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据 （组诗）

卢艳艳

错觉

黄昏中喷泉响起。像雨声

在晴暖的日子

给我下雨天的错觉

特别是天空提早暗下去的冬日

我习惯不去求证

而让这错觉持续得更久一点

在一天的结尾

视觉里充斥的全是一些

似是而非的影像

给了我

只专注于倾听的理由

但我始终听不出这水声

是自上而下降落

还是从低处喷射后，又跌落水中

直到月亮升起，静默中

月亮恍若被送上天空而

迟迟不落的巨大水滴

江对面

江对面的高楼，天一黑

以身上披挂的霓虹绰影

彰显它的存在

堤岸、街巷、高架……

都不是原来的样子

灯光为这些人造之物在簇新时

锦上添花，用旧之后

则掩饰苍老的现实

红的、绿的、蓝的……

你不能说不诱人

忽明忽暗的颤动，你不能说不鲜活

但同时又是冰冷的、隔离的

捕捉不到，拒绝不了

只要你对夜晚的梦境仍抱有期许

对白天的未竟之事仍留有遗憾

你就会

对这些闪亮而虚无的感官享受

频频张望

一次又一次，直至天际发白

直至远山和飞鸟，再次消失

明亮的盲区

当我走出灯火通明的大楼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大楼内外

现在是两个世界了

只需

跨出一小步，经过一道门

从明亮到黑暗，从笃定到茫然无措

即使内心预演过很多次

转个身，依然找不到方向

此刻

一辆停在路边点着火

却迟迟没有开动的车子

吸引我走上前去

一句搭讪，就足以安抚我

那无处栖居的沉默

让我相信还有人愿意

暂时让我进入一个热气腾腾的空间

一处陌生灯火

一个摆脱黑暗出口的希望

只要彼此确认

我们都是迷路的人

都不可能再返到原来

自以为是明亮生活的盲区

单据

皮夹里的单据

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

再次拿出来时

重新回到白纸一张

记不起上面曾经打印了什么

在字迹缓慢变淡的漫长时日里

它的沉默

让人忘了它的存在

是一串数字，还是别的内容

皮夹里另两张单据上

还有模糊的字迹，而此刻

我不想费神再去辨认什么了

空无一物也将是它们最后的结局

我仿佛看见那么多

用于追索的记忆

都充斥着没有来源也没有去向的空白

人们终将丢掉它们

没有什么不可以浪费

我相信脱身而出的灵魂

无不来自，一切淡去后的丟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