对个案的剖析。

城市人民公社作为人民公社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继农村人民公社在全国城市推行的撤销市辖区、合并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的组织形式,引领市民进行集体化生产、生活的运动。与农村人民公社研究的成果相比,海河流域的城市人民公社研究相对滞后,仅有几篇论文,还未出现关于城市人民公社研究的专著。因此,我们在强调深化对海河流域集体化时期农村人民公社的个案研究的同时,对于海河流域集体化时期城市人民公社的研究也应予以特别的关注,并将二者进行对比,区分二者在运行体制、劳动机制、分配体制及社民生活等方面的异同。这样既可以深化个案研究,在研究内容、研究视角上有所拓展,也可以強化关于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的整体研究。

(四)注重多学科交叉渗透,加强跨学科研究

“社会史是研究社会本身‘整体的历史,这一学科决定了社会史与相邻的社会学、经济学、人类学、民俗学、民族学、人口学等都有一种交叉和重叠的关系。这种关系不仅表现在研究的内容上,而且表现在研究的理论和方法上”,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的乡村社会研究亦然。随着史学研究的不断深化,集体化时期乡村研究内容逐步细化、研究视角逐渐多样,呈现出一种多学科理论、方法与内容相互交叉的现象。

集體化时期的乡村是一个多元素组成的集合体,其主体是人,次体是农业和乡村生活网,在此以外是诸如饮食、劳作、医疗、卫生、教育、牲畜养殖、权利等与人类生产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元素。可以看出,集体化时期乡村的研究内容丰富多样,这也说明了集体化时期乡村研究的视角的多样,我们可以从不同的内容、不同的视角去解读集体化时期的乡村。而对于不同的研究内容、不同的研究视角,我们需要运用不同学科或交叉学科的研究理论和研究方法,这就要求我们必须进行多学科交叉研究,注重跨学科研究。比如,关于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农民心态变迁的研究,由于集体化时期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且距今已四十余年,前后历史的发展对于农民的心态产生了或积极或消极的影响,这就要求我们在进行历史文献资料解读的同时,还要开展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和口述采访,运用心理学的方法进行访谈。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真实地反映出农民心态的变迁,才能更好地理解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的变迁。

结 语

综上所述,七十年来随着社会史研究范式和研究视角的转变、各级各类档案的挖掘以及流域史学的兴起,有关集体化时期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的研究,不论是研究成果、领域,还是研究理论、研究方法,都取得了显著成果。但也存在诸如同质化、碎片化等不足。展望今后的研究,可以预期的是,在国家乡村振兴战略下,随着新的研究力量的不断涌入、海河流域乡村史料的不断挖掘,在互联网大数据知识共享的加持下,关于海河流域乡村社会的研究,在理论、方法、内容上必将取得新的突破性进展。

Review and Prospect of Rural Society Research in the Haihe River Basin in the Period of Collectivization in the Past 70 Years

GAO Zhi-yong1, WANG Jing2

(1. College of History,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2, China;

2. School of Law and Politics,Xingtai University,Xingtai Hebei 054001,China)

Abstract: In the past seven decades, with the deepening of social history research and the rise of river basin history research, the Haihe River Basin has gradually become an important area for historical research. The research on rural history in the Haihe River Basin has achieved remarkable results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tate and rural areas, farmers,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farmers' living standards, farmland water conservancy, rural medical and health care, and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the research show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diversified perspectives, emphasizing rural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closely following the needs of the times. But there are also shortcomings of homogenization, fragmentation and lack of thematic achievements of rural historical materials. Future research can seek directions from the following aspects: strengthen the collection and complementarity of government archives and private archives to show the multifaceted nature of the countryside during the collectivization period, strengthen the overall study of river basin history as well as deepen individual research to present the diversity of research content, face practical problems and excavate and sort oral history materials and video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focus on interdisciplinary as well as enhance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Key words: seven decades;Haihe River Basin;collectivization period;rural society;historiographical literature re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