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洋电视机（五首）

陈 乐

群 像

沿着月牙湖，抄近路回家

偶然间看到民工在吃午饭

他们自然地蹲在工地附近的空地上

捧起装麻辣烫的大塑料碗

里面盛满了菜饭混合的稀饭

旁若无人，连流浪猫都不避

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与灰尘之下

空洞的眼神触动了过路人的怜悯之心

这是真实的路边野餐

再凑近一点，你还能听见

喝粥的吸溜声，还有喉结的抖动

他们吃得如此之快

省下来的时间就可以多吃几碗

月夜抒怀

月亮在手机屏幕里升起

月光拥有了机器的温度

可以抚摸它，而非被抚摸

抚摸而没有触感

就像感觉到了不可感的生命

遥远却依旧存在，还有坠落之音

推开窗，生与死的无助都制造了喧哗

然后又安静了，彻底静止了

只有上升的奇观，红色的月亮

孤悬着，和有寻常月亮的夜晚一样寻常

步履不停——写给姥姥

她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手里总在抓握

或是刨食

脚也跟着在山间、田野

与池塘穿行。每一寸

土地都是活下去的机会

她教我认识了五味子

蛤蟆籽、蘑菇还有刺老芽

松树上的果实和地里的小根蒜

首先不是它们的美味与功用

而是它们可以换成钱

只有这一点

才值得她翻山越岭

时间尚早

看她一点点把麻袋胀满

扛在身上，这还不够

她还能把身子往下再弯弯

她还可以把麻袋挤压出空间

她觉得不够、完全不够

闲着一只手是一种罪

她满山寻找，使其沉重

依然步履不停

危险就在其中

她必须强迫自己相信一种幻觉

身负之物轻盈无比

苦之后甜的日子就不远

她一点点回到家里

脚步依然不停

耕牛要喂饱了草料和水

背回来的山货晾在月光下

儿子的中药也在锅上煎熬

她坐在院子里喘气，思想

的脚步依然匆匆忙忙

行走在明天的耕地上

三洋电视机

男人抱着沉重的电视机

想象着一个月后

托起身旁女人的大屁股

把她抱进两个人共同的新家

他感觉有些累

不是因为电视机的重量

他又想到了身旁的女人

他们一起走遍了镇上所有家电行

也没顾得上说什么话

全部的耐心都放在了讲价上

结婚倒是和买电视差不多

没钱就买不到称心如意的

就像他之前没见过面

就同意了一起生活

男人知道女人是30多岁的老处女

还是个矮子，女人也听说

男人体质羸弱，木头疙瘩

这在结婚过日子后得到了印证

现在他把电视机卸在新家的电视柜上

打开摁钮

玻璃背后的人

也凝望着新婚夫妇

看他们拿着遥控器不断换台

他看NBA的时候，身边的空间

小到只容下他一个人，有时也是一艘军舰

她看电视剧正沉浸时

他又突然闯入，乱冲乱撞

同床异梦，单调的男上女下

无聊的夫妻生活让他感到危机

他也学习陪伴，买来VCD机

和她一起看老韩剧，他们可以

一起说张娜拉、李多海、金智秀

虽然他们还是不能更好地拥有，倒也不寂寞

不知道到哪一年为止，这些碟片都被装起来

放进储物柜里了。电视机的图像变成了红色

而后又漆黑一片，但还能放出声音

他们又撑了几年，当收音机去听

卖电视的说这电视能用三十多年，还有几年

家里的电视柜会空出来，他们也适应了

在这样的声音中度过余生

“有人用剪刀把枝蔓修剪干净”

有人用剪刀把枝蔓修剪干净

你的生活渐渐清晰，命中注定

只是你看不见，最终的失败

你爱过一个人，深陷绝望

但你不是一生都会为她写诗

你的才华有限，况且要支付食宿。

三十余年，素食破衣，保暖即可

你习惯了寡淡的生活，但未正式

成为僧侣，大师说“行尸走肉，没有

真的清心寡欲，你不过是郁郁寡欢”

你坐在餐桌旁等一盘扬州炒饭

风从门口吹来，你开始流泪

生活与预言真的从此不谋而合