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烤肉失守：被美国澳式烧烤“偷家”

遥望西半球最大的城市圣保罗，一座低矮的购物中心藏于杂乱无章的城市延伸带，夹在纵横交错的城际公路间，却散发着美国任何地方都无法匹敌的魅力——那里有家巨大的澳拜客牛排连锁餐厅。

2018年，澳拜客圣保罗北方购物中心店成为全球面积最大的澳拜客门店。在那之前，这里就已是全球利润最高的一家，而自那以后，这家门店也未曾停止扩大规模、续写传奇。如今，这家澳拜客的面积几乎是美国最大澳拜客的两倍。要知道，澳拜客这个伪造澳大利亚烧烤的连锁餐饮品牌就诞生于美国。

即便如此，这家门店还是不够大——满足不了巴西人，也应付不来眼下这个星期一。年轻的迎宾员卡兰尼·努内斯望了一眼等着吃午餐的队伍，估计得有几十个人。“这就是澳拜客。”她解释道，“非常时髦。”

| 始料未及的疯狂之爱 |

我来自美国心脏地带的市郊，购物中心里的餐饮连锁店见得多了。红龙虾、橄榄园、星期五、奇利斯……每家我都熟悉。在威斯康星州生活的日子里，我们家通常把外出就餐计划归结为类似“去吃苹果蜂，还是必胜客”这样的选择题。然而，此时此刻展现在眼前的这一幕让我措手不及：人们蜂拥而至，兴高采烈地等着在澳拜客来场时髦的体验。这一幕恰恰发生在一个我始料未及的国家。

提到牛肉，很多人都会联想到巴西。这个国家每年大约屠宰3000万头肉牛，奶牛的数量更是比人口还多。巴西的牛肉产量比美国之外的任何国家都大。每时每刻，四面八方，总有烤肉滋滋作响——在繁忙的城市街头、船尾的甲板上、银行外、监狱里，甚至在葬礼现场。今年1月，巴西前总统雅伊尔·博索纳罗的数千名支持者对巴西利亚发起猛攻，混乱之中竟有一名男子迎着催泪弹售卖现烤的肉。

尽管巴西自有一套烤肉文化，美国人伪造的澳大利亚烧烤仍在巴西赢得非凡声望——那是巴西人越来越深沉的爱。

澳拜客连续五年获评里约热内卢最受欢迎的餐厅，巴西民调机构“数据页报”也将其评为圣保罗人气最旺的购物中心餐饮店。过去三年，疫情重创巴西餐饮业，澳拜客却在巴西迅速扩张。如今，澳拜客在美国之外收入的83%来自巴西。

巴西人对澳拜客爱得疯狂，以至于催生出一个山寨品牌。2020年，第一家“巷拜客”开业。虽然店名不合语法，但并不妨碍巷拜客的门店开遍里约热内卢和圣保罗。不少巷拜客门店还会自称“巷拜客牛排连锁餐厅”。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是巴西最后几个不吃澳拜客的人。常驻里约的四年里，我基本都会选择传统的巴西烤肉。可以说，巴西烤肉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肉，真的，所以我越来越不理解为何澳拜客门口会排起大长队。

既然巴西拥有世界上最好吃的烤肉，那么主打冒牌澳大利亚烧烤的美国澳拜客为何能在巴西称霸？

今天是星期一，我决定中午亲自去探个究竟。我驱车前往圣保罗北方购物中心，去看一看巴西最大的澳拜客。一到餐厅门口，我就加入了等候的长队。

| 挥手告别大米和豆子 |

巴西自古就是个吃大米和豆子的国家。这种搭配把幅员辽阔、地形丰富、多样化程度高、社会不平等问题极其严重的巴西紧紧缝合住。无论贫富，无论种族，只要是巴西人，就吃大米和豆子。

不过，近几十年来，巴西的传统饮食渐渐改变并呈现出阶层差异。有研究指出，现代生活压力重重，留给人们做饭的时间越来越少，处于中上阶层的人愈发倾向于选择“不那么健康的全球化食品”。美国全国餐馆业协会的报告显示，快餐店的食品消费量在过去20年里增长了70%。预计到2025年，普通巴西人将不再像过去那样每周吃五天大米和豆子。

米納斯吉拉斯联邦大学的研究员费尔南达·格拉纳多说：“传统饮食的重要地位渐渐丧失。这不仅影响我们的健康，也有损于我们的文化。”

有研究人员指出，美国连锁餐饮品牌受益于这场饮食变革，又反过来巩固了变革的效果。巴西特许经营协会的数据显示，麦当劳目前是巴西第三大连锁餐饮品牌，在当地拥有2595家门店；拥有1861家门店的赛百味排名第六；汉堡王凭借1255家门店位列第11名。

牛肉大多采购自巴西的澳拜客，不久前刚在巴西开了第150家门店。不过，要衡量澳拜客在巴西的地位，还是得看口碑，而不是门店数量。

1997年，巴西的第一家澳拜客开业，整家餐厅像是从美国郊区直接搬过来的——同款的绿色斜屋顶、同样宽敞的停车场、位置紧挨着繁忙的街道。没过多久，澳拜客便扩张到了圣保罗。

