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守护书店在行动

在实体书店举步维艰的当下，日本民营书店闭店潮愈演愈烈。为了守护“书店文化”，当地出现了一批由地方政府建设和运营的书店。这样的举措能重燃人们对实体书店的热情吗？

日本出版基础设施中心2022年9月的数据显示，全国1741个地方城镇中，书店未覆盖的区域为456个，整体占比26.2%。如果加上只有一家书店的城镇，数量则攀升至790个，整体占比达到了45.4%。该中心的调查结果表明，2011年日本的书店数量为16722家，到2021年时只剩11952家，减少了近三成。

出现这种现象，主要原因在于纸质书阅读人群的减少及网络购书用户数量的增加。此外，新冠疫情、人口数量的下降也让本就经营困难的书店雪上加霜。为了丰富民众的文化生活，提升公共服务水平，日本地方政府开始参与到书店的建设与运营中。

| 公立民营的书店 |

去年9月，一家名为“智慧之树”的书店在福井县敦贺市的敦贺车站附近开业。随着北陆新干线延伸段的尘埃落定，敦贺市对车站附近的配套设施进行再优化，建设了这间公立书店。市政府承担约2.8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400万元）的室内装修费、7700万日元的书籍采购费等前期投资，以及后续每年约5000万日元的场地租赁费和约4000万日元的管理费，并指定大型书籍销售公司“丸善雄松堂”及其子公司“编集工学研究所”负责书店的运营。

在书店建设、运营上加大投入，敦贺市有着自己的考量。他们希望通过书店的集客能力吸引更多的游客，并借此保护“与智慧同行”的书店文化。

实际上，敦贺市也未能幸免于书店闭店潮，除“智慧之树”外，目前这里的民营实体书店仅剩两家。公立书店诞生的背后是对书店文化消失的担忧。敦贺市都市政策课副课长柴田智之说：“虽然个性不同的书店老板们精心挑选了丰富多彩的书籍，但只有让读者与它们真正邂逅，书店文化才能存在。然而，随着城市里书店的减少，邂逅的机会也在减少。”

柴田先生认为“智慧之树”最大的特色是“热闹”。造访这里的读者的年龄层十分广泛，既包括年幼的儿童和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不乏情侣及全家人结伴而来，店内的交谈之声不绝于耳。

编集工学研究所的首席财务官野村育宏先生对此深感自豪，他说：“不论是图书馆还是普通书店，人们基本不会站在书架前闲聊。这里则不同，你经常能看到读者们拿着书本交谈的场景。最值得欣慰的是，即便在书架深处，也依旧能看到读者的身影。我认为这应当归功于店内独出心裁的空间设计和摆书方式。”

| 与书籍的邂逅 |

“智慧之树”的诞生并非一蹴而就，它的前身源于编集工学研究所创始人、所长松冈正刚和丸善雄松堂联合开发的项目——2009年开业的“松丸本铺”。

松丸本铺将不同知识类型的书籍按特定的主题分类，利用别出心裁的布局为读者提供与书籍“不期而遇的瞬间”。“智慧之树”延续了这种空间设计与书籍陈列的理念，共设两层，建筑面积约750平方米，有120个座位，读者可以随意携带饮料入内。

店内书架的造型十分丰富，既有高低错落的多宝格型书架，也有柜门紧闭、不打开就无法一探究竟的书柜。它们穿插交错，仿佛迷宫一般，约有3.7万册图书陈列其间。这些图书有的藏在半拉开的抽屉里，有些则躲在高处，读者必须踮起脚来才能够到。

对于这种设计，丸善雄松堂的搜索与革新本部长铃木康友解释说：“普通书店的书架一般都与通道平行或垂直，书本整齐地摆在书架上。这种布局虽然便于读者查找自己想要的书，但另一方面，也容易让他们忽视目标范围以外的好书。普通书店的布局和设计，追求书籍检索的便利性和高效性，‘智慧之树则反其道而行，刻意采用独特的布局，引导读者主动关注不同类型的书籍。在这里，读者能够在寻找书籍的过程中感受到乐趣，探索新事物的好奇心也能得到满足。”

