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具争议的名相

知风晓雨

南宋孝宗隆兴二年（1164）七月，已经退休的前任宰相张浚深感自己来日无多，写信给时年32岁、尚未成为著名理学家的儿子张栻，嘱托后事：“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欲归葬先人墓左。即死，葬我衡山足矣。”一个月后，张浚在江西余干与世长辞。张栻遵从父亲遗命，葬之湖南。

身为南宋中兴名相，张浚创造了怎样的功业？又是怎样的经历，使他抱憾终生，以至于不愿归葬祖茔呢？让我们一起纵览张浚跌宕起伏的一生。

张浚是四川绵竹人，少有大志，二十出头便高中进士。此后长期在地方上历练。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金人掳去，听闻高宗即位于应天（今河南商丘），张浚“星夜驰赴”。建炎三年（1129）高宗南逃至杭州，护卫将领苗傅、刘正彦兵变，逼迫高宗退位。此时张浚治兵平江（今江苏苏州），他首倡勤王之义，与吕颐浩、刘光世、张俊、韩世忠等文武大臣协心戮力，平定了兵变。张浚忠义之心使高宗深受感动，随即被任命为知枢密院事，年仅三十三岁就进入了南宋权力的中枢。

此后三十多年间，张浚三度掌领军政，“兼将相之权，总中外之任”，为南宋政权的巩固与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爵封魏国公。

建炎三年至绍兴三年（1133），张浚任宣抚处置使，总领四川、陕西军政，任用名将吴玠，巩固了南宋的西部疆土。

绍兴四年至七年，张浚身兼将相，与赵鼎共政，成功抵御了金朝和伪齐两次南侵，南宋在与北方政权的对峙中逐渐显现出优势地位。

绍兴三十二年至隆兴二年，金朝撕毁和议再度南下，年逾六旬、谪居湖广二十载的张浚被召还朝，再次主持軍政大权。

张浚辅佐高宗、孝宗两代君主，身兼文武，匡扶社稷，成“中兴”之功。南渡以来，和议之声不绝于耳，浚“独以虏未灭为念”，誓不与敌共存，终身主战。他与赵鼎共政，擢引能臣、名士，朝廷气象焕然一新，时称“小元祐”。可以说，张浚是实实在在的有为之臣、有功之臣。

然而，同样是张浚，或因判断失误，或因处置失当，或因轻敌冒进，先后三次丧师辱国。

建炎三年，张浚在川陕战场主动寻求与金朝主力展开会战，发动了著名的富平之战。结果，宋军失利，陕西五路土地尽失。

绍兴七年，张浚处置庸将刘光世的军队失当，造成其部将郦琼叛变并投降伪齐，是为“淮西兵变”。

隆兴元年，张浚主持北伐，由于出兵时机错误、主将李显忠与邵宏渊不协等原因，宋师最终溃于符离城下。

张浚的三次兵败严重削弱了国力，导致南宋在与金朝的对抗中渐渐处于不利地位，同时也间接造成了主和派的得势与秦桧的上台，深刻影响了南宋的国势进程。针对某些大臣重新起用张浚的建议，高宗曾气恼地说：“宁至覆国，不用此人！”张浚终身以恢复旧土为己任，然而几次重大军事失利致使他“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应是其晚年不愿归葬故里的重要原因。

张浚的成与败、功与过，导致围绕其个人的褒贬，自南宋以降未曾间断。而他与诸文臣武将的复杂关系，特别是对岳飞既倚重又猜忌、既合作又防范的态度，更使得历史上对张浚的评价或扬或抑，众说纷纭。

朱熹在张浚的行状中评价道：“惟公忠贯日月，孝通神明，盛德邻于生禀，奥学妙于心通。勋存王室，泽在生民，威震四夷，名垂永世。”几乎将张浚描述成一个圣人、完人。杨万里在张浚的传记中也说：“议者谓其论谏本仁义似陆贽，其荐进人才似邓禹，其奋不顾身、敢任大事似寇准，其志在灭贼、死而后已似诸葛亮。”将张浚与邓禹、诸葛亮等古之名臣相比拟。

然而明代的袁中道却说张浚“其罪甚大，而逃于国宪”，清代的钱大昕说张浚“志广而才疏，多大言而少成事，迹其平生用兵，有败无胜”，似乎又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朱熹和杨万里的评价如此之高，是由于他们与张浚在理学思想和政治观点上的密切联系。张浚是程颐的再传弟子，后来成为理学名家的张栻也深受父亲的熏陶。朱熹和杨万里作为晚辈后学，都曾向张浚当面求教。同时，朱熹和杨万里都是较为坚定的主战派，与张浚的政治、军事观点较为接近。而袁中道和钱大昕之说，本质上是后人对前朝史事和人物的批判性评论，突出论述张浚之失、张浚之败，也是容易理解的。

围绕张浚成与败、得与失的争论已然持续了数百年，理学之兴衰、政见之异同、历史之演进与朝代之更替更加深了这种分歧。时至今日，只有回到源头，细致梳理与研读张浚留下的文字，才能更好地理解张浚在南宋政治、军事和学术上的地位和作用，更好地还原历史上真实的张浚，还有他所处的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选自“中华书局1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