据澳拜客巴西区总裁皮埃尔·贝伦斯坦回忆，在澳拜客进入巴西市场之前，没有人知道酥炸洋葱花、澳洲芝士薯条、冰杯啤酒之类的美国佳肴。贝伦斯坦说：“从开店那天起，餐厅里就座无虚席。”接下来的几年里，澳拜客从巴西街头开到了弥漫着芬芳的购物中心。其中一家位于里约热内卢最时髦的街区，就在莱布隆购物中心的顶层。当时，家庭聚餐随便吃点就能超过100美元——这在人均月薪340美元左右的巴西可是一大笔钱。

巴西是个蓬勃发展、令人垂涎的市场。自入驻巴西的购物中心起，澳拜客便与当地传统餐饮品牌构成直接竞争关系。

澳拜客的对手之一便是知名的巴西烤肉餐厅“南埃斯特雷拉”。这家餐厅主打烤肉，配以米饭、豆子和蔬菜。南埃斯特雷拉的老板雷纳托·科蒙说：“我们餐厅，样样品质上乘。”

尽管在里约和圣保罗有九家门店，南埃斯特雷拉的生意却每况愈下。税负压力大、食品成本不断上涨，加之新对手步步紧逼，比起光鲜的美国连锁餐厅，科蒙的餐厅瞬间显得乏味又昂贵。科蒙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常客改去澳拜客用餐。

科蒙觉得澳拜客的菜品不敢恭维，有太多的油炸食品和面包，但他也看出来了，很多巴西人就是好这口。连他自己的孩子都让他去尝尝。“澳拜客讲究格调，”科蒙说，“有一股吸引力。”

南埃斯特雷拉无法与之竞争，没过多久，门店就一家接一家地倒闭。2021年，在里约某购物中心里勉强维持的最后一家南埃斯特雷拉门店停业。这家餐厅在谷歌上的评论最终也没能破千，而隔壁澳拜客的几近1万。

一位顾客点评道：“无可挑剔的用餐体验。”

另一位赞道：“毫无疑问，澳拜客是最好的餐厅。”

科蒙叹了口气。家族经营的南埃斯特雷拉有近50年的历史，能让人们尝到地道的巴西风味。如今，南埃斯特雷拉已经完了。他以哲学家的口吻说：“万事万物都要经历起始、过程和结尾。”

| 欢迎来到“袋鼠之国”|

走进全球最大的澳拜客牛排连锁餐厅，我先花了几分钟来确定自己的方位。餐厅里灯光昏暗、人声嘈杂、空间宽阔，有550个座位和多个功能分区——比如贵宾包间区、儿童游乐区、宠物友好区。好几个服务员正在用歌声为顾客庆祝生日。

用贝伦斯坦的话来说，在澳拜客用餐是“前往袋鼠之国的旅程”，也是“领略澳大利亚文化要点的旅程”。

假鳄鱼盘踞天花板，一只考拉的图片占领了一面墙，而一堆明显出自原住民之手的工艺品装饰着另一面墙。菜单上明确写着，现烤现切的牛排是澳洲风味，还鼓励顾客在社交媒体上晒出自己的“澳拜客时刻”。

澳拜客由美国的四位企业高管创办。由于不想让幻想被现实打破，他们四人刻意不去澳大利亚。然而，所谓的“澳大利亚风格”已经惹怒了真正的澳大利亚人。“澳拜客和澳大利亚没关系。”澳大利亚美食评论家贝沙·罗德尔说，“毫无关系。这纯粹是美国人虚构的。”

不过，和我一起用餐的人们都吃得津津有味。

坐在卡座区的毛里奇奥·戈迪尼奥称自己是澳拜客品鉴家。他更喜欢其他门店，因为他觉得这家店为追求规模而牺牲了服务质量。但他认为，有澳拜客总比没有强。如果可以的话，他称自己每天都会来，还说自己只后悔过一次。当时他身在美国，那里的澳拜客显然不如巴西的有魅力。

“非常糟糕。”戈迪尼奥说，“糟糕到家了。”那天，他犹豫是去澳拜客，还是去芝乐坊。他至今还会设想，如果当时作出其他选择会怎样。他说：“我真后悔啊。”

与戈迪尼奥几桌之隔，坐着焦万纳·斯坎内里尼。她从阿蒂巴亚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吃澳拜客，而且每月至少来吃一次。“每次都值得。”她说。斯坎内里尼认为，现在的巴西是一个全新、现代的国家，她不想总是吃同样的食物。“想象一下，每天都吃同样的食物，吃上21年。”她说，“大米、豆子，再来点肉。我可吃腻了。”

不过，我渐渐意识到，澳拜客风靡巴西的原因不只是食物。或是出于命运的偶然，或是精明的营销使然，澳拜客牛排连锁餐厅已经成为很多巴西人心中的文化试金石。与其说他们为美食而来，倒不如说是为了体验。人们可以来放纵自我，也可以来庆祝人生大事——生日、升职，甚至是求婚。

叉车工塔勒斯·伊万一边排队，一边查看澳拜客的应用程序。六年前，他第一次在澳拜客用餐。那天晚上，他在店里向女朋友莱萨·伊纳拉求了婚。伊纳拉当场回答“我愿意”，而她現在就坐在他身边，旁边还有他们两岁的儿子阿瑟。

伊纳拉失业了，小两口也没有多少钱，但他们每月都坚持来澳拜客用餐，为两人的感情以及建立的家庭庆祝一番。“我们都记得，我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伊纳拉说，“这是个让我们感到快乐的地方。”

排了近一个小时后，迎宾员终于叫到了他们。一家人走进店里，点了一份烤肋排。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