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丛丛
(东京外国语大学 综合国际学研究科,日本 东京 183-8534)
标志着日本近代化进程开始的明治维新发生在19世纪后期,彼时的日本举国向拥有更多先进科学的西方国家学习,借此一举成为了可以与西方列强平起平坐的东亚强国,与当时仍被西方列强侵略瓜分的中国形成了鲜明对比。新事物的涌入自然而然地也会伴随着新词汇的诞生。尽管当代日本面对新生事物或外来事物会更加偏向于以音译的方式基于英语、法语等语言将其引入到日文中,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则将当时西方先进的科学、社会与政治相关词汇全部以汉字形式译出,创造了大量的“和制汉语”。
同时期的中国尽管也有诸如辛亥革命等维新运动的出现,但均以失败告终,直到由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鲁迅等革命先锋主导的新文化运动出现。被誉为“中国的文艺复兴运动”的新文化运动不仅实现了汉语的言文一致,还充分借鉴了日本明治维新的经验,利用明治维新的成果,将西方先进的科学文化等引入了中国,同时直接借用了日本明治维新时期创造的“和制汉语”,其中诸如“物理”“化学”“政治”“哲学”等大量名词,包括这些学科下的大量专业名词,被沿用至今。
明治维新之后的近百年时间内,中日关系经历了较大的波动。尽管如此,中日之间的语言交换却未曾停止。在抗日战争时期,部分军事用语被引入汉语,如“士官”“番号”等。而在改革开放之后,中日两国在民间范围也有了更多的交流机会,因此一些更加“接地气”的事物及相关词汇便经由民间进入了中国,例如“卡拉OK”“新干线”“回转寿司”等。近年来随着日本流行文化在中国年轻人之间的影响力逐渐扩大,年轻人之间也越来越多地开始直接在汉语中掺杂使用日语中的汉字词汇。
沈国威的《新语往还——中日近代语言交涉史》中详细地介绍了19世纪-20世纪初期的汉语词汇的创造与借用情况,其中不仅涵盖了中日两国之间的汉字词汇交流,还提到了日本原创汉字以及19世纪初期来到中国的西方传教士们创造的汉语词汇。尽管后者中的部分词汇现已不再使用,但它们同样是近代汉语词汇发展史中极为重要的存在。笔者认为该书是汉语外来语、借用语领域研究中较为全面,极具参考价值的研究之一。
改革开放之后,随着中日两国日益频繁的经济文化交流,更多日语词汇被流用之汉语中。在互联网技术迅猛发展的21世纪,通过互联网的跨国交流更是将大量日本的流行文化及相关词汇带入汉语。但整体看来,中日两国学者有关汉语中日源外来语、借用语的研究依然更多集中在对于21世纪前进入汉语的词汇,这其中又以20世纪中期至末期,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进入汉语的词汇为主。那须清从词源(日语、英语或其它欧洲语言)、分类(日常或专业用语,以及各个专业领域)、发音、译法(音译、意译、音意兼译等)以及演变等角度全面地研究了汉语中的外来语[1]。史有为更是将汉语中的外来语详细地分为16类,并从文化融合的角度对汉语中的外来词汇进行了评估与研究[2]。胡清平则从翻译的角度对于用于表述进入汉语语境中的新外来概念的命名进行了研究[3]。郭伏良则关注到了当代外来词汇的研究,将2001年全年的人民网日本版中的报道作为语料,并将其中出现的未被《汉语外来词词典》收录的数十个外来词分为了意译、音译、借形、混合4类进行了分析,发现其中有部分词汇只是借用形式不同,实际却指代了同一事物,并提出需要进一步规范外来词汇的使用[4]。同时也提到了其中部分外来词表达相关概念更加简洁明了。随着新生事物进入中国,更多的外来词进入人们的生活。“卡拉OK”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笔者发现,这一时期的人民网日本版中出现的部分外来词,在20年后的今天仍被频繁使用,可以说这些词已经成功融入了汉语中,并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
