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鸥
也许雨点会变成石头
砸向人群;也许一只飞鸟的惊叫
会牵引天边的海啸
也许大风会带着闪电击穿天空
也许一只蚂蚁的迁移
正在修改地平线
一片枯叶会让我们抬起头
我们要小心地闪身
而一片声音传来,我们驻足
我们要捂住心脏
日子倒出的一杯杯美酒
此刻它安静从容。它从谷物
到酒杯奇异幽深,而它体内
深藏的火焰将扑向哪里
云遮雾绕
请抱紧我们身边的人
不要松开。以天空的辽阔拥抱
以山峰的重量与海拔深吻
伸开双臂,把我们前世的爱人
都提前爱一遍
四月的残忍花样百出
被人们纷纷写进史书
我不忍心再把泪水肆意挥洒
那四月的胸脯上躺着
无数的亡灵
我是一位四月的花匠
不停地摘下每一朵白色的菊花
花篮铺向天空,这个春天
好像每一位亡灵都为自己
提前定下了花篮
已不分昼夜,死亡的消息
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不停地传来
我整理着那些白色的花瓣
就像一位脚夫抬着春天灵柩
缓缓走向四月的黄昏
也许,死神忘记了我的名字
我成为他们的亲人,把他们送到山岗
他们都没有留下姓氏和地址
我只能走走停停,以便他们
能记住回家的路
我的失语,从大年初一
从那一场大雪开始。睁开眼睛
我知道,大雪注定覆盖我
现代汉语注定失语
大雪覆盖着我的屋顶
它仿佛从千里北国,连夜赶来
仅仅为了装饰新年的容颜
但是我知道,暴雪孕育了很久
那些精灵非要来人间看看
雪花有自己的宿命
她知道人间肮脏,甚至有来无回
她依然,早早就来到人间
不顾前生和后世,毅然倾巢而降
我不敢,不敢触摸
这些白色的精灵。让它们包裹着
受惊的大地。如同我让那些
初雪般晶莹的诗句,覆盖我
失魂的身体
昨天,我看见她缩手缩脚走过来
两颊挂着长江和汉江
就像犯错的乖乖女等待惩罚
她知道今年自己的身份
就像一位小媳妇
那天,她正在编排吉日的庆典
正在缝制精美的嫁妆
此刻她容颜荒废,指尖也被迫
离开了琴弦。如一位才女
遗落千年的姻缘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加多情
自己储藏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身体
多想把荡漾的春光裸露出来
而江河失语,草木失色
那些风也真是怀才不遇
被堵在遥远的山背,被迫交出
奔跑的身姿,交出自由
而那些马蹄,也回到宣纸之上
有很多鱼,是被水淹死
很多英雄,注定被身上的佩剑打败
他知道,这佩剑是天赐
此刻从他的腰间,挥向天空
泪水如雨水滴落,雨水
倒灌江河
泪水如潮汐漫过黄昏
就如同黄昏腌制泡大了自己的童年
苦涩的咸味在脸颊刻下印痕
原来,泪水源自那癌变的蜜
来自虚无的风暴,来自
世代的加持
水是鱼的原乡,是命根
每天吸进又吐出的水原来是剧毒
原来,人间是虚无的深渊
每一朵鲜花都开着鲜艳的病毒
每一种病毒,都源自
故乡的河流
那些汉字失魂落魄
反复拼写所有亡灵留给大地的遗言
这是被死神的舌尖卷动的春天
活生生的死亡,从身后死死抱住
她的细腰。这是亡灵的姓氏
连绵起伏的春天
就像化妆,就像一次整容
就像一次无法告知不再回来的旅行
如此轻描淡写,甚至来不及
哭出声音。几十年的音容笑貌
几十年的光阴,只剩下一张
白色的鉴定书
鉴定书的表情光洁如玉
成千上万的死亡,仿佛一个人离去
有的悄无声息地离开,就连
一张鉴定书也没等到
他们好像从未来过人间
这种莫名的删除,比死亡更加恐怖
就像黎明与黄昏被胡乱地拼贴
人间被随意虚构
庚子年的春天落荒而逃
所有的大提琴,仿佛被人间征用
好像都由同一个人演奏,正在
渲染,突如其来的悲伤
所有泪水滴落的声音
都汇成琴声。而那些如泣的琴音
从每一个角落纷纷渗入毛孔
悲伤起伏着连绵的姓氏
你准备把琴弦一下子拉断
让泪水无处倾泻。你捂住音箱
给人间留下,最后的尊严
无辜的春光,不能被埋葬
这个春天,仿佛站在琴弦之上
那沉郁的音色,留下了时间的容颜
所有的指尖在空中一动不动
无辜的泪水永远停在了琴弦
我们知道,你的音色低沉
低到体温的负数,你会把那些骨头
深埋大地,把时间植入深渊
你用音符,收拾破碎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