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金
她每天坐在屋里,剥墙皮缝里的污垢
这是一项重要的工作。所有的污垢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
在墙皮缝里透着热气。她知道自己的意义。清洁
这是为神工作。有时她从没有窗户的暗屋伸长脖子看看屋外
的太阳是否更明媚,空气是否更纯净
她加快劳动。如果有人进来,她就迅速沉入水底
是的,这屋里也是一个海洋。那水下另有一套正义她因此
而活着。因此而在污垢的中心保持着纯净
人们进来只能听到咕噜的水泡声
从她喉咙里冒出来。他们认为她不会讲话
她浑身污垢,剥着墙皮,在墙上写字。这样的人
她是谁?人们必然会这样问。她不回答
她自己知道是谁但她不回答。她舌下有雷霆,牙齿是活火山
她的哭声是飓风眼泪是暴雨。她的眼神啊,是审判的闪电
屋外无数的人都想舒舒服服活着,需要她的恻隐之心因此她决定
永不开口。她也做另一项工作:试图在石头里安放一颗跳动的心脏
试图在暗屋的中心制造一个起搏器,让死寂的荒原再次有血脉涌动
外科医生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她还在做最后一次努力
好在她的生命无限。从你我所知的史书里
都有她的记录。浩瀚的史记也不能告诉我们
她是谁,她从哪里来。但我们知道可以尽情地
分食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舌和牙齿,分食她的乳房和子宫
我们需要什么,都可以从她那里拿走
母亲从田野里回来
黄昏中她的轮廓显现出来
进门后的灯光把她照耀得具体
脸上的悲戚清晰可见
母亲,我们来玩一局扑克吧
这里有你想要的胜局
我们在心里喊着
母亲径直走到厨房里去了
厨房的木桶被敲得咚咚响
我们出牌的声音低下去
妹妹既使打出一张A
仍然感到心虚,她没有像先前那样
欢呼着叫我出牌
而我也只是,用眼神暗示
她的胜利。母亲从我的背后走过
她提着木桶去猪圈了
母亲,我们来玩一局象棋吧
我们在心里喊着,只要一个卒子
即可跨过楚河
在母亲忧郁的沉默里
通过一种纸牌、石子或棋子
我和妹妹,得到过不少心惊胆颤的快乐
后来我们各居一方
又各自学会了更多的对局游戏
在短暂的游戏中,我们过滤掉最难的时刻
母亲,我们来玩一局扑克吧
这真的一点儿也不难
你只要拿起属于你的那些张子
并打出其中任何一张
对局就开始了
小雪人开始残缺,不再有人来看她,和她拍照
她的裙子不再洁白,一点儿觉察不到的灰暗正在扩大
快要覆盖她的全身。她走在街上
身后拖着长长的水痕。她问路过的每一个人:
我是你的女儿吗?你不要我了吗?没有人回应她
人们仿佛没有看到她,遇到水渍轻巧地避开去
我是你的女儿吗?她不折不挠地寻找
那个堆砌她的人。她怕父亲给她的
两颗黑色的珠子从眼眶里脱落,忍着不敢流泪
她越来越小了,她的头顶矮了下去
而太阳却正在高处。水痕在她身后片刻就干了
没有任何痕迹。小雪人还在失去她的额头、手指和
脚掌。越来越瘦,越来越矮,越来越脏
小雪人已经看不见了,黑色的珠子滚进了
井盖的缝隙。她还在行走,尽管嘴也没有了
她还在询问,遇见的每一个人
我是你的女儿吗?人们行色匆匆
不知是谁,把小雪人踢倒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手可以支撑自己爬起来
就一点点向前滚动。她还在寻找
她的父亲。被踩得只剩一堆污渍的小雪人
使劲力气使水痕流得更远
小雪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蒸汽带着她的问题,还在空中飘荡
你将是谁?你不生在马槽,也不生在沙漠
在柔软的床垫上,大而圆的黑眼珠带着
别处的光芒。红皮肤的脸上,布满细密而柔软的绒毛
还没有人能懂你的、被称之为无意义的目光
或许你带着某些启示,和之前所有的婴儿一样
为了你来此的使命,你必须学会使用
你眼前这些人的语言。因此你需要一些耐心
你也的确有。你每天观察、模仿着这些人
当然你会习得这些,和之前所有的婴儿一样——
他们现在完全接受了这个世界
他们此时正兴奋地看着你,早己忘了他们的来处——
由于你和他们,还隔着最后一堵透明的墙
你还不能立刻询问他们,所完成的事业
你想知道这里是否已变得更好,你将从哪里开始
你的新工作。他们来到你的眼前,但对你
不是你期望的那种兴趣。出于他们的渴望
他们围着你转,一刻也不想冷落了你,哪怕你因
得不到答案而疲惫地睡着了,也有人守着你,为你唱歌
他们给你准备了新衣服,并且把你喂饱,让你
不可抑制地生长。你长出了乌黑的头发
又长出了牙齿,你也喝了美味的肉汤
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你用越来越丰富的味觉
扩张着你的欲望。你的身体不断长大
你内在的双眼越来越模糊,在一次深沉的睡眠中
他们把你的囟门悄悄关上了
又一滴水融入大海,你熟练地说出了你的名字
她打来电话,说在下雪
快出去看看吧,别老在屋里坐着
百年不遇的大雪已经来了
他很诧异,他说这是夏天,你忘了吗
但她执意说天空正在下雪,而且越来越猛
我还没见过如此五彩斑斓的雪花。她说
那意思是说,雪像钻石一样闪着光
她现在正在这些雪花的光芒中,给他打电话
时间会来不及的,雪不会一直下
在她的催促中,他带上药片,走出门去
他是如此爱她,虽然不知她是谁
他走向越来越寂静的夜色,黑暗将他完全包围
天堂工人鱼贯走向生产线
羽毛车间绒毛飞扬,这些破碎的灵魂
刚从仓库里拉出来。天堂工人一个接着一个
分拣它们,为天使们制造翅膀
此种活计,让天堂工人倍感无聊
再没有工人对新鲜的灵魂产生兴趣
它们飞舞着,带着初入天堂的激动
和伤悲。它们是破裂的,轻。只有把许多片
扎在一起,扎在一根羽轴上
(羽轴是来自天堂工人的献祭)
它们才找到了最后的归宿,像每一个
灵魂,再次找到肉体。停下
带着一点儿惶恐,感觉到更多的
熟悉的气息挨着自己,在羽轴上
一连串的惊叫渐渐安静下来
它们已经无法知道,再经几道工序
就会一起被天使取走。我们之所以知道
是赫贝特泄漏了天堂工厂的机密
不知在出生之前,人各自领受了哪些债务
那位债主,滚动着他的白色星球
来收取每年的利息
人不知如何偿还但总是在偿还
海水和杯水都起了微微的波澜,懒汉的石凳子轻轻摇晃
这些事后才觉察的交易已经生效
人若赌气想要把自己所有全部交出也不可能
因此既不能逃脱,又不能战胜
命运的软鞭。下班途中,两个年轻人在对他们的关系
做最后的努力。像两个星球
我知道他们这一辈子将如此行进下去
人不知自己还剩下多少,最终留在手中
但肯定有一些聪明人,知道债主拿走了更多
现在债务人滚动着他的白色星球而来
这些人就会问他:那属于我的,你何时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