21世纪以来在汉语中被频繁使用的日源词汇,相关研究都将这些词汇归纳为流行语,通过问卷调查形式分析这些词汇的使用情况。而对这些词汇进行具体的分析,并讨论其对于当代汉语言文化的正面及负面影响的研究相对较少。侯仁锋与袁薇在2017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将1978年2014年期间汉语中出现的外来词汇定义为“新借用语”,文中使用多个语料库与数据库,对新借用语的数量、被借用至汉语的时期、以及这些新借用语的实际语源进行了分析,发现直至2014年被使用的430个新借用语中的九成是由日本的汉字词汇直接转换成汉语的借形词,同时也发现了基于日语罗马音的借形词以及音译词(借音词)[5],进一步扩大了目前汉语外来语、借用语研究的范围,并对未来的“新借用语”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本文也将套用“新借用语”这一概念,并将其时间范围进一步扩大至2022年。此外,本文也综合参考了北京语言大学语言智能研究院制作的BCC语料库[6]中部分新借用语的使用情况。
21世纪最初的几年,大多数中国人接收外国信息,了解世界的主要途径依然是通过电视、广播、报纸、书籍以及音像制品等传统方式。其中,除了以电视、广播、报纸等作为载体呈现的新闻为了确保其时效性,对于一些尚未在汉语语境中确立完整概念的事物会采用借音(音译)或借型(直接套用日语中的汉字词汇)的译法以外,其它大多数媒体形式,如小说、电影、电视剧、动画、漫画等,均会经过专业翻译人员的反复推敲,尽量保证其选用词汇的规范性以及确保其内容能够被一般中国民众接受并理解。然而随着互联网在中国的普及,“90后”“00后”们接触世界的方式也从传统方式变为了手机、电脑,接触到的翻译内容也不再限定于出自专业翻译人员之手,甚至由于日语中包含了大量汉字词汇的特殊性,一般中国人即便未曾学过日语,仅通过阅读日语中的汉字部分也可以大致理解其意义。一般来说,通过这种方法阅读日语并不准确,然而,对于比较了解日本流行文化的年轻人而言,却能够较为准确的理解部分与汉语意思不同的日语汉字词。例如“监督”一词,在汉语中作动词,而在日语中除了作为动词外,还可作为名词使用,意为导演。经常观看日本电影或动漫的年轻人一定会多次在片头或片尾见到这个词,通过一些简单的网络搜索就能很快理解“监督”在日语中就是导演的意思。而“监督”一词现在也经常被人用来特指日本电影、电视剧、动画片的导演。
除了将“监督”一词作为名词使用外,类似的借形词(即直接借用源语言字形,将其融入目标语言中的借用语)还有“学部”“大学院”“就活”等词汇,经常被赴日留学或工作的人群使用。其中“学部”代表大学中的院系、学院,例如,“文学部”即代表文学系,“医学部”则代表医学系,“国际关系学部”则代表国际关系学院,“大学院”代表研究生院,“就活”则为日语中“就职活动”的简称,意为为找工作所进行的相关活动,包括投简历、参加招聘会、以及应届毕业生报名参加实习等。此外,还存在着较多以音译形式被译成汉语使用的借音词,以及较为特殊的“变意词”“变形词”,均由日语词汇作为基础加以改变而得。
借形词对于熟悉日语的人来说无需额外解释便可理解,因为这些词汇实际上就是日语词汇。对于不懂日语但对日本流行文化较为了解的人,简单解释一番后也可以理解。表1中列举了部分日源新借用语中的借形语,其中有下划线的是已经被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现代汉语大词典》收录的词汇,但词典中的解释与实际用途(日语用法)不符,因此同样视为新外来语。受限于篇幅,本文无法单独对下列所有词汇做解释,只挑选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加以说明。
表1 部分日源新借用语中的借形词
其中,诸如“元气”“运营”等词汇,在互联网社交平台上已经非常常见,即便是不怎么了解日本流行文化的年轻人也能理解并使用。“元气”用来形容人或动物看上去精神活泼,与汉语中已有的元气一词用法略有不同;“运营”在日语中除了动词外也可做名词,而在汉语语境中通常指负责游戏运营相关的工作人员或公司。然而,同样作为借形词,“本番”“通贩”“痛车”等词汇的适用范围相对较窄。“本番”指正式演出,可与彩排形成反义词;“通贩”指网购,也可用于特指“海淘”,即通过代购或海外直邮等形式购买未在中国大陆上市的商品;“痛车”则指在车身上印上了某部作品的人物角色或标志图案等彩绘的私家车。而其他诸如“本命”“光害”“中二”等词汇适用范围更窄,通常只在拥有同一兴趣爱好的同好间使用。
