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强
读完刘奔海的散文集《每个人都可以从容》后,掩卷沉思,我有三个想不到:一是想不到一个理科生的散文可以写得这么好。刘奔海1996 年毕业于西北工业大学电子工程系无线电专业,是一个标准的“理科男”。散文集“后记”《感恩生活,真情写作》一文中,他自述大学毕业后是怀揣着梦想来到了新疆吐鲁番。梦想催生了他的工作之路、入疆之路。来到新疆后,他从一名“理科男”转变为一名初中语文教师,正是这个转变,让他和文字结缘、和文学结缘,然后开始文学创作;二是想不到散文集的“序”是作者父亲所写。而且标题就直接冠以《父亲的序》,父亲写的序言,其言深情款款,其文饱蘸浓情,父慈子孝,刘奔海的散文越写越好,情理之中;三是想不到在这个喧嚣和浮华的时代,还能遇到这么清丽、清朗、宁静的文字。犹如在沙漠之中苦苦找寻的绿洲,又似戈壁滩上忽然冒出的绿意。在我眼前铺展开的,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文字大河,河水澄碧、透亮,流淌的余韵是诗的气息,是歌的韵律,是能够让人沉下心来去读、去诵、去感恩的风景和风情画。
其实,“想不到”的背后都被刘奔海的一段创作谈释疑了。那就是“创作源于生活,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能看见生活的丰富多彩。我觉得一个人只有学会感恩生活,才会热爱生活,生活中的一切也都会变得美好,甚至那些死寂无生命的东西也会变得生动有趣”,心怀感恩,文字自有灵动的光泽。拥有一颗感恩的心,是一种心境,也是一种修为。静下心来,好好生活,让生活给自己的创作提供养分和源泉,这样,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有生活的气息和现实的观感,打动自己的同时也在打动着读者的心。从某种角度讲,这也是在诠释真正的文字美学。那就是,真正的美,来自于劳动、来自于生活。审美的同时,就是积极融入生活的细部,达成诗意的匠心,完善灵动的生命体验,将沉思与鲜活的细节相碰撞,得到质感文字的同时,也让一颗创作的心,丰盈起来、充实起来。而得到读者的认可,则属于意外之喜。散文是最真实的文体,与读者走得最近的一种体裁,文字里寄养着一个作家的血泪、气息和凝思,而读者读到的,不仅仅是作家的独白、倾诉、谈吐,还有着生命相互交流时,对于生活、生命乃至人生百态的价值判断以及社会良知和悲悯情怀的共通感受。刘奔海本着“心怀感恩”地去写作,就等于是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看到了低处的自己的同时,也看到了那些别人看不到的风景和细节,他的文章有趣、有意义、有细节,皆来自于对低处生命的洞悉与观察。
散文集只有两辑,第一辑“风中的故事”侧重书写作者在新疆生活、工作时的所感所悟。上个世纪90 年代,初来新疆时,刘奔海还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风华正茂,年轻气盛。因为有同行的同学相伴,倒也不觉得孤独。显然,现实所见的新疆和他们所想像的新疆有着很大的差别。戈壁、荒滩,只见风不见雨,漫天的风沙让很多同行的人打了退堂鼓,返回各自故乡。唯有刘奔海坚持了下来,他的执着,他的不服输的劲头,在新疆化为了对这片土地和人民的爱。在吐鲁番,他找到了工作的方向也找到了心灵的归宿。与其说是文学垂青着这位倔强的青年,倒不如说是新疆的孩子们对生活的爱感染了他。身为初中语文老师的刘奔海在孩子们的作文中发现了丰富多彩的生活和幸福快乐的源泉,于是,他获得了精神上的重生,心灵插上了想象的翅膀,文学的灯盏伴着他在新疆的日日夜夜;第二辑“故乡在心中”,侧重书写作者故乡的人和事,那关中平原上的一草一木、一村一田、一人一物,都成了他凝视故乡的素材。还乡情,是漂泊的游子身在异乡思念故乡最浓烈的情愫。故乡是生命的出发点,也是文学创作的出发点。成名成家的作家,更是把故乡浓缩、魔幻,生发为创作的灵感指引,比如莫言和他的高密东北乡,比如迟子建和她的额尔古纳河、王安忆笔下的老上海……渭南、关中等自然是刘奔海乡情对应的单词,在这些饱蘸着乡情的名词词根上,刘奔海让灵魂出发,秘密打造出属于自己灵魂回归的一条乡道。