这里的书籍归类也别出心裁。在普通书店，古代典籍与长期畅销书、绘本等绝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书架上。而在“智慧之树”，它们被划分成“文化”“生活”“历史”“生命·科学”等直观的专题，被摆放在了一起。此外，将绝版的旧书与新版书摆在一起销售也是“智慧之树”区别于普通书店的一大特色。

| 與民营书店的差异 |

截至2022年12月2日，“智慧之树”的客流量突破10万人，开业三个月的销售量超过6200册，旧书销售额也达到了约10万日元。

日本最早的公立书店出现在青森县八户市，名为“八户读书中心”，于2016年12月开业。为了避免与市内的现有书店产生竞争，这家书店主要销售民营书店较少涉足的海外文学及人文、社科、艺术类书籍。至于政府将书店经营纳入公共服务的原因，八户读书中心的音喜多信嗣说：“出于经营方面的考虑，民营书店往往更倾向于选择销量高的书籍，这使得读者很难接触到其他品类。市场在这方面的缺位，只能通过行政手段来填补。因此，公营书店的目的不在于提升营业额，而是为了扩大读书人群，让读者接触到更多领域的书。”

八户市的市民们很喜欢组织读书会，管理市内读书会的联合会已经有50多年的历史。热爱读书的文化在这里深深扎根。

八户读书中心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让大家爱上写书”。除画廊、读书室以外，店内还有在登记后任何人都可以不限时使用的“写作罐头房”。让读书的人越来越多，同时让写书的人也越来越多——八户市正在“爱书之城”的营建之路上不断前行。

| 书是智慧大厦的基石 |

“书店具有公共服务属性。图书馆都是公营，我认为实体书店公营的时代也即将到来。”今村翔吾说。在这位作家看来，书籍最能刺激人的求知欲，堪称“智慧大厦的基石”。如果大家从学生时代就能感受到读书的乐趣，相信许多人的人生都会不同。今村不仅从事写作，还在大阪的箕面市经营着一家书店。他之所以这么坚持，是因为害怕书店从这座城市彻底消失。

2022年5月到9月，他用119天自驾全国，走访了200多家书店及60多座图书馆、文化馆。获得直木奖（日本三大文学奖之一）后，今村想要做些事情回报全国各地一直以来支持自己书店的机构和个人，就策划了这次巡游。旅途中，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小地方书店的偏远，往往单程开车都要一两个小时。如今，网上书店已经能够当天下单、次日送达，实体书店在便利性上远不及它们。

实体书店存在的意义就是创造与书籍“偶遇”的机会吗？今村对此有不同的见解：“最近20年，除了制造‘偶遇以外，实体书店没能找到其他胜过网上书店的优势。而随着元宇宙的发展，恐怕不出十年，这唯一的闪光点也会消失。”

那么，实体书店的出路到底在哪里？今村认为关键还是在“人”。街头书店的特色在于它们和当地人之间的深厚联系。老板和店员了解顾客的喜好，像朋友一样向他们推荐新书。这种场景曾经在书店内很常见，如今却已消失殆尽。地方上的小书店尤其需要恢复这一传统特色。

2021年11月，今村接手了经营状况岌岌可危的箕面市“木下读书中心”，他将书店增长的利润全部用来补贴员工休假等福利。因为今村认为，要提升书店的魅力，员工的待遇改善不可或缺。

2022年3月，今村成立了“书与未来”社团，目的是组织作家在学校举办讲座，为孩子们创造更多接觸书籍的机会。今年3月，该机构正式运营。除作家外，该社团还积极呼吁作词家、新闻主播等语言类工作者参与到活动当中。今村希望这种形式的活动至少能坚持十年。除讲座外，社团还将加入讲师带领学生们前往当地书店、传授选书技巧等环节。

今村对书店有着特殊的情感，他曾经一度在人生中陷入迷茫，是书店里偶然翻到的一本书为他指明了方向。正是因为这种经历，今村不惜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实体书店而背水一战。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