从上述简单介绍的几个借形词中,不难发现“元气”“运营”等在汉语原有词汇的基础上增加的新的用法,似乎更容易在大众之间传播。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中国人第一次见到这些词汇都可以准确无误地理解它们的含义。上述2词的新增释义与原词差别不大,大多是给汉语原词赋予了新的用法或词性。但如果在汉语词汇的基础上新增的用法与原词意相差过大,未必能得到一般人的理解,例如“公式”“学部”等。“公式”在日语中代表官方,“学部”则如上文所解释,指大学中的本科院系、学院。对于第一次接触这些词汇的中国人,如果不进行适当的解释,想必也难以理解其中含义。况且,“公式”与“学部”二词在汉语中都已经有非常成熟且常用的对应词汇,无需借助外来词汇也可准确表达。同理,对于汉语中原本不存在的词汇,例如“通贩”“生放送”“生配信”等,却已有其它可以准确表达相同意思且发展成熟的词汇,甚至“生放送”与“生配信”均对应直播,日语中需要3个汉字才能准确表达的事物,使用汉语只需要2个汉字即可,这种情况下使用外来词汇显得毫无意义。
但也有较为特殊的例子,例如前文提到的“本番”,汉语中通常需要使用4个汉字表达的事物,使用日语只需2个汉字即可,再如“大手”,用来指代某一行业或某一国家、地区的规模较大,影响力较强的企业。汉语中与之对应的词汇有领头羊、龙头企业等,但似乎并不存在2个汉字就可以准确表达相同意义的词汇。诸如此类词汇,笔者认为可以考虑在汉语中推广使用,以增加汉语的沟通效率。
汉字作为表意文字,每一个单独的汉字都有其单独的意义,因此汉语只需要通过单个汉字的排列组合就可以做到最基本的沟通交流。而由汉字组成的借音词大多数情况下则需要舍弃汉字的表意功能,只运用其发音,导致借音词中的汉字组合从汉语的角度来说显得毫无逻辑,词不达意。这或许也是导致现代汉语中除了沙发、咖啡等存在时间较长的词汇以及部分学科的专业词汇外,难以再见到新的借音词的原因。有关现代汉语中借音词的使用情况,李晶波等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调查研究[7]。同理,新借用中借音词的数量相比借形词来说较少,大众的接受程度也较低,通常只在特定人群内偶尔被使用。此外,值得注意的是,与我国其他地区相比,台湾省似乎会更加频繁地使用日源借音词[8]。表2中例举了部分日源新借用语中的借音词,与表1相同,标有下划线的词汇是已经被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现代汉语大词典》收录的词汇,但词典中的释义与新用法有出入。
表2 部分日源新借用语中的借音词
上述词汇中,“欧巴桑”就是我国台湾省较为常用的日源借音词的一例。然而似乎阿姨、阿婆(おばさん)与外婆、奶奶(おばあさん,两者仅一个长音之差)在借音词“欧巴桑”面前并无差别。与之相对的“欧吉桑”也并未针对舅舅、叔叔和外公、爷爷做区分。曾经在人民网中出现过的“扒金宫”现在已不再使用,部分生活在日本的中国人改成其为“柏青哥”。“欧尼酱”原本为日语中对哥哥的昵称(お兄ちゃん)的音译,在日本动漫爱好者之间传播较为广泛,但极少有机会实际应用。但在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爆发,武汉紧急建设雷神山、火神山方舱医院的过程中,有网友给在央视网络直播中现身的施工设备起昵称,其中混凝土运输车就被网友称为了“呕泥酱”。从另一种角度解释,“酱”这一发音在日语中可作为人名后缀,可在家庭内由长辈对晚辈使用,也可用于关系极为亲密的朋友之间互相称呼。这一后缀现在也常见于中国网友间互相称呼。同理,“桑”也是日语中人名后缀的一种,是一种较为常见的尊称。而中国网友间同样也会用该后缀互相称呼。