通读散文集《每个人都可以从容》,我颇为欣赏作家身上洋溢着的对文学的热爱以及创作散文的态度。用心生活,用情写文,字在纸上,情在文中。《树坚强》一文,以泡桐树的成长喻自己的生命成长历程,字字珠玑,读后,令人感叹。作者用深情的笔调回忆了自己求学、考大学、到新疆工作、回故乡的历程。尤其是在新疆吐鲁番工作的艰苦、困难经历,当一切喧嚣消散,苦难成为回忆,那经历的都是值得珍藏的财富。在这篇散文里,作者诠释了生命就应该迎风而立,就应该蓬勃向上,积极迎战困难,而不是屈服、随波逐流,这份难能可贵的气势,为我们面对困难和曲折提供了有益的参照。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作者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诠释了什么是苦尽甘来,什么是坚强的心态足以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吐鲁番的葡萄熟了》一文,下笔深情,凝练有韵,宛如素描出了一幅吐鲁番的风情画。吐鲁番的葡萄远近闻名,成熟了的吐鲁番葡萄,香气扑鼻,果香浓郁。刘奔海不吝笔墨,寥寥几笔,让人们心生向往,恨不得即刻飞往吐鲁番去品尝葡萄,这是文字的魅力,这也是文学的魅力。《我在吐鲁番感受春天》一文,以差异化的描摹,呈现了独特的感官体验。作者以诗性的笔法,展现了吐鲁番春天的苍凉、韧劲,经历过风沙的洗礼,生命的韧劲更强;经历过苦难的锻打,愈加珍惜美好季节的到来。
刘奔海下笔极为珍惜笔墨,没有废话,说的都是真心话、真情的话。散文写到这个程度,已然得了要领。像《五月桑葚甜》里,摘桑葚时:“抬头看到一枝缀满桑葚的枝桠,只需踮起脚尖,便可伸手抓住一片桑叶,两只手交替着牵拉,牵拉,满枝肥肥胖胖密鼓着一个个小糖包的桑葚离你越来越近,不料刚准备采摘,几个大个的便跳离枝头,掉落在地上。你正在懊恼,却又有一颗桑葚轻砸在你的头上,真像是调皮的孩子在和你捉迷藏、玩游戏”,这一段写得灵动、妙笔不断,几个颇为准确的动词和精准的比喻,提炼出了生活的情趣和乐趣;《渭北春天树》写了家乡常见的柳树、杨树、梧桐树,尤其是写春天的杨树:“树叶一天天长大变厚,颜色也由嫩黄逐渐变成深绿。春天的杨树树叶尚未长大茂盛,尚未完全盖住树枝。这个时候,树枝和树叶的显示比例恰到好处,枝干衬托着树叶,树叶跃动着枝干,散而不乱又充满生机,也更能显示出杨树的张扬之势”,深得吾心。我的故乡在皖北,皖北多杨树,这一段描写可谓让我也回到了故乡一般,春天的杨树,闪耀着勃勃的生机,其美,在于苍翠,其生命的长势在于向上的姿态;《当老家空留一座老屋》一文,写出了农村老家的现状:“夕阳西下的时候,我锁好了屋门,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村口,回过头来再看一眼傍晚的村庄,一缕缕炊烟从一户户屋顶袅袅升起,一切是那么的宁静祥和,种种细碎和温暖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我恍然看到母亲在向我招手唤我回家,我又忽然想起我长大后要离开家乡去远方工作,母亲一直把我送到村口”,读后让人潸然泪下。当农村的老人故去,孩子们在城市里上班,“空心村”的出现已是不争的事实,老屋的存在,留下的是苦难的记忆,留下来的是岁月的遗存,更是对美好生活的追忆……
作为读者来讲,最欣喜地莫过于读到自己喜欢的文字。这份喜欢,无外乎作者所写是读者所经历过而表达不出来的情感,借助着作者的表达,引发出共鸣。刘奔海所写,皆是我经历过的人和事,或者说和他的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我的阅读就有着相似的情景参照。他写的是真情,我读的是真意。一个“真”字,一个“情”字,说来容易,下笔时其实非常之难。首先是面对着自己的内心世界,袒露心扉,将所思所想幻变为文字,如果为人为文没有足够的真诚,写出来的文字是干瘪而无力的。二是要有强大的生活基础做支撑,从故乡渭南到新疆吐鲁番,刘奔海不仅在地理上完成了心灵超越,在人生经历上也完成了现实的蜕变。三是对文学的虔诚以及对文学的崇敬,遣词炼句都要有足够的敬畏,在这一点上,刘奔海的写作有着自己的书写心得。
行文至此,作者写序的父亲溘然离世,令人悲伤。从一个农家子弟,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成长为一个小有成就的作家。这份荣誉里,有着父辈巨大的付出。不仅仅是刘奔海,我们这些有着相同经历的农家子弟,对着父辈的情感,都有着发自心底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感恩之情。感恩自己的父亲、母亲,感恩自己的故土,感恩故乡的山水草木、小河、老屋、农田、老牛和农具……是的,需要感恩的人和事太多。当这些记忆成为文字,当我们要写的、所想的,成为了永久的回忆,文字留存是唯一可以安慰心灵、告慰远方父母的最好方式。生活是美好的,生活是永远向前的。回望,是为了更好地出发,回首是为了让以后的路走得更为踏实。只有心存一颗感恩之心,写出的文章就会与心灵靠得很近;与心灵靠得很近,就会与读者碰撞出更多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