另一方面,“爱抖露”来源于日语「アイドル」的音译,指偶像。而日语中的「アイドル」一词又音译自英语中的“Idol”,衍生出了汉语中“爱豆”这一借音词。这2词原本常见于比较熟悉日本歌手、艺人或偶像团体的年轻人之间,但其中“爱豆”一词现已被更加广泛地运用,也被用于称呼韩国及中国等国的部分艺人。类似的借音词还有“谷子”,其来源为日语外来语「グッズ」或英语“Goods”的音译,指动漫、艺人或偶像团体的周边商品。
其他借音词如“蹭得累”“呆胶布”“霓虹”等,适用范围进一步缩窄。包括这3者在内的其他大多数借音词几乎都能在汉语中找到非借音的同义词。例如“呆胶布”意为没事、没关系;“霓虹”意为日本等。“蹭得累”较为特殊,其代表了日本动漫角色中较为常见的一种性格,通常也被称呼为“傲娇”,但该词也并未被主流汉语词典收录。“呐”与“欧派”则更为特殊。“呐”是语气词,音译自日语中的「ねえ」,类似于汉语中的“哎”,并无特殊含义;而“欧派”则指代女性的胸部,在部分场合下被作为“黑话”使用,从该词的使用语境来看,可能会令部分人群感到不适。
综合看来,借音词的娱乐性较强,可替代性也非常高。甚至存在较为低俗的借音词,需要注意这些词汇对心智尚未成熟的未成年人造成的影响。专业领域中的借音词并不在该文的讨论范围,但学术界各个专业领域中也确实存在大量的借音词,并且笔者预测这些专业词汇中的借音词今后也会不断地增加。中国的学者在接触到由外国学者首次发明或发现的新概念、新事物时,可以直接使用原词或简单音译,将更多的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科研上。而对于日常中出现的这些借音词,笔者则认为需要适当地对这些词汇的使用加以限制与规范,避免对未成年人造成不良影响。
“变意词”与“变形词”均为新借用语中较为特殊的词汇,其仅借用了原词中的部分“意”或“形”,并对其略加改变。“变意词”中较为常见的有“弹幕”“二次元”“空耳”等。其中,“弹幕”与“二次元”二词可以说已经完全融入了当今的互联网环境中。“弹幕”一词在日语中原本用来形容飞来子弹的密集程度犹如形成了一幅幕布,可理解为枪林弹雨。而在汉语中引申为用来形容以AcFun、哔哩哔哩等为代表的视频网站中,在播放视频的同时在画面上滚动显示网友评论的互动功能。由于网友的评论通过这一功能可以像缓慢飞行的子弹一样飞过画面,而部分热门视频中的“弹幕”数量之多可以达到完全遮挡视频画面,形成“幕布”的程度而得名。“二次元”日语原意为二维空间,即只存在X轴与Y轴概念的空间,与之相对的是“三次元”即三维空间,增加了Z轴的概念。考虑到日本的动漫作品大多由属于二维空间的平面手工绘制而来而非三维建模,国内的部分日本动漫爱好者便将日本的动画、漫画等相关作品统称为“二次元”。该词沿用至今,已被引申至可以用来指代与日本动漫相关,或拥有类似日本动漫美术风格的电影、音乐、小说、游戏等作品,甚至可以用来指代喜欢并关注这些作品的人群。“空耳”日语原意为幻听,在汉语中被引申为将影视作品中的一些外语台词音译为与其原意毫无关联的汉语,以在一些恶搞剪辑视频中达到一定的“节目效果”。较为典型的例子有德国电影《帝国的毁灭》中的一句德语台词“Und doch habe ich allein”,字幕翻译为“从来只凭自己一个”,然而通过“空耳”的形式,在恶搞剪辑视频中常被译为“我到河北省来”。同电影中的台词“Sie ist ohne Ehre!”,字幕译为“无一忠烈!”,“空耳”则通常译为“气死偶嘞!(气死我了!)”。
“变形词”中的大多数都是将日语原词末尾的假名部分省略,仅保留汉字部分而来,例如“单推”(単推し)、“手作”(手作り)、“子供向”(子供向け)等。“单推”是“追星族”们的常用词汇,指只关注某个艺人团体中特定的一位艺人,而对其他艺人完全不关心的“追星族”。“手作”指手工制作,现在在汉语中也经常被用于一些商品的宣传文案里。“子供向”可理解为“面向儿童”,可用于形容面向儿童的玩具、文学、影视作品等。然而该词在汉语中实际的使用场景更多还是用于形容部分动漫作品。
也有部分“变形词”的借用形式较为特殊,例如“俺毛”,来自于日语中的「俺も」,由于假名「も」的形状与汉字“毛”类似,遂变化而来。可理解为“我也是”“我也一样”或“我也这么想”。因为比使用汉语更加简短而偶尔会在部分网络交流场合用到,然而实际上,与“俺毛”拥有相同意义的“+1”现在在互联网平台更加常见。“大变申”则来自于日语中正式场合的道歉用语「大変申し訳ありません」,网友仅截取其前3个汉字,用于讽刺日本部分政府与民间机构频繁鞠躬道歉的行为,因此该词在除讽刺外的语境中使用频率极低。
整体来看,似乎有少数“变形词”“变意词”在汉语中的接受程度较高,已经被较为广泛地使用,例如“弹幕”“二次元”“手作”等。“弹幕”这一词汇随着国内除AcFun与哔哩哔哩以外的各大视频平台也陆续推出相关功能而走进了大众视野,“二次元”这一词汇也随着近年陆续出现的现象级影视或游戏作品让更多人关注到了这一领域,而“手作”一词实际上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手工制作”,同时也可以让部分年轻人在选购“日式”商品时产生更强的共鸣,可以为商品的宣传起正面作用。但除此之外的大多数“变形词”与“变意词”的使用情况与借音词较为类似,更多被用于娱乐或讽刺。
除上述4种新借用语外,还有一些较为少见,与日语本身看似关联不大,但却与日本相关文化有关,并且未被汉语词典收录的词汇。较为典型的有“唱见”“舞见”“打Call”“家虎”“Wota艺”“管人”“手办”等。“唱见”与“舞见”均为网络视频的一种,同时也可以用来指代这些视频的创作者。“唱见”由日语中的「歌って見た」演变而来,原意为“试着唱了”,可理解为以视频形式投稿的歌曲翻唱。在日本视频网站Niconico中便存在名为“试着唱了”的这一分区,相关创作者也会在视频投稿的标题中加上这一字样。“舞见”与“唱见”类似,由日语「踊って見た」演变而来,用于指代舞蹈模仿视频以及这些视频的创作者。除此之外,一些“舞见”也会对相关舞蹈进行一些改编,甚至根据音乐创作完全原创的舞蹈。“唱见”“舞见”与专业歌手、舞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大多数的“唱见”“舞见”均为业余行为,创作者在学习或工作之余自主创作并投稿,且大部分“唱见”“舞见”会使用网名,并不会公开自己的真名,甚至有部分“唱见”与“舞见”拒绝出镜或露脸,在视频中使用口罩或墨镜保护自己的隐私。一些来自日本的“唱见”及“舞见”在全球范围也拥有一定的知名度,同时中国也有大量活跃在各大视频平台上的“唱见”与“舞见”。
“打Call”“家虎”“Wota艺”均与日本艺人的演唱会及其中的喝彩行为有关。“打Call”来自于日语中的「コールを送る」,可直接理解为喝彩或加油,下述的“家虎”与“Wota艺”均属于“打Call”的一种。“家虎”是一种过激的喝彩行为,来自于日语中的「イエッタイガー」。这种喝彩通常伴随着较大幅度的动作(比如站到座椅上)以及突如其来且不合时宜的大声呼喊,容易对周围观众甚至台上的表演者造成不良影响,因此大多数活动主办方都已禁止类似行为。在新冠肺炎全球性爆发前,每年有大量的中国人前往日本参加一些艺人或偶像团体的演唱会,该词汇也因此在这些人之间传播开。“Wota艺”曾经也是演唱会上喝彩行为的一种,源自日语「ヲタ芸」,通过大幅挥动手中的荧光棒配合舞台上艺人的演唱去做出各种应援动作。该行为同样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容易影响到周围观众而遭到各大活动主办方的禁止。然而由于其在光线较暗的场所挥动荧光棒时的一些动作比较具有观赏性,部分“Wota艺”活动爱好者便另辟蹊径,在演唱会结束后的会场外,或其他较为空旷的场所进行“Wota艺”。在中国也有不少“Wota艺”爱好者将自己的表演录像并上传至网络平台。这一系列词汇均属于只在相关活动的爱好者之间频繁使用,但除此之外便几乎没有任何使用场景。
“管人”与“手办”二词的情况最为特殊,它们既不是汉语中的已有词汇,也非日语词汇,甚至也不是根据任何一种语言音译而来的,而是完全原创的词汇。但该二者都与日本相关文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故此特别提及。“管人”指活动在各个互联网直播平台的“虚拟主播”,这些主播并不会亲自上镜,而是使用动作捕捉技术,操作电脑中的角色模型进行直播。根据互联网资料,“管人”一词源于早期海外虚拟主播用于直播的平台“YouTube”,被中国网友音译为“油管”,而这些虚拟主播则是在“油管”上直播的人,便有了“管人”这一称呼。但该说法的准确性难以考证,尤其考虑到“油管”作为由美国谷歌公司运营的视频平台,其直播功能已存在多年,诞生自日本的虚拟主播们并非首批使用该功能的主播,其数量和知名度也远不及来自美国本土或欧洲各国的真人主播。“手办”一词的情况与“管人”类似,该词通常用于指代依照影视作品中出现的人物制作的小型人物模型,而其中又数以日本动漫中的角色为原型制造的模型最受欢迎。因此该词在动漫爱好者之间被广泛传播并使用,部分电商平台商家也会在商品名称中将“手办”一词与“模型”一词并列,以方便消费者搜索相关商品。至于该词的来源,有互联网资料显示该词最早被作为英语“Garage kit”的汉语翻译使用,而“Garage kit”指代的是未经上色的模型零件,需要由用户亲自打磨、组装并上色。但现在提到“手办”一词,大部分年轻人会首先想到的却是已经组装完成,经过打磨并上色的完整的人物模型,在电商平台以“手办”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所展示的结果也以后者为主。互联网上关于具体为何“Garage kit”一词会被译为“手办”,该词的意义又为何从指代需要自己动手完成的零件套装变化为完整的人物模型,却难以找到相关说明。
考虑到互联网中的内容极易被篡改或删除,笔者认为对“管人”与“手办”二词进行严格的词源及词义考证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然而这两个词的使用频率,尤其是“手办”一词,已经高到让我们难以忽视其存在。针对该类词汇,或许需要进行大规模的社会调查以及大量查阅互联网档案馆中存档的网页资料才能获得一些线索。
截至完稿时,笔者所收集到的各种形式的日语新外来词数量已达到107个,在收集的过程中,笔者尽量尝试涵盖了更多的领域,并选取了部分笔者认为具有代表性的词汇在文章中介绍。笔者认为,这些日源新借用语可大致分为3类:
(1)适用范围较广,且可以相对简洁地表达相关概念的词语。
(2)仅在特定场景下或特定人群间传播并使用,并可以被汉语已有词汇替代的词语。
(3)仅被用于网友间的互相娱乐,使用场景极少,与汉语已有词汇相比反而更加繁杂,不适合日常使用的词语。
其中,借形词中的“本番”“大手”,变形词中的“手作”,以及特殊词汇“手办”均可归纳至(1)类词。笔者认为,这些词汇可以适当地推广使用,在为中国及汉语带来新事物、新概念的同时,也可以让汉语做到更加简洁高效的表述。正如文中所述,这些词汇中有一部分在汉语中较为常用,比较成功地融入了汉语语境。(2)类词中包括“通贩”“学部”“唱见”“Wota艺”等词,这些词汇中传播相对广泛的可能会作为流行词传播较长的时间,但作为正规词汇融入汉语语境的可能性较低。实际上,(2)类词中的部分词汇,例如“唱见”,已经在中文互联网上存在了10年有余,但使用范围依然有限。留日大学生之间“学部”等词的使用率远高于汉语中的学院、院系等词,但除此之外这些新借用语也几乎没有使用场景。(3)类词诸如“欧尼酱(呕泥酱)”“霓虹”“俺毛”等词,则可完全看作流行词汇,随时可能跟随着网友的审美与关注点产生变化。然而即便是在互联网上使用这些流行词汇,也应时刻注意汉语的基本规范,最近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大量的网络流行词汇已经严重影响到中小学生的汉语表达能力和写作水平,在作业或考试中出现网络流行词汇的例子层出不穷。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中心的最新统计,中国的互联网用户数量已经达到10.51亿人,在这个互联网高度发达的时代,如何让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在互联网上享受放松与娱乐的同时,尽可能地降低甚至完全消除这些不规范的用法对中小学生造成的影响,应该成为全社